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

天與海廣漠浩大,一望無際,兩名修士御劍至海中央,朝著水面直直俯衝下去。

穿過層層蜃氣,黢黑幽深、望不見底的海底監牢逐漸顯形。

“大陣完好。”矮胖修士檢查一番,問守門小童,“那魔頭還折騰呢?”

小童搖頭:“沒有,那一位近日十分安靜,還總捧著像是凡間話本的物什,看得可仔細哩!”

“什麼那一位!”矮胖修士冷笑,“不過是個為禍人間的魔頭,也能算個人?以後你便叫他‘那魔物’罷了!”

“王道友,”另一名高瘦修士聽了這話,忍不住壓低聲音道,“那畢竟是黎喬,修真界萬年不出的天才、不不,魔頭!十二歲入道,十五歲金丹,二十一歲就到了化神巔峰!要不是隱世大能一齊出手,他現在也未必……還是慎言為妙。”

“怎麼,李道友很敬重他?”王修士眼睛覷著他,譏諷道,“我正聽說黎喬他師兄在外面做了許多離經叛道之事,沒準是被這魔頭蠱惑、準備救他出來呢!難不成你也跟他通了氣,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李修士被罪名嚇到,連連後退擺手:“這!不敢……”

“懦夫!”王修士冷哼一聲,也不屑再與他同行,拂袖朝囚牢內飛去,洞內迴盪著他邊走邊罵的聲音,“當年雲松仙會上,我主動同他交談,他竟連正眼也不瞧本尊一眼!呵,任他以前是什麼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天才,現在也不過是條打碎了骨頭的喪家之犬。別說他,哪怕是他那個師兄敢來,本尊也送他們一塊兒下去做一對野鴛……啊——!”

洞內忽然飛出一把雪亮長劍,王修士甚至沒來得及做反應,就被“哧”地一聲當胸貫穿,濺起一蓬血花,當場氣絕。

李修士大驚失色,折回去請了大能修士下去探查,才發現那本該被重重術法囚禁的年輕魔尊,早已不知去向。

“前往書中世界,倒計時三、二、一……”

“哧——”

一陣涼意從肩頭直到後腰,衣料發出清晰的撕裂聲。

“鏡頭要過來了,你想裸|照滿天飛嗎,快躲啊!”

黎喬合上腦海裡的《腳踩炮灰後我c位出道》,睜開眼睛。

一片黑咕隆咚。

頭頂是錄影棚棚高近五米的隔聲吊頂,燈沒開,只能隱約看見不遠處舞臺地板淡色的反光。他正窩在過道角落,面前一排排透明的椅子,側角門沒關,冷風吹進來,在深夜裡嗚嗚作響。

這是愛豆唱跳選秀《偶像直播101》的演播廳,昨天剛剛在這兒錄製了他們的第一輪公演,公演結束後宣佈實時人氣排名,101個練習生中,名叫黎喬的選手排名第56。

馬上要錄製的第一輪排名發表,會淘汰一半人,55名是最末一位。

黎喬:“……非給我塞到這個時間點?”

“咳,”系統的機械音裡透著心虛,“咱這不是隨機的嗎,跟那些機二代系統沒法比。”

自從一個月前這自稱“系統”的玩意侵入他的識海,黎喬已經熟悉了該小世界的資訊和語言,並通讀了這本名叫《腳踩炮灰後我c位出道》的娛樂圈逆襲流小說。

小說裡的黎喬跟他同名同姓,卻是“腳踩炮灰”裡那個被踩的炮灰:他跟主角一塊兒參加偶像選秀,是主角的鮮明對照組,主角強大、優秀、溫柔善良,而他愚蠢、嬌氣、撒謊艹人設,在被主角一而再再而三地壓制,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主角變成人氣top之後,惡毒炮灰終於爆發了,後臺對主角放狠話:走著瞧,我有天一定會碾壓你!

