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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出幾步,白鶴突然撲稜一下衝著他飛了過來。

大概是對它“怕生”的認知過於深刻,當鳥喙精準地啄住他腰間的朱瑗時, 兼竹才反應過來。

他沒敢用靈力, 只能一手拽住腰帶拉扯,“乖崽, 這不是你能吃的東西。”

白鶴仗著物種障礙佯裝聽不懂,宛如一隻熊鶴崽,一個勁兒想把那枚惹眼的朱瑗叼走。矯健的翅羽“呼啦呼啦”地拍打,像在刮小型妖風。

很快,腰帶就鬆鬆垮垮掛在了胯上,外衫也在被掀得滑落一頭, 衣襟沒了約束放肆地散開。

兼竹痛心,“懷妄是這樣教你的嗎?我不信。”

正對峙著, 院內屋門“吱呀——”一聲推開。

院門口的動靜驚動了懷妄, 後者從門內走出來。他冷聲, “你們在幹什麼。”

一人一鳥同時停住。

白鶴這時候能聽懂人話了, 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 翅膀撲稜一扇瞬間飛得不見。

兼竹, “……”

場面上一時只剩他二人。

兼竹還一手撈住衣襟, 一手拽了腰帶, 流光的珠玉從腰間勾落至胯骨,沒入罩紗若隱若現。肩頭半敞,襟口灌了蒼山的冷風,小塊瓷潤的皮膚激起一層疙瘩。

他想,自己此刻看上去肯定像個被打劫的良家少男。

懷妄的目光定了一秒便移開,“它喜歡漂亮的珠玉。”

兼竹三兩下攏了衣衫, “從小拜金是不對的,你得多教育教育。”

“它八百歲了。”

“……”兼竹卡了一秒,“那就是為老不尊。”

懷妄被哽了一下說不出話。他看兼竹轉身要往外走,重拾威嚴,“去哪兒。”

兼竹的腳步停了下來。

在懷妄以為他要解釋時,他回過頭挑起嘴角,將散落的珠玉腰帶隨意一勾,有種漫不經心的風流。

他拿捏著白日裡懷妄的語氣,“和仙尊有什麼關係。”

說完也不看懷妄,從乾坤袋中掏了把雕花摺扇出來,“刷啦——”一聲瀟灑展開,大搖大擺從懷妄面前晃了過去。

……

傍晚的鷺棲城,橙紅的燈火如長街游龍,攤販的吆喝都模糊在了昏黃的夜色中。

兼竹跟著幾名師兄穿過熙攘的人潮,何師兄側頭看了他一眼,“師弟,你心情很好?”

兼竹想起剛剛那一幕,嘴角微揚,“出來玩,心情當然好。”

何師兄哈哈大笑,輕車熟路地帶著他們徑直走進一家酒樓。

樓中雕樑畫棟,絲竹聲聲。何師兄要了個臨窗隔間,幾人入座,點過幾個小菜,便有歌女進來撫琴吹笙。

兼竹聽了會兒沒品出什麼特別的興味,待酒菜上桌他便埋頭專心乾飯,幾乎把歌舞聲遮蔽。

一旁常師兄注意到,“兼竹師弟,你怎麼都不欣賞一下民間曲藝?”

何師兄拍了下腦袋,“喔!忘了,師弟對姑娘不感興趣。要不師兄再叫幾個俊俏郎君進來……”

兼竹一秒婉拒,“倒也不必。”

常師兄笑道,“也罷,這凡塵酒樓中的小郎君,師弟必然是看不上。那宗門裡的如何?”

何師兄喝了點酒,面頰紅紅的,興致上頭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師弟,咱宗門裡有很多人關注你,你知道嗎?”

兼竹想起絡繹不絕的視窗,“很難不知道。”

何師兄道,“洛師兄在我們面前都提起你兩回了。誒,你認識洛師兄嗎?”

“不認識。”他感慨,“但想必檜庾長老提起我的次數更多。”

師兄幾人一陣大笑,轉頭繼續欣賞民間曲藝,沒再提這話題。

隔了會兒,兼竹起身,“師兄,我出去透透氣。”

“去吧師弟,可別走丟了。”

他推門而出,木門掩住了身後的歌舞蕭聲。走廊裡四面透風,驅散了些剛剛在包廂內染上的酒菜胭脂味。

兼竹理了理外衫往樓下走,剛走下幾階,從下方迎面上來一少年,穿著華貴,後面還跟了幾名僕從。

樓道狹窄,兩方同時停住,他正要避讓,對面的少年揚著下巴開口,“讓本少主先過去。”

兼竹聞言反而不動了,揣著袖子懶懶靠在樓道上,腰間珠玉纏得隨意,更顯得像挑釁,“為什麼?”

