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爆/炸聲響的時候, 整個城堡正處於安靜之中。

玩家們在午夜之時,突如其來的善傀和惡傀以及潛藏的規則殺了個措手不及,這才造成了最開始的混亂局面。可是到了後半夜, 稍有實力的玩家都慢慢適應且尋找到了自己的節奏, 大多選擇了先養精蓄銳制定計劃, 沒有多少人在城堡的走道上活動。

這本該是白日的廝殺到來前最後的平靜,可這一聲爆/炸來的太突然, 以至於剛發生的時候,整個城堡還是十分安靜的,唯有走道上游走的惡傀發出輕微的腳步聲。

可是沒過幾分鐘, 伴隨著城堡外的日光灑進,所有的玩家都逐漸意識到了這一聲爆/炸是發生了什麼。

——他們腳下的燈板不亮了。

那伴隨著每個人的數字, 此刻已然完全看不見蹤影, 整個城堡的地板都變成了普通而詭譎的黑色。

有人反覆剁腳,確認數字燈光確實消失之後,咬牙道:“該死, 我們本來只需要往數字多的地方走, 看到一個玩家抓一個就行,現在這怎麼判斷……”

“會不會是副本的新難題?毀掉燈光,對大家都沒好處啊。”

“……也有可能是那些沒把握活下去的玩家?”

“不可能,”那人對自己的隊友說, “傀儡的數字這麼重要,誰都能想到電源箱。你們別忘了,就連我們這種只求拿到一點分就離開的,都想過去電源箱旁邊等那些想毀了電源的低層玩家,只是我們沒有信心所以沒去。競賽都開始半天了,我不信沒有有資訊的人在電源旁邊守株待兔, 但是厲害的玩家這麼做不是給自己抓人添堵嗎……”

“我們先出去——天亮了,大家都休息好了。有玩家……開始狩獵了。”

城堡一層,電源箱前。

地上佈滿了鮮血。

午夜之後的幾個小時,越來越多實力不高的玩家意識到他們和善傀毫無區別,隨著遊戲時間的推移,他們只會淪為其他玩家的獵物。但能活到三四十層的玩家,大多都有些經驗——多少會有人想到毀掉電源箱,給狩獵帶來阻礙。

但她們想得到過來毀電源線,許妙妙自然想得到留人在這裡守株待兔。

那些覺得自己聰明的玩家,此刻早已成為了彼岸花的積分。

可是此刻,一片血泊之後,那本來安安靜靜坐落在角落的電源箱卻通體焦黑,空氣中,腥臭的血味同焦味混在一起。

彼岸花的一名玩家面色凝重地將微型對講機道具塞到了耳朵裡,說:“妙妙,是我。”

對講機那頭瞬間傳來了兩道一模一樣的女人聲音:“燈光電源被毀了。”

這玩家看著已然被炸的冒了煙的電源箱,面色十分不好看。分明是在和隊友說話,可他的語氣除了驚詫,他更多的是驚懼,連帶著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我一直都在盯著的,從我們一開始下樓到現在,沒有離開過半步……”

對講機那頭,許妙妙的話讓他瞬間松了口氣:“不是你的錯。”

可是下一句話傳來,這人神情一怔,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你雖然不怎麼樣,但是對付那些廢物還是綽綽有餘的,不是在你守著的時候。是在我們來之前,就有人安排好了。”

這人大驚:“這怎麼可能!?這要比你還快、比這個副本裡所有人都還要快得到副本所有的潛規則……”

還要在最快得出這一切的同時,迅速佈置好這一切,麻痺之前的他們,又在現在殺一個措手不及。

對講機那頭,許妙妙似乎輕輕地笑了一聲。

她說:“薛晚不會願意花那個功夫和我玩這種迂迴的推演……這是,又進了哪個藏拙的?”

城堡頂層,觀星臺。

薛晚抱著鋸齒長刀,半閉著眼睛靠在角落的牆邊,神情淡漠。

他聽到爆/炸聲,動也沒動,只是眼皮一抬,微微低頭看了一眼腳下——數字燈已然消失。

隨後,他嗤笑一聲,繼續閉上了眼假寐。

日光的角度在時間的推移下緩緩上升,遊戲的第一個夜晚即將過去,走道上的腳步聲愈發濃密——突如其來的電源箱爆/炸近乎驚醒了所有人,玩家們都開始提前行動了。

可導致這一切的燕危卻沒有醒。

自從進了樓內世界,燕危的睡眠都算不上好。他天生便沒有多少安全感,反而滿是警惕,如果沒有晏明光在身側,他向來都只是淺淺的睡著,稍微的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從睡夢中醒來。

但是這一次,爆/炸聲響起,燕危只是在床上不安地翻了個身,雙眼緊閉,眉頭緊皺。

他聽不到震耳欲聾的聲響,只感覺自己似乎在一片血海上。

那是真正的血海。周遭都是揮之不去的血腥氣,衝的人難受作嘔。海上漂浮著許多巨大的船隻,它們都生鏽了,帶著陳年的腐味,同血腥味交織在一起。

每艘船隻上都站著些人。

燕危下意識覺得那些人也是玩家。

他也站在其中的一艘船的甲板上,晃盪的海面衝擊著生鏽的鐵船,盪出一大片令人作嘔的氣息。整艘船都晃盪得厲害,他靠在圍欄邊上往外頭看著,周遭的玩家似乎都有意無意地看過來,眼神不善。

