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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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姜洵的肯定,程老侯爺冷哼道:“曲敦小兒,竟敢私自換女,那般羞辱公子,不過是尋了個替死鬼來糊弄罷了,公子可莫要輕信於他。”

說完這話,他單手抓住那憑欄,越發繃起臉來:“那溫老鬼當初還信誓旦旦,說要與我等一起擁護公子、護公子成人、助公子復位,他還特意以結親為誠,誆騙得我們信了他,豈料他轉頭便患了那偏枯症,日日癱臥在床連話都不會說。”

程老侯爺越說越激動:“他府裡那些個子弟都與那曲敦一樣,皆是忘恩負義之輩,先帝在時,他們得了先帝多少恩澤?溫老鬼身子一癱,他們便迫不及待地擁護起魏修來,恨不得對那竊位賊子搖尾乞憐!一群無信義的愚蠢之徒,幸而蒼天有眼,他們一干人等,並不得魏修重用,反被魏修當了震懾的工具,不過,現下他們搭上了東宮,一個兩個的,心裡指定神氣得很!”

“嗬!大喜的日子,什麼事兒把我們程老鬼氣成這樣?”一道韾欬爽利的聲音揚進亭內,二人轉頭望去,來人眉闊額廣、兩眼矍鑠。

原來是文國公到了。

文國公甫一踏入那亭內,便好笑地盯著程老侯爺:“吹胡子瞪眼的,怎麼了這是?難不成你那位才出世的小曾孫,在你身上撒尿了?”

姜洵揖手道:“文公。”

文國公連忙扶起他,歉疚地笑道:“公子大婚時,老夫尚在晉臺,未能趕回來親自參加公子婚禮,屬實懺愧,還望公子莫要與老夫計較。”

姜洵微微一笑:“文公多慮了。”

站定後,文國公隨口問了句:“聽說公子今日,帶了夫人來?”

說起這個,倒似是提醒了程老侯爺什麼,他再度看向遠處的女子身影,俄而皺起眉頭來:“我觀那曲府女模樣不凡,公子可莫要耽於女色,待復位之後,那曲府,定然要嚴加懲治!屆時那曲氏女若無所出,公子直接休妻便是,若她為公子育有子嗣,去母留子便是。”

文國公先是瞠目,繼而搖了搖頭,嘆道:“程老鬼,做人不要太絕,去母留子這樣的話也能隨便說的?好歹是給公子添了後嗣的婦人,沒功勞也有苦勞不是?何必對一弱女子斬盡殺絕?再有,若小娃娃將來長大,得知自己生母是被生父誅殺的,你讓公子屆時如何面對質詢?生父是殺母仇人這事,豈不荒唐?”

程老侯爺的臉像一面繃緊的鼓皮:“你倒是有惻隱之心,怎麼?打晉臺走一圈,人都變溫和了?”

文國公擺擺手:“不提也罷,折騰得我頭痛,那不孝女就沒有一天不給我惹事的,早便習慣了。”他略一思索,猜到了程老侯爺為什麼會說那樣的狠話,低目想了想,又正色道:“依老夫之見,屆時降作宮嬪,亦或把她攆得遠遠的,著人看著,不許她興風作浪便可。”

姜洵道:“二位長輩放心,晚輩省得的,此女,晚輩不過是暫時收用罷了。”

文國公斜了程老侯爺一眼:“聽到了吧?公子素來是個拎得清的,何需你贅言?”

程老侯爺這才緩了面色,讚許地點點頭,可沒多一會兒,他仍是忍不住,大掌拍了拍望柱,恨聲道:“若能尋得先帝原詔,公子何須像眼下這般忍氣吞聲,連一個小小的曲府,竟都敢這般欺辱公子!”

“——那魏修既不能撫內、又無膽攘外,前些年,他還算兢兢業業,可稱一聲勤政,這幾年,被東宮那黃毛豎子帶得越來越渾了,竟還豢養方士,煉那勞什子長生丹?荒唐至極!只知居功享樂,不知撫定內政。別的不說,單一個寧源水患,這樣久了都沒能撫定,老夫真是不知他當的什麼政!那冕旒上的充耳,是讓他明辨誹語,莫要聽信佞言,他真是愧對他項上那頂冕旒!”

文國公見勢,不禁調侃道:“消消氣罷程老鬼,一把年紀了,動不動吹胡子瞪眼的,哪天你那臟腑都要被你給燒了。”他看了姜洵一眼,笑道:“先帝那份原詔,雖下落一直查無進展…但公子也長成了博聞強識、穩健持重的,比東宮那個要強上數倍,老鬼你莫急,等邊境之患除卻後,我等,便可舉事了。”

這不是小事,更不是可以在外頭商議討論的,是以,幾人很快便轉移場地,去了更為隱秘之地,繼續商討。

素來赴宴,爺們有爺們的場子,女眷們,自然也有別的交際。

以往少出府門,並沒有多少人認得曲錦萱,可換親之事出了後,她一出現,便是眾人的焦點。

自打入了泰平侯府,與姜洵分開後,便時不時,會有那閒言碎語飄進她耳朵裡。

這不,與她同個園子,這會兒與她隔了不到一丈的石桌石凳處,就有幾名女官眷聚在一起閒聊,且那聲音,還不小。

先是坐在左側的婦人嘖嘖道:“匪夷所思,曲府真是夠不要臉的,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為了讓嫡女入東宮,竟然狠心奪了庶女的富貴。”

居中的婦人則不以為意:“你們想得太簡單了,我猜呀,指不定曲府早就布了謀,先放這庶女去勾引殿下,待殿下起了興趣,想納到東宮了,便趁機把兩個女兒給換了…”

左側婦人似是愣了下,繼而回道:“誒?聽你這麼個說法…好像也很有幾分道理。”

右側婦人隨即嗤道:“所以她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生就一幅惑人的樣兒,我看啊,也不是什麼好的。”

左側婦人立馬附合:“對對對,我也是這樣想的。而且我跟你說,她在那章王府指定過得不好,要不是怕面子上難看,估計姜公子今兒都不會帶她來。”

另外兩人來了興趣:“這話怎麼說的?別的不提,就她生得這幅模樣身段兒,姜公子還能不疼愛?”

左側婦人打鼻腔哼了一聲:“當真疼愛,會讓她與娼.妓共侍一夫?”她挑了下眼,神神秘秘地:“怎麼?你們還不知,那姜公子納了兩名妓.子作妾?”

二人齊齊一怔:“沒聽說啊,你打哪兒來的訊息?”

左側婦人老神在在地說道:“害,不就是昨兒,有人在渡頭瞧見章王府接了兩名妓子回府,聽說打扮得妖妖怪怪的、滿身騷氣。”

右側婦人頓時唏噓道:“這可了不得,那些下作貨最是不要臉,搶起爺們兒來,可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曲府這個啊,往後可真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就在她們開始說著曲錦萱活該的時候,指指點點的物件,倏地換了。

根據她們話裡所指,曲錦萱略一抬目,便見了不遠處,一名女子飛快走過。

那女子一身山梗紫的衣裙,行步間風風火火,似是在躲什麼人。

曲錦萱身後,那幾名婦人又開始了。

“呶,那便是樂陽縣主,她的事兒聽說了麼?主動休夫,真真了不得了。”

“我也這麼想呢。不過是聖上恩封的縣主,連正兒八經的宗室女都不算,更不是郡主、公主之流,竟也敢如此行徑。”

“我聽說,她還是生了孩子的?”

“沒生,滑胎了,聽說是她那前夫在外頭偷偷摸摸養小的,她去捉姦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流掉了。”

“真是造孽啊,既是懷著身子,什麼事都不能忍?而且她懷了身子,伺候不了爺們,爺們能不去外面養麼?別說養外室了,就算是納兩個通房妾室,那也沒什麼說的,怎麼她就那般容不得人了?”

“因為拈酸吃醋失了子嗣,婆家就是用這個作藉口休了她都成,她還倒打一耙主動休夫了,真是好生不要臉。”

……

曲錦萱就這麼坐在那兒,聽了好半晌。

倒不是她不想挪個地方,而是她識得的人委實有限,根本沒有人來搭腔,與其到處去逛,惹多些人點戳,倒不如安安靜靜地待在一個地方,等席開了,自去吃席便是。

不多一會兒,有泰平侯府的下人來引客入席,曲錦萱便起了身,跟著往宴廳走。

路經一處廊橋時,曲錦萱驀地聽到一聲熟悉的喚:“萱萱!”

她停了步子,便見了從側面繞路過來的蔡雅寧。

蔡雅寧喘了口氣,才道:“方才聽說姜公子來了,我到處尋你呢,可逛了大半個侯府了都沒找見,還以為你沒跟著來。”說完,她對泰平侯府那下人擺了擺手:“宴廳我知道在哪兒的,我帶姜夫人去就行了,你去忙別的罷。”

說起來,這泰平侯府對曲錦萱來說,絕對算是人生地不熟的地兒了,方才又聽了好些刺耳的指摘,要說心裡不憋悶,就是假話了,是以現下碰到蔡雅寧,她比以往還要高興。

而蔡雅寧之所以把泰平侯府的下人支走,則是有些私密話,要和曲錦萱說的。

她擔憂道:“萱萱,事情我都聽說了,姜公子…對你還好罷?”

曲錦萱微笑道:“夫君對我很好的,雅寧不用擔心。”

蔡雅寧如釋重負:“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一直猶豫著,想給你下個拜帖去瞧瞧你,又怕你不方便,可巧今兒咱倆就碰著了。”

二人敘了幾句舊後,話題到底還是沒能避過換親之事。

蔡雅寧實在是忿忿不平:“這呀,肯定是你那嫡母幹的好事!”可跟著,她又生怕曲錦萱難過,很快便絞盡腦汁安慰道:“沒能入東宮,確實是一件憾事,可、可姜公子也不差的,他生得那樣好,聽說除了有時性子偏冷,還算是個周正之人的。”

曲錦萱微赧道:“夫君他、他很好的,嫁了夫君,我心甘情願。”笑了下,她又去問蔡雅寧:“雅寧的婚期是不是近了?”

提起這事,蔡雅寧既害羞又惆悵:“婚期定在六月,可、可那位林二郎我都沒見過,生得是圓是扁都不曉得…”

曲錦萱雙唇翕動了下。

她很想告訴好友,那位林二郎是個極好的,待嫁過去後,二人會琴瑟相和,恩愛有加。

澤陽地處江南,風景極好,蘇姨娘常與曲錦萱說江南的名盛古蹟、風土人情,勾得她對澤陽也有了份嚮往,可她連出府採買都要經嫡母同意,是以上世時,蔡雅寧多次寫信相邀,她也只能邀拒了。

而重生這種事,說出來就是驚世駭俗的,她不能‘預言’,便只能把那些話,都化作了祝福。

蔡雅寧得了她情真意切的祝福語後,便也眉開眼笑起來,二人相伴著走了一段路後,蔡雅寧忽然停了腳,小聲問曲錦萱:“對了萱萱,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討的方子麼?”

曲錦萱想了下:“是那個血暈之方?”

蔡雅寧點頭,湊近了些,小聲道:“那個方子呀,是替我一位遠房表姐討的,她的名號興許你也聽過,就是樂陽縣主。”她隨後解釋道:“之前沒與你說過,我是與她七拐八彎地沾了些親,按說不算正兒八經的親戚,但因為府裡離得不遠,倒也算自小一起長大的,才與她親近了些。”

“——她本來是頭暈目眩、痰湧氣急的,按你那個方子調理過,沒幾日便緩和了,前兒她才回奉京,就總問我方子是打哪兒得來的,我與她提了你,她便生了興趣,說想找你談一談,看能不能開間醫館鋪子,專醫那婦症。”

曲錦萱聽了,直笑著搖頭:“那方子是自我外祖母手籍上抄下來的,我並不多通醫理,於產裡病也只知曉皮毛罷了,如何能擔當這樣的事?”

蔡雅寧也捂嘴笑:“我與她說了的,可她又聽說你調胭脂膏子也是一手,便又想著要開胭脂鋪子,還說要出錢在澤陽也置辦一間,讓我著人看著…”

二人正說著話,冷不丁一抹紫影飄到近前。

蔡雅寧定晴一看,還真是說什麼來什麼,她睜大了眼,喜道:“樂陽表姐?”

樂陽馬上對她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別、小點聲,我躲人呢。”

蔡雅寧呆了下:“躲誰啊?”

樂陽心裡火燒火燎的,壓根來不及解釋,只說了句:“等會兒有人過來問,千萬別說見過我。”說完這話,她竟是把身子一矮,躲進了她們身後一處石洞中。

剩下二女面面相覷,俱是一臉蒙之際,又見眼前疾步走來一翩翩郎君,那郎君的呼吸很有些急促,一雙俊目中也滿是氣急敗壞之色。

“丁五公子?”蔡雅寧認出了對方身份。

不待喘勻氣,丁紹策兜頭便問道:“蔡大姑娘,可有瞧見樂陽?”

這一問,蔡雅寧立馬摸清了來龍去脈,她把臉一板,氣怒洶洶地反問:“你這是作甚?在攆我純表姐?”

丁紹策兩隻眼向周圍望了一圈,這兒剛好是處四通八達的岔路口,他還真拿不準人跑哪兒去了,便只得低聲下氣再問了遍:“請問蔡大姑娘,你到底瞧見樂陽沒有?”

蔡雅寧想也不想便否認道:“沒有,我勸你死了那條心,不要再攆著我純表姐跑了。”

丁紹策被這明顯的敵意弄得眉間一皺:“小丫頭,你懂什麼?”

蔡雅寧昂著脖子哼了一聲,沒半點好氣地懟道