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眼中,堂堂國公之/子變成了一個膳夫,可能還不如直接一頭撞死要來的壯烈。

不過公子糾竟然接受了,很多大臣,還有齊軍士兵都親眼所見,不由紛紛議論起來,他們當著齊侯的面子不敢議論,私下裡,卻已經成了飯後的談資,不停談論嗤笑著這個公子。

公子會做飯,已經是聞所未聞了,不只是會做飯,而且還做了君弟的膳夫,眾人一邊嘲笑公子糾,一邊還佩服齊侯,齊侯也真是厲害,兩三/句/話,竟然給了和自己爭位的人如此顏色,豈能是一個“痛快”說得清楚的。

在眾人鄙夷公子糾的時候,他們都不知道,吳糾默默松了一口氣,他心中本沒有什麼底兒,如今卻從漫漫的歷/史長河之中,撈了一條性命。

不,不是一條,還有召忽的一條性命,若是公子糾一死,召忽也會為節自/殺,這一下是兩條性命,而管師傅他則不擔心,畢竟齊桓公的雄韜偉略,有一半都是出自管夷吾之手。

別人都在嗤笑吳糾的時候,吳糾卻已經很滿意了,畢竟他早看透這世間百態,縱使有錢,縱使有權,縱使有地位,那又能如何,吳糾還不是被自己的父親,一管針劑結束了自己這條命。

而萬/人之上的齊侯呢,別人不知道齊桓公的下場,但是吳糾可知道,縱使齊桓公雄韜偉略,不可一世,連周天子都要看他臉色,聽他行/事,然而到了晚年,還不是被幾個廚子和太監關在宮殿之中,挨餓受凍,死了之後屍體還沒人收斂,幾個兒子為了爭奪侯位大打出手,連父親的遺體都不管,最後發臭爬出蟲子。

吳糾心裡冷笑著,人性是如此可悲,若這麼說,他和齊侯還有些同病相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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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軍征戰魯國,大獲全勝,齊侯沒有殺公子糾,反而是將他帶回宮裡,作為一個膳夫充入膳房,其餘管夷吾和召忽,並不以罪臣相待,相比起來,反而比公子糾的地位要高得多。

齊軍大軍開拔,準備回都城臨淄城去,自從那日見過齊侯之後,大軍開拔的這些日子,吳糾都沒見過齊侯,他也正好不想見齊侯。

畢竟齊侯的威嚴擺在那裡,說實話,吳糾見到齊侯的時候心裡是沒有底兒的,齊侯彷彿有一種天生的王者風範,只是站在這比別人高人一等,吳糾以前在書本上不能理解這些,但是真的見到了其人,反而突然迎刃而解了。

齊侯並沒有將吳糾直接扔進軍/隊的伙房裡,也算是禮遇,此時齊軍進了周邊小邑,已由當地官/員隆重迎接,請如行轅,小童子清忙碌的幫吳糾收拾東西,將吳糾的小榻鋪好,天色已晚,該是準備寢的時候了。

子清一邊忙碌,一邊輕聲抱怨說:“他們這是待公子的道理嗎?這小榻又破又爛,不如直接睡在地上痛快,這房間,莫不是柴房改的?如此鄙陋,真是委屈了公子!”

吳糾坐在一邊,望著破爛窗戶外面的月色,如今是夏日,天黑下來能聞到外面的蟲叫/聲,天空一片清湛的深黑色,漫天繁星,連月光都黯然失色了。

吳糾未看過這麼漂亮的星海,在以前是看不到的,而到了這邊之後,又忙碌著苟/且/偷/生,也沒來得及欣賞這一片夜色。

吳糾本身已經洗漱完畢,發冠都摘了,差寢歇息,望著窗外的夜色,突然有些睡不著了,在子清不斷的抱怨聲中,“吱呀”一聲推開破木門,走了出去。

子清嚇了一跳,連忙喊了一聲:“公子!”