——然後就被主角的愛慕者之一、文中的炮灰攻出手教訓了。

這年頭偶像選秀層出不窮,有特色、能讓人一眼記住的人設就特別重要,原主冥思苦想,給自己艹了個“玄學大師”的人設:因為少年時曾在一所道觀住過,到了賽前的個人vcr裡,他就自稱是該道觀的俗家弟子,表演才藝時現場連畫了幾張像模像樣的符咒,又吹噓了一段曾跟著“師父”捉鬼的經歷。

原主有道觀師兄弟的合影為證,妝後長相又精緻穠麗,“美貌小道士有個唱跳夢”人設瞬間就吸引了許多觀眾——正式開播前,他的粉絲量一度登頂。

當然了,這些都是給主角登場的鋪墊,在比賽開始、主角受出場之後,觀眾就對原主一次比一次失望:他實力差、素顏醜、性格還惡劣,粉絲大半都爬牆到主角那邊去了!

今晚,就是炮灰攻給他的致命一擊:

節目要錄一期“鬼屋”衍生節目,透過練習生被嚇到的各種有趣反應吸引粉絲、製造笑料,當然,為了避免真出什麼事故,也事先給選手們透了底。

而節目來通知時,炮灰攻提前找人把原主引出去,等晚上開始錄製之後,又告訴他小黑屋裡是節目組準備的家人驚喜,於是滿心期待與家人溫馨團聚的原主,喜孜孜等了半晌,等來了血淋淋滾到面前的一顆腦袋。

原主以前去道觀,純粹是身體虛弱養病去的,本質是個嬌氣膽小的哭包,staff拿著幾個綜藝棚的扮鬼道具,就把毫無準備的原主嚇得吱哇亂叫、發足狂奔。

為了防止原主跑太快,炮灰攻還叫小弟趁黑劃破了他的衣服,哄騙他躲進角落,然後另個小弟帶著鏡頭追了上去。

原主驚慌失措、涕泗橫流的樣子這下全被鏡頭捕捉,小弟表現得先震驚後痛心疾首:你不是道士嗎?為什麼被道具嚇成這樣,難道你的人設全都是騙人的?!

原主無言以對,混亂中更搞不清楚衣服是怎麼破的,跑都沒法跑,看鏡頭覺得自己徹底完了,捂著臉衣衫不整地痛哭,更被當成他“嚇得屁滾尿流”的鐵證。

自此他所剩無幾的粉絲也跑光了,過了幾天,排名發表,他滑落到八十多名,在一片幸災樂禍聲中黯然淘汰。

系統:“我們的目標就是反轉逆境、讓被腳踩的炮灰也能c位出道,相信你可以的,親!”

黎喬:“親來得有點晚。”

……系統心虛地閉上了嘴。

——這個時間,原主剛被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出小黑屋,節目全程直播,已經把原主嚇得渾身發抖、尖叫哭喊的畫面毫無保留地播了出去。

這個反應對諸如糙漢、沙雕人設還能算反差萌,對他來說就是欺騙觀眾的鐵證。裝死不行,辯解也沒用,強行跑的話……

黎喬站起來,反手摸了下大半裸在空氣裡的肩膀,又瞥了一眼黑暗裡閃著紅光、正朝他逼近的鏡頭,以現在的身體素質,大機率跑不掉不說,還可能被捕捉到無數衣衫襤褸的“倩影”。

看起來翻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說什麼?”

徐輝沒聽清黎喬的話,但他眼睜睜看著黎喬非但沒聽他的乖乖躺倒,反而十分利索地爬了起來,一時慌了神,“那邊鏡頭還開著,你站起來幹嘛?你想明天論壇首頁飄滿你的裸|照?!”

這檔選秀的噱頭就是全程直播,所有選手早習慣了一見到鏡頭就高度緊張,務必展現出最佳狀態,原主就是一聽攝像機還開著慌了神,叫徐輝一喊,下意識聽話地躲到他身後,求徐輝勻件衣服給他,等發現徐輝不是幫手而是幫兇,一切已經晚了。

作為好不容易混到炮灰攻身邊的小弟,徐輝認為能領到這種“任務”是得到信任的表現,見黎喬不為所動,他不由焦急地伸手一扯:“你怎麼不躲啊?我是為你好!”

