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落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他本就是一副可怖的鬼臉, 配上那垮下來的神情,在這幽幽夜色中顯得格外瘮人。

燕危近在咫尺地看著,眼神沒有一絲波動。他只是眉梢輕挑, 淡然道:“怎麼, 這很難拆穿嗎?”

天邊烏雲滑過, 將唯一的月色遮蓋,天地四方灑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小樹林中傳來樹葉摩挲的沙沙聲, 伴隨著幽微的涼風聲,像是在邀請著人們進入摸不見底的幽深中。

燕危單手抄兜站在小樹林前,喉結輕滾, 靜靜地等待著答案。

片刻的安靜下,何落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他本就不是人, 動作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悄無聲息地就在這轉瞬間的黑暗中。

可他剛一轉身就要遁走,長鞭破空的颯颯聲驟然響起,鞭身滾上何落, 轉瞬間便將他繞了一圈扔起。他那本就沒什麼重量的身體往前一飛, 狼狽地被晏明光摔在了地上。

剛才一片漆黑間,悄悄動作的不僅僅有何落,還有快速繞到了何落身後的晏明光。

燕危輕笑一聲:“我就知道你要跑。”

何落緩緩站了起來,拍著身上的雜草和灰塵, 整了整校服。他說:“我都給你們看我生前的怨——”

“誒!”燕危抬手止住了他的聲音,指尖微動,指了指何落身後那從地上緩緩伸出來的蒼白的手,說,“你確定要和我們動手?要是撕破臉了,對我們而言, 也不過就是一起對付你和錢萱萱而已,我們本來就做好了要和這裡所有的鬼怪對上的打算。但對你而言……你應該能看得出來,這一批入學的新生素質比以前的高吧?不然你也不會自己出來引導我們了。和我們撕破臉,你未必能再等到有我們這一批素質這麼高的了。”

燕危話音剛落,何落身後那蠢蠢欲動的鬼影果不其然頓了頓,隨後消散於虛無。

燕危勾了勾嘴角。其實他是騙何落的,且不說他們其實並沒有把握對付晨曦高中所有的鬼怪,就是玩家素質能力這回事……不用想都知道,下一批只會比他們這一批還要厲害——他們已經開啟了賭樓,這個副本又是眾所周知的傳奇道具所在,只要他沒有在下一批次之前破局,下一次進來的,必然是樓內世界博弈後選進的高手。

時間拖得久,其實不利的是他們。

但是何落不知道。

何落掙扎了片刻,最終道:“……我竟然不知道我最開始暴露在你面前,算不算對了。我……我確實撒謊了。不止是錢萱萱的處分單扔在了這個小樹林裡,我的也一起扔進去了,我怕你們找到我的連我的也一起毀了……”

聽到對方的答案,燕危嗤笑了一聲:“鬼果然是不可信的。你撒謊的何止這一點?好,既然你不說,那我來幫你說。你說錢萱萱從普通的報復到開始殺人,最後你完全勸不住,反而還被錢萱萱拽下了宿舍頂層摔死了——你可真無辜啊。”

“那我問你,既然錢萱萱是你給我們看的回溯裡面那樣的心狠手辣,那她為什麼能讓你一直看著。她那麼放心你?就因為你們同病相憐?一個再也不相信人性的女孩,為什麼會在做惡事的時候反而相信了人性?你是當她傻呢,還是當我傻呢。你——”

燕危嗓音一頓,一股寒涼至極的感覺自他後背升起。

與此同時,晏明光清冷的聲線驟然刺破黑夜。

“小心!”

本來還站在何落身後的男人往前一躍,長鞭掃出,驟然將燕危往旁邊一拉。燕危被晏明光拉到身前的那一刻,一道詭異的黑影出現在了他方才所站的地方——若方才燕危還站在原地,必然會被這個鬼怪徒手洞穿頭顱。

電光石火間,何落趁著晏明光注意力分散的那一刻,猛地往後一退,在幾道黑影的掩護下驟然消失在了兩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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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落跑了。