他喊著,一把抓起旁邊的披風,快速追了出去,看到公子站在庭院正中,仰頭望著天空,庭院鄙陋又逼仄,沒有多大的空間,而吳糾卻臉上帶著欣喜的表情,用一種近乎痴迷的目光看著天色。

子清抬起頭來,也看了看,不解的撓了撓自己的頭髮,又看了看,又撓了撓自己的頭髮,最後趕忙把披風披在公子肩上,又幫他整理了一下散發,奇怪說:“公子,您這是看什麼?公子大病初愈,一點兒夏風也吹不得,快些回罷!”

吳糾擺擺手,說:“無妨,也不是瓷做的。”

子清則一臉懵懂,說:“公子,瓷是什麼?”

吳糾一愣,隨即啞然失笑,這才想到這個時代還沒有瓷器這個東西,這比喻不太恰當,於是改口說:“不是陶做的。”

子清說:“公子萬乘之軀,怎麼能比做陶土。”

吳糾心裡有些苦笑,公子糾早不是萬乘之軀了,如今他也不是,吳糾保下了一條命,也不想涉足那些爾/虞/我/詐,如果齊侯真能放過他,他老老實實的在膳房裡做飯,反正吳糾心裡知道的菜譜,比這個時代多了許多,全都是花樣,也不怕齊侯吃膩了要殺他頭。

吳糾想著,子清一臉糾結又委屈的表情,又說:“公子,您委屈嗎?”

吳糾轉頭看著子清,說:“此話何講呢?”

子清說:“公子可是千金之軀,齊侯竟然叫公子去做膳夫,擺明了是給公子難堪!公子你不知道,旁人都怎麼說公子,他們明面上雖然不對公子說,是因為眼下情勢還不明了,不知道齊侯是不是真的讓公子去膳房,若是公子真進了膳房,那些人的嘴/臉可更難看了,恐怕要指著公子鼻子說混話了。”

吳糾聽他憤憤不平的講,只是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過只是在這無意的一瞥之下,吳糾竟然看到庭院茂/盛的樹叢中,竟然掩藏著一個黑影。

這黑影身材高大,一看之下吳糾愣是冒出了一絲冷汗,是齊侯!

齊侯無聲無息的站在樹叢之後,他不動聲色,顯然在聽他們說話,吳糾心裡“梆梆”猛跳兩下,子清剛才以為沒人聽到,口無遮攔,一會兒萬乘之軀,一會兒千金之軀,這話在齊侯耳朵裡,恐怕都是犯大忌的。

吳糾見齊侯不動聲色,自己也不動聲色,聲音放的很明朗,轉頭對子清說:“子清,此話不可再講,再講罰!”

子清嚇了一跳,說:“公子……”

吳糾又說:“君上恩賜,留我在膳房,我已十分知足,我這人本胸無大志,而且正好喜歡理膳,子清你也看到了,我理膳比那些膳夫要強得多。”

子清還要說話,吳糾抬手制止他,突然露/出一些紈絝的笑容,說:“若說……還有什麼不滿的話,那可能是美酒與美/人了,進了膳房,不愁沒有美酒,且我自己本身會釀酒,如此說來,差幾個美嬌/娘了,若是有美/人環繞,做個膳夫也是人間美事一件。”

吳糾長相清俊,面容斯文,身材瘦削,一身白衫,肩披白色披風,黑發散下,更襯托著不凡的容貌,高雅的氣質。然而他說話的神態和語氣,活脫脫像個紈絝子弟,一臉暢想美/人的樣子。

子清聽得都愣了,不過的確也是如此,公子是美/人的,恐怕這天下沒人不顏色,公子在魯國的時候,魯公送給了他不少美/人。

子清可不知道他家公子已經換了“芯子”,還以為公子說的是大實話,畢竟吳糾的表情和神態非常到位,透露著貴/族那種糜爛的氣質。

吳糾說完,又和子清說了說美/人的事情,評點了評點他喜歡什麼樣的美/人,子清聽得面紅耳赤,畢竟他年紀還小,連忙說:“公子,寢罷,時候不早了。”