“你知道本少主是什麼身份嗎。”

“我只讓老弱病殘。”兼竹問,“你是這裡面的哪個身份?”

少年頓時氣得臉紅,“再不讓開,就別怪本少主不客氣了!”

兼竹慈愛,“我不怪你。”

“……敬酒不吃吃罰酒!”少年胸口起伏,反手抽出一軟劍便劈了過來。

兼竹避也沒避,抬手迎著劍側屈指一彈——噌!軟劍反向拍在裡側牆壁上,留下一道印跡。

他垂眼看來,側臉映著廊外樓頂雕花燈的光影,袖間薄紗似浣煙籠雲。

少年愣了愣,“你……”

他忽然收了軟劍噔噔幾步走上來,“你剛才那招彈指好帥!很有逼格,快教教我!”

兼竹,“……”

他不欲糾纏,“逼格是我自帶的。”

少年從袋中悄然摸出半個酒壺,試圖誘惑,“我們可以邊聊邊喝。”

兼竹挑眉,“這是敬酒還是罰酒?”

“這是我家鄉特產的美酒。”少年直接把他翻了個面,“別計較了,至今還沒幾個人能合本少主眼緣呢!”

“……”

片刻,上等包廂內,兩人相對而坐。

少年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怒容滿面,這會兒已經掏出藏酒熱情而嘚瑟地邀人細品。

兩杯清透的酒釀擺在桌上,酒香溢了滿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微酸,入喉回甘,的確是好酒。

兼竹既來之則安之,杯盞輕磕。兩人聊著天地乾坤,聊著山川江河,聊著怎樣彈指有逼格。

幾番探討間,酒水嘩嘩下肚。

半壺過後,少年已然熟絡,拉著兼竹訴苦,“本少主為了擺脫家裡的束縛,正在離家出走,你那兒有沒有住的地方可以收留我?”

兼竹絲滑地把袖子從他手中抽出,“不瞞你說,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前夫悔婚出走,我從鄉下追來千里尋夫。”

少年頓時憐憫,“你怎麼比我還慘。”

兼竹,“……”

兩人帶著痛苦面具相互同情了會兒,外頭傳來幾名師兄的聲音:

“師弟!師弟——”

“說是去透風,怎麼就沒回來了?”

嗒。酒杯擱在桌上,兼竹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起身道別,“天色不早了,多謝款待,我準備回去。”

“等一下。”少年從袖子裡摸了塊傳訊石出來扔給兼竹,“同是天涯淪落人,隨時保持聯繫。”

兼竹收下傳訊石糾正他,“這叫命運的弄潮兒。”

師兄弟幾人趕在臨遠宗宵禁前回了山門。

亥時剛過,夜幕低垂。

兼竹回到蒼山時四周漆黑,唯有一地積雪反射著月光白得晃眼。懷妄的院落裡沒有亮燈,他停在原地看了會兒,正要回後山,轉頭便在席鶴臺上瞧見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長的身姿立在涯邊,銀髮未束,幾乎融入那月華清暉。

兼竹怔了怔。

大概是被白光晃得腦中空蕩,先前的酒氣在五臟六腑間蒸發,他心口砰砰直跳,亢奮洶湧的情緒瞬間翻騰上來。

他朝懷妄走過去。

夜風徐徐,醉人的酒氣彌散在清冷的空氣裡。

懷妄早早便知曉兼竹回來了,只是一直沒管他。這會兒聞到酒氣,他皺了皺眉轉過身。

兩人之間已相距不過兩三步。

兼竹看著懷妄,視線沿著對方的眉眼、鼻樑、薄唇一路向下細細描摹。酒精將那些隱蔽的念想放大,夜晚捅破了白日裡用於遮掩的紗網。

懷妄開口,“你喝酒了。”

“嗯。”兼竹應了聲,聲音比平時要柔軟幾分。

他看見懷妄眼中倒映著自己,眼角的薄紅蔓延至耳尖,從黑髮中露出那小尖角的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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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藏不住情.潮,終於露出了一點馬腳。

不過那又怎麼樣?