——這個偷襲燕危的普通鬼怪只是為了吸引他們兩人的注意力,為何落遁走製造機會。

晏明光扶穩燕危,眉頭一皺,抬腳就要朝氣息消失的地方追去。

燕危卻拉住了對方的手,平靜道:“讓他跑吧,他本來就在撒謊,又不是那些普通鬼怪。他能馭使其他鬼怪很正常,要是真的起了衝突,他能馭使的鬼怪恐怕還會更多,我們也沒辦法一直盯著,遲早也會跑的。”

晏明光收回了邁出一半的腳步。

燕危:“我們先回去吧。”

夜幕低垂。

燕危和晏明光離去之後,宿舍後方的小樹林恢復了死寂,涼風滑過,樹葉摩挲聲被風聲包裹其中。

“嗖嗖……”

風聲中,幾個玩家前後走近。

為首的叫烏華,一頭烏黑的捲髮,校服整整齊齊地穿在他的身上,這樣斯文的打扮,卻一點都沒有削弱這人身上的戾氣。他是破鐮這次帶隊進來的種子玩家,而剩下的兩個玩家是破鐮到現在還活著的為數不多的成員。

他們直接快步走到了方才燕危和何落對峙過的地方,沒有絲毫顧及會不會發出聲音。

待到三人都停下腳步,一名破鐮的玩家在最外頭一棵樹下蹲下,端詳了片刻,說:“好像是什麼人被摔到這裡跌倒的痕跡,這一塊的草全都被壓垮了。從腳步來看,這裡原來站著兩個人,還有一種腳印若隱若現的……為什麼看上去像是鬼怪?兩個人和一個鬼怪嗎……烏華,我們要不要跟著剛才聲音消失的方向看看?他們似乎回宿舍了。”

“不去,”烏華想也沒想便搖頭,“我們能在夜裡行動,是因為我們帶進來的道具能夠免疫一種死亡觸發。現在我們用來免疫不能發出聲音這個規則,道具已經失效了。如果是兩個人和一個鬼怪的話,跟上去萬一碰到別的死亡觸發,我們未必能接招。”

另一人道:“烏華說的有道理,我們先辦正事。”

他們三人同時抬眼,看向眼前的小樹林。

烏華皺眉:“動作快點。副本外,組織裡的人耗費了稀有道具才送進來一條訊息——林情在賭樓區清空了所有人,邀請函散發的時候只有他拿得到。下一次流動本開啟,只有玄鳥的人會進來。看這個死人的速度,過不了多久就會開啟,我們要儘快找出哪怕是一點有用的資訊。”

“這個樹林就在宿舍樓的後面,從這裡仰頭看,可以看清宿舍樓的全貌。我們在最外面這幾棵樹上放一些可以記錄鬼怪的攝像裝置,明天就可以分析所有宿舍同時發生了什麼事,這樣總能知道那個吃人的東西的行動軌跡,以此來推測一些事情。”

其餘兩人紛紛點頭。

烏華手中也拿出了兌換好的特殊道具,準備翻身上樹,身後驟然颳起一陣冷風。

他的動作猛地一頓,登時轉過身去,拿出武器。他身邊另外兩個玩家也立刻做出了防禦的姿勢。

穿著校服、頭顱出破裂、滿臉血汙的學生走了出來。

他沒有任何的腳步聲,身周卻彷彿繞著森森寒涼。鮮血覆蓋下的臉蒼白至極,一雙眼睛只有眼白,在黑暗中格外瘮人。

烏華等三人眼看就要動手,飄渺的男生聲音響起:“你們也想解決這個學校裡的一切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些事情。”

“我叫何落,是三年前死在晨曦高中的學生,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同學——錢萱萱導致的,只有解決了她,才能讓這一切結束,也能讓我也解脫。”

“這個小樹林裡是我們所有死去的學生的怨,我的也在裡面,我可以給你們看。”

燕危回到宿舍的時候,其他人也都還醒著等他們回來。

林縝趴在床上,手中拿著筆,正在塗塗畫畫著什麼。眼見燕危和晏明光回來,這人頭也沒抬,“喲”了一聲,漫不經心道:“終於回來了啊,剛才視窗倒吊的小姐姐走了,又來了昨晚那個坐在書桌旁邊的。小寵物我和你說,這次我又畫了一遍,畫技比之前進步了很多,我看你這次還嫌棄不……”

燕危徑直走過林縝。

他回到床邊坐下,招呼魚飛舟等人圍坐上來,長話短說地敘述了方才的一切和自己之前的佈局。

高明唏噓:“難怪那時候你讓我們寫,我什麼都沒發現,大家的表情好像都挺茫然的,結果你卻說發現了……原來是騙鬼的。”

他撓了撓頭,困惑道:“但你都已經引出這個好的鬼了,為什麼說他給你看的回溯是假的?”