黎喬往後一傾,輕鬆躲過徐輝抓來的手,順勢扭頭掃視,疾跑兩步,兩手一撐翻上座位席,把導師席上的綢布用力扯了下來。

徐輝的手撲了個空,匆忙抬頭,只捕捉到黎喬翻過去的瞬間,不禁愣了一下,心想,這人的動作什麼時候變這麼利落了?

下一秒,他看見熊高卓帶著攝像師、跟好幾個staff呼哧呼哧地跑過來,只能把疑慮暫時壓下去,跟上。

“啪”地一聲,有人按開了開關,吊頂的高頻度聚光燈倏然亮起,整個錄影棚內雪亮無比。

熊高卓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面——他早看不慣黎喬了,這人成天一副少爺做派,還靠人設賺紅利,雖然現在人氣下滑,但最開始他可是第一,101選秀本質就是大逃殺,不把人徹底踩死怎麼能安心?

他剛才已經對著黎喬連滾帶爬的直播樂了半天,滿以為只要開燈,就會看見一個蜷在地上涕淚橫流、瑟瑟發抖的傢伙,沒想到當燈光洩下,他原地茫然繞了半圈,才確定那是他要找的人。

年輕的練習生坐在選手座位席上,後背倚著椅子靠背,手肘搭著扶手,不知道哪裡來的綢布鬆鬆搭在椅背上,自然垂落,覆住他的肩膀,乍看之下居然絲毫不顯突兀。

熊高卓本打算叫鏡頭懟到黎喬臉上,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力氣翻上座位席,這下反而變成對方居高臨下,望向滿頭是汗、不住喘粗氣的自己了!

那感覺簡直不像某個選秀練習生被嚇得魂飛魄散之後,反而像是哪裡來的血族或者惡魔準備發號施令——

熊高卓在心裡扇了自己一巴掌,覺得他一定是被燈光晃傻了!他趕忙調整狀態,上前幾步關心:“黎喬,你怎麼突然跑出去了?沒事吧?”

他仰頭打量一番黎喬:“你頭髮都亂了,臉上這是剛哭過嗎?你得回去洗洗,你……”說著他眉頭皺起,臉色微沉,像是想到了什麼,粗聲道,“……你不是道士嗎?為什麼會怕那麼明顯的道具?我們普通人都不至於像你這樣?”

熊高卓身高近一米九,走的就是爽朗糙漢人設,粉絲親切稱他為“大熊”,他這麼“心直口快”地提出疑問,彈幕都不疑有他,跟著附和:

【對啊,其他人都沒有怕成這樣的,說好的捉過鬼呢?剛才那一通鬼哭狼嚎,難道他是靠音量把鬼嚇走的?】

【就我覺得黎喬的玄學人設本來就很假?拿兩張沒用的破符裝大師,誰信誰傻!】

【信不信是一回事,他騙人是他不對!】……

熊高卓見偷看彈幕的徐輝給他打了個“ok”的手勢,立刻趁熱打鐵,捏緊拳頭皺眉,看起來氣憤無比:“難道你、你那些人設,都是在欺騙觀眾?你太過分了!”

旁人裝模作樣地過來拉他,指了指鏡頭,小聲說:“直播呢,你別說得這麼直,小心他粉絲……”

熊高卓深深嘆氣,也用機器恰好能捕捉到的音量“低聲”說:“唉,我雖然平時覺得他有點嬌氣,但至少還有做人的底線,我真的……”

這一番唱唸做打,彈幕裡很快有人被煽動了:

【無語,現在還粉黎喬的是瞎嗎?】

【大熊耿直,見不得這種欺騙觀眾的小人!】

【撒謊精真噁心,我為給他投過票後悔】……

熊高卓也對自己的演技有信心,他一邊痛心疾首一邊暗暗瞟了黎喬一眼,滿以為會看見黎喬驚慌或暴跳如雷地辯解,沒想到黎喬只是單手撐著下頜,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本來正快意十足,被黎喬這麼一看卻渾身一凜,只覺得頭皮發緊,心虛轉瞬變成了羞惱,他大聲道:“你、你笑什麼?事情發生這麼久了,你披著這塊布,坐著動也不動,你還有沒有對觀眾起碼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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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清楚這塊布底下,黎喬只能用“衣不蔽體”來形容,他戳破這一點,就是要拿掉黎喬最後一層遮羞布。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這話本該說得更有氣勢,但選手座位是階梯式的,現在黎喬在上他在下,他想弄掉布,就不得不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他爬得狼狽,心裡愈發慍怒,當著鏡頭都忍不住洩出幾分戾氣,不過他認為觀眾現在不會有空管他,他拔高聲音:“我替觀眾憤怒,也為和你參加同一個節目而羞恥!我豁出去了,你今天必須下來,對著所有觀眾道歉!”

原書劇情裡,原主蜷縮在角落,發現鏡頭之後覺得丟臉極了,忍不住大哭,想起來跑掉,一方面顧忌衣服、一方面又被眾人包圍,最後實在是不想再面對鏡頭了,不得不一邊哭、一邊對著鏡頭承認自己錯了,朝所有觀眾道了歉。

至此,原主的人設徹底破滅,在彈幕裡被群嘲,連選手也都奚落羞辱他,最終以狼狽無比的姿態被淘汰。

而此時,熊高卓眼底跳著興奮的精光,用力拽緊綢布,只覺得下一秒就能戳穿黎喬的偽裝,叫他哭著跪地求饒——

他的腕骨猝然一痛。

剎那間有種幾乎要被捏碎骨頭的痛感刺穿了他的大腦,他本能發出一聲嚎叫,發狂甩手又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低頭卻發現黎喬的手只是搭在他的手腕上,輕輕一捏。

恐怕在直播看來,說是對方在給他按摩也不為過。

熊高卓目眥欲裂,極度的疼痛讓他的聲音扭曲變形:“你鬆手,救命!快來救我!!”

周圍人一臉茫然,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救他,彈幕更是打滿了問號。

而熊高卓這邊,從未體驗過的、持續而堪稱暴烈的疼痛,幾秒之內就摧垮了他的意志:以這樣的疼痛程度,他的腕骨應該早就碎掉了!可是非但沒有,外界看來對方甚至只是隨意碰了碰他,搞得他的求救慘嚎都被當成演戲,周圍人都像看蠢貨一樣看他!

——你們才是蠢貨,難道看不出這個人變得多邪性嗎?!

熊高卓想咆哮,然而他已經痛到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只能無聲用眼神哀懇對面的人,祈求對方心軟:那簡直是他生平僅見的暴君!

在他額頭滾下豆大汗珠的前一秒,暴君開口了。

他的表情甚至堪稱是無辜而懊惱的——

“那個,你還沒演完嗎?”

水銀似的聚光燈落下來,“暴君”的濃密眼睫上,沾著細碎的光。

“您的行程表我們已經收到了,後期會照著它調整拍攝程序的……”《偶像直播101》的導演程曉鷗,此刻正朝著對面人笑容可掬。

頂流中的頂流來做pd,就是能紅到讓節目為他的行程讓步。

對面人尚未回應,休息室的門卻匆匆被人推開,一個選手跑得滿頭熱汗,撐著門嚷嚷:“導演,黎喬他、他……”

導演立刻笑容一收,不耐煩說:“有什麼事找選管,看不見我正忙著?!”

徐輝不由一怵,正想猶豫關門,導演身邊坐的那位卻屈尊紆貴開了口:“黎喬怎麼了?”

他一開口,導演立馬跟著變臉:“黎喬怎麼了,你快說啊!”

“他——他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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