兼竹朝著懷妄抬眼一笑,此間月下,酒色媚人。他眼底翻滾著濃稠的情、沉浮的欲,像要揉進他眼尾的緋紅,淌入這月色。

曖昧得驚心動魄。

懷妄看著他,鼻尖縈繞的酒氣突然變得濃烈而辛辣。

須臾之間像是恆久。兼竹只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便轉身離開,朝著後山的方向一步三晃,飛揚的薄紗卷走了浮躁的空氣。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蒼梧林間,懷妄垂眼,“刷——”一聲腰間問閒出鞘。

劍招連綿如幻影飛花,一息間四十九式落下,地面積雪被劍風帶起,方圓五步內雪花逆飛。

劍端劃過裸露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溝壑。

收招,入鞘,懷妄穿過簌簌落雪走回自己的院落。他想,兼竹大概是醉迷糊了,把他錯認成了前任。

真是亂七八糟。

院門開啟,又吱呀關上,席鶴臺上再無一人。

唯有落雪薄涼,細細密密地掩住了地面上那道深長的溝壑。

那道身影跟瞄準了似的往他身上砸,看那勢頭是打算把他砸癱。

他這次出來特意喬裝成凡人模樣,街上人不少,懷妄退無可退,“砰!”一聲響硬生生讓人砸了個準。

他喉頭悶哼,接著伸手扳住人的肩頭將人推開。

兼竹看懷妄硬挨了一下,在心底快活地哼哼了兩聲。出口卻帶著歉意,“抱歉,沒砸疼你吧?”

懷妄按著胸口,沉眉將人看了片刻。

大乘期的喬裝,從易容到修為都不可能有人看穿。兼竹面上的神色也如待路人一般,這一砸,應當是巧合。

兼竹看他不說話,關切更甚,“兄臺,沒把你砸壞吧。”

懷妄道,“沒有。”

兼竹就笑了笑。大乘期的喬裝的確沒人認得出,但懷妄這張易容的臉,倒是跟從前兩人一起遊覽凡塵市井時一樣。

況且就算面容改變了、修為掩去了,一些習慣和細節還是不會變。

兼竹配合著懷妄的演出,向人賠禮,“高空拋物是我不好,你有什麼要求儘管同我說。”

懷妄錯身要走,“不必。”

“我看兄臺你孤身一人,不如我帶你在四周轉轉,同你講解風土人情。”兼竹揣著袖子,在四周流動的人潮下,眉眼溫和,風清月明。

懷妄開口,話到嘴邊又像是有所顧忌,最後只道,“早些回去。”

兼竹仗著他無法揭穿,大言不慚,“不用。我獨居,想多久回去就多久回去。”

懷妄,“……”

兩人相對站立間,淡淡的酒香縈繞在鼻端。懷妄默了半晌,想起這人身懷前科,一不小心就能驚世駭俗。他開口,“走吧。”

兼竹勾唇,轉身領著他往前走。

鷺棲城的夜市熱鬧非凡,沿街的攤鋪一路到了橋端河岸。

從攤位前挨個走過,兼竹挑著有特色的同懷妄介紹,“那邊的是窗花紙,逢年過節戳在門上討個祥瑞;這個是曜石做的飾品,說是能轉運,但其實是消費陷阱。”

懷妄,“……”

“還有這一排都是木雕,雕人雕物都可以,雕成了拿來收藏。”兼竹說著挑了一個拿在手中,指腹沿著光滑的木雕表面摩挲。

他想起有次自己想買個木雕,結果被懷妄拉住不讓。第二天醒了才發現後者暗搓搓給他雕了個浮蓮燈罩掛床頭,他睡眼朦朧起床時差點沒把頭髮勾掉。

後來懷妄還站在床頭給他解了半天。

兼竹失聲輕笑。

他身側,懷妄低頭看來——攤鋪邊掛的橘黃色小燈籠映在他眼底,有星點明躍的笑意。

像是回憶起了什麼開心的事。

懷妄沒有打斷。兼竹笑完,順手買下木雕收進口袋中,“前面更熱鬧,兄臺,我們走。”

“嗯。”

兩人順著夜市長街往河岸的方向走,中間隔了兩個拳頭的距離。

橋頭有雜耍藝人當街賣藝,裡外三重人圍得水洩不通。

兼竹從旁邊繞過時,不知誰撞了他一下,他就“咚”地靠在懷妄肩頭。肩貼著肩,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到對方繃緊的肌肉。

只是一瞬他便自覺撤開,“不好意思,我下盤不穩。”

懷妄一眼掃過,“……無礙。”

拱橋兩邊架了硃紅圍欄,他們走上橋時有畫舫自橋下劃過,絲竹嫋嫋,燈影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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