魚飛舟也皺了皺眉:“回溯幻境是亡者生前事,是在大量的怨氣下生成的,玩家稱之為回溯,鬼怪叫這種東西‘怨’。它最大的特點,就是生前事無可更改,因為它是由死亡的時候的怨氣產生的,不能憑空捏造。既然你看了,那應當看到的部分不可能有假才對。”

燕危點頭:“對,看到的部分不可能有假,但並不代表著看到的部分就是全部的真相。回溯幻境不能修改,但如果他給我的只是片段呢?是,沒錯,我代入何落的視角,看著錢萱萱從一開始的報復到後來殺人,看到了錢萱萱把何落拽下天台,但錢萱萱到底和何落爭執了什麼我並不知道,而錢萱萱殺其他人的時候,何落又扮演著什麼角色我也不知道。”

一個心中已經惡念叢生的女生,會放任一個完全不參與的男生在旁邊看著嗎?

而且何落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對付錢萱萱,但他自己又沒有能力。那為什麼到現在為止,何落還能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他們面前?他不怕錢萱萱對付他?

“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他說的全是真的,那何落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扮成羅和來引導我們,想讓我們去對付二樓的餓死鬼唐一卓,又想讓我們進小樹林拿到錢萱萱的處分單從而對付錢萱萱?這個副本並沒有對鬼怪現身與否加以限制,何落身份暴露以後,也毫無障礙地和我們進行交流,說明他並沒有被晨曦高中其他鬼怪壓制到不能出現。那既然一點限制都沒有,他又是一心向我們的,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出現,直接用有力的證據告訴玩家——也就是他們眼裡的新生,告訴我們這一切,讓我們幫他解決。”

窗邊,正抽著煙的晏明光淡然道:“他都沒有。”

“對,他都沒有,他選擇了拐彎抹角。如果他真的只是想結束錢萱萱帶來的一切,而結束的方式是找到處分單,那引導我們對付餓死鬼是沒有一點必要的,因為餓死鬼和結束的方法沒有一點干係。從頭到尾,何落看似邏輯自洽,立場充足,但他說出來的話和他真正想到達到的目的是矛盾的。一切親眼看到的過程,親耳聽到的東西,都有可能是假的,但只有結果是真真切切透露出執行者的意願的。”

“他想讓我們對付唐一卓,也想讓我們對付錢萱萱。他生前一直幫唐一卓頂罪,唐一卓又是被錢萱萱鎖在倉庫裡餓死的,如果他不怨恨唐一卓,那他為什麼要對付一個其實對他應該是沒有任何怨念的餓死鬼?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也參與了餓死人這個過程。而另一種可能是他怨恨唐一卓,那就更不用說了,既然怨恨,為什麼死後才會想報復?不管從那一個角度看,何落絕對參與了餓死人的事情。”

站在窗邊的男人抖了抖菸頭,修長的手指微動,菸頭在他的手中化作虛無。

這人回過身,緩步走向燕危,卻在即將靠近的時候又往另一邊挪了挪,坐到了燕危問不到煙味的位子。

燕危眨了眨眼,睫毛輕顫,看了這人一眼。

隨後,他喉結輕滾,輕笑一聲道:“所以可能只有一個:這一切都是何落和錢萱萱一起做下的,人也是他們一起餓死的,只不過有的時候是何落幫忙做準備,錢萱萱殺人洩憤,有的時候是兩人一起準備,何落殺人洩憤。只要何落給玩家看的是錢萱萱殺人的部分,就可以偽造出他的受害者地位,並且讓玩家覺得回溯不可能有假,從而相信他說的一切。甚至於最後兩人推搡墜樓,也很有可能是一方想讓另一方死了,這樣殺人的秘密就永遠不會洩漏出去。這兩人具體什麼情況我們還不清楚,但我能肯定——我們要對付的不僅僅是錢萱萱,還有何落。”