吳糾點了點頭,狀似不經意的走進房間,伸了個懶腰說:“恐怕只能在夢中與美/人相會了。”

子清聽公子還在說美/人的事情,頗為不好意思,連忙將門關上,上前替公子解/開披風,他的手剛碰到公子的肩膀,“啪!”一聲,公子竟然一把握住了他的脈門,雖然力氣不大,但是一把握的氣勢很足。

子清嚇得差點喊出來,吳糾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低低的“噓——”了一聲,子清眼珠子亂轉,輕聲說:“怎……怎麼了,公子?”

吳糾臉上那股紈絝的糜爛氣突然消失了,壓低聲音說:“子清,從今往後你要謹慎說話,方才的話,斷不可再說!”

子清奇怪的說:“公……公子?”

吳糾嘆口氣說:“你方才不知,齊侯在院中?”

子清“啊!”的驚叫了一聲,“咕咚”一聲,竟是跪在了地上,嚇得全身發/抖,連說:“公子……公子你別嚇我……”

吳糾嘆氣說:“我嚇你做什麼,方才齊侯在,你那些話都被他聽到了,你聽著,咱們眼下是階下之囚,齊侯不殺我,不是真的想讓我給他做飯吃,齊宮的膳房裡,膳夫庖人亨人凌人零零總總加起來兩千/人有餘,能缺我給他做飯?”

子清聽的睜大眼睛,點了點頭,瞠目結舌的。

吳糾又說:“齊侯拖我一命,早殺遭人詬病,自然要晚殺,你命不好,跟了我這樣一個主/子,日後必要事事謹慎,步步斟酌。”

子清使勁點頭,點的腦袋直暈,嚇得直要哭,說:“公子,我再不敢了,我都聽公子的,嗚嗚……”

吳糾無奈的擺擺手,說:“莫哭,齊侯方才沒有發難,應是無事。”

齊侯方才的確到了吳糾庭院,幾日行軍勞頓,其實齊侯本應該睡下了,但是突然想起自己還養了一隻拔了牙的“虎”,心裡總有些不安。

上輩子公子糾沒什麼威脅,所以齊侯才留了他一命,但是真的留下來,齊侯心裡總像裝著一根肉刺,雖然這刺不甚鋒利,但是平白無故總是遭刺,也難免不甚痛快。

齊侯沒有驚動任何人,自己走出,來到了吳糾的庭院,他聽到屋子裡有說話聲,並沒有進去,只是隱藏在庭院的樹木後面。

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一身白色長袍的年輕男子從裡面走了出來,面色有些憔悴蒼白,但是更顯清俊不凡,他的臉上露/出一股孩童一樣清澈的笑容,望著平凡無奇的夜空,也不知在笑什麼。

齊侯看到他的笑容一怔,也不知有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見過如此的笑容,幼時他是無依無靠的幼公子,任人欺負,沒人給他笑臉,逃亡之時,連叔牙師父也是唉聲嘆氣,總日愁眉苦臉,繼位之時,可算見到了笑顏,一個個卻趨/炎/附/勢,搖擺不定,竟然沒有一個笑容像吳糾這樣,放下/任何隔膜和心防。

齊侯皺了皺眉,已經淪為階下之囚,他這個模樣,只差一副囚/車,竟然還能笑出來?

齊侯不動聲色的站在暗處,很快小童出來了,兩個人說了一番話,齊侯都默不作聲的聽著,直到最後吳糾帶著小童回去,還在暢想美/女之事。

齊侯看到房門閉起,終於挪動了一下/身/體,轉身往回走,還側目幽幽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嘴角挑/起一絲笑容,說:“美/人?”(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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