但這些眼神他都不在意,只是看著這些血腥的顏色實在不舒服,轉身便回到了船裡面。

他感覺自己就在經歷這一切,卻又感覺自己像一個看客。

他走回了船內昏暗的走道上。他似乎有什麼一起進來的人,走路的時候根本沒有猶豫,直接朝著要找的人的方向走去。

那種虛虛實實的感覺越來越深,他的感覺也越來越真實。

他要找的人是……晏明光。

他想著,走道的盡頭,便瞧見一個人靠在牆角,微微低著頭,手中似乎拿著一根煙。煙霧縈繞在這人身周,增添了些許的朦朧。暗淡的光線下,燕危看不太清面前人的樣子,但他卻仍然一眼判斷出了——這是晏明光。

他近乎直覺地走上前便喊道:“晏明光!”

那人動作一頓,抬頭看向他。

燕危加快了腳步。

頃刻間,他便走到了這人的面前,果不其然瞧見了這人冷淡卻不疏離的面容。

“這個副本裡大致有四個衝過九十九層失敗的玩家,其他人不足為慮。至於副本的情況,我大致也有了猜測,這恐怕是一個時間很長、很折磨人的副本——”

男人驟然打斷了他的話:“燕危。”

燕危一頓:“嗯?”

晏明光緩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這人周身帶著的淡淡煙味,對於一向潔癖的燕危來說,一直都是個例外,他從不排斥。可是此刻,這人走近的那一刻,他驟然覺得煙味有些刺鼻,對方的氣勢頗為壓迫。

那雙純黑色的雙眸隔著鏡片看著他,眸光深處,是燕危無法捕捉的情緒。

幽幽深深,詭譎悚然。

……燕危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但眼前的畫面並不算清晰,他只看見了晏明光的臉,周遭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這人和他說:“很難。”

燕危一愣,輕笑一聲:“我什麼時候怕過難?”

“會死。”

“我也從不怕死。而且,你還在我身邊,我是生是死其實沒什麼關係,我們一起就好。”燕危說著,心下卻十分驚詫——他什麼時候是這種掏心掏肺的性子?

男人一點沒感受到他的掏心掏肺:“我們現在去找降樓通道吧,還來得及。我怕你出事,我們走。”

燕危覺得難以理解:“你到底怎麼了?你在說什麼?我們登樓……不就是為了破九十九層副本徹底結束這一切嗎?你怎麼突然讓我放棄——”

“燕危。”

又是喊著他名字的一聲打斷。

又是這人冷淡的聲線。

可是這一回,聲音卻是從燕危的身後傳來。

他下意識回過頭,猝不及防間,看到晏明光站在他的身後,神色凝重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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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

燕危回過頭,卻瞧見眼前仍然站著晏明光。

他呼吸一滯,下意識往一側後退了一步,側身看著前後兩個晏明光,驟然有些茫然。

只聽身後剛剛出現的那個晏明光說:“過來,那不是我,他在騙你。”

燕危正待開口,整個船體驟然猛地晃動了一下。模糊的世界天旋地轉,晃盪間,燕危猛地睜開了雙眼!

——是夢。

燕危猛地坐起來,雙手緊緊攥著被褥,大口地喘著氣。他額頭上沁滿了冷汗,淡茶色的雙眸中還帶著心有餘悸的茫然。

又是有著晏明光的、在陌生的副本裡的夢境。

剛才那個是他失憶之前去過的副本嗎?九十九……是九十九層副本!?

他和晏明光以前遇到過什麼分不清真假的危險嗎?為什麼會有兩——

“燕危。”

又是一聲短促的呼喊,聲線潤著清冷,卻一點都不疏離。

同夢裡一模一樣的聲音。

燕危驟然一個激靈,下意識轉過頭去,只瞧見晏明光半蹲在床邊,眉頭微皺,頗為擔憂地看著他。

燕危沒來得及多想,撐著床邊便往後退了些許,瞬間從黑戒中拿出了一把短刃。

“——你是誰!?”他說,“你是善傀還是晏明光?”

男人神情頓了一下,仍然不加防備地看著他,雙眸閃過一絲困惑與微微的驚訝。晏明光問他:“你怎麼了?剛才發生了什麼?”

燕危一怔。

他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短刃。

他一直以為這個副本對他而言,難度在於他自己的本我與善傀之間的鬥爭與辨認,一旦他想通了其中關節,本我與善傀不分你我,便算是過了這唯一的心理難關。

可這場模糊卻驚悚的夢境——或者說是曾經的記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之後,他才明白,這個副本對他而言的心理難關不是他自己。

而是晏明光。

他不知道那個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夢境,到底象徵著他和晏明光經歷過怎樣的過去。但他能從自己此刻的情緒起伏中感覺出恐懼。

不是恐懼難測的傀儡與鬼怪,不是恐懼副本中防不勝防的玩家,甚至不是恐懼生死。

他似乎……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害怕認錯晏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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