燕危重新將三年前發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何落和錢萱萱是唐一卓家庭收養的兩個孩子,和同齡的唐一卓一起生活、長大。而在其他人眼裡完沒無缺的唐一卓其實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表面優秀溫和,背地裡經常辱罵、戲弄其他同學,最後又把那些事情扔到何落和錢萱萱的身上,讓這兩個人遭受著其他同學的討厭和白眼。

何落和錢萱萱敢怒不敢言,只好忍受著這一切,但是周圍學生對他們的厭惡逐漸加深,漸漸的,他們不管做什麼都是錯誤,不管到哪裡都有各種各樣的惡搞和欺負。

在這種環境下,何落和錢萱萱的心理終於扭曲了。他們開始報復所有欺負過他們的人,從一開始只是單純的戲弄,到後來愛上了用那些霸凌的方法一個個殺死那些學生的感覺。不僅如此,他們還騙唐一卓去倉庫,將人鎖在裡面活活餓死。

報復和生命的償還讓他們越走越遠,逐漸迷失本性。最後,也許是何落,也許是錢萱萱,他們中的其中一個人想殺死對方,徹底埋藏這個秘密。可在爭執推搡間,這兩人一起掉下了天台。

隨後,晨曦高中怨氣沖天,死去的學生們的怨氣、餓死鬼的怨氣、何落錢萱萱兩人的怨氣,這些交織在一起,把晨曦高中困在了三年前的惡念中,死亡在這裡不斷迴圈上演,所有在這裡就讀的學生,一旦觸發到了當初死亡的學生的死亡軌跡,就會重複一模一樣的死亡過程。

燕危說完目前的猜測,林縝打了個哈欠:“我們就不能有一次暴力破解嗎?哪怕一次都行啊?直接說要怎麼打架行不行?”

“行。我們要先去小樹林,拿到處分單。”

林縝一愣:“你剛不是還說何落在撒謊!?”

“他只是可以模糊回溯裡的東西,又不能修改。回溯裡是有開除處分單的,這一點應當是對的,有問題的是——我們要拿到錢萱萱的處分單,但不能把處分單給何落,處分單甚至可能關係到階梯。但是處分單不只有一份,我們還要拿到何落的。除此之外,我覺得我們應該還能再找出別的資訊,因為目前的脈絡是我根據現有背景,一知半解下推出來的全部輪廓,有的地方還是很模糊,從而無法確定。”

話音未落,眾人腦海中驟然響起了樓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推動副本線索進度過半,以下提示僅部分擁有基礎線索的玩家可以聽到。]

[恭喜玩家獲得重要資訊:開除處分單。處分單與階梯有關,此資訊確保正確,但此資訊外的其他資訊和線索仍需要玩家自己尋找、辨認、挖掘。由於該資訊以及相關背景被挖掘超過一次,經檢測,當前副本內有超過一方的玩家擁有該進度,觸發競速模式。贏得競速模式並且成功登樓,將獲得額外的獎勵加成。]

[競速模式說明:獲得處分單資訊的兩方或者兩方以上玩家,從當前時刻開始進行破局進度比拼,雙方不得分享任何線索、不得合作。未發現“處分單”資訊的其餘玩家失去觸發競速模式的權利,從現在開始,其餘玩家若是發現相關線索,只能選擇其中一方玩家加入。]

[流動副本後續進入的玩家也只有加入其中一方的選擇。]

[如果破局失敗,全部玩家死亡並且失敗。]

[如果破局成功,則還活著的、破局最快的一方玩家獲得額外獎勵加成。]

[請玩家努力存活,加油闖關。]

飄渺陰森的提示音散去,眾人之間沉默了幾秒。

燕危眼皮一抬,琥珀般的雙眸仍然澄澈透亮,毫無驚慌。

他接著道,嗓音不疾不徐:“所以,第一件事,我們要拿到兩份處分單;第二件事,我需要一個人明天泡在檔案室,翻找三年前晨曦高中高一的所有檔案,拎出所有和唐一卓、何落、錢萱萱這三個名字有關的檔案。”

“既然開啟了競速模式,那我們就讓他們嘗一嘗被吊——”

林縝吹了聲口哨:“被吊起來暴揍的滋味!”

魚飛舟:“……是被吊打的感覺。”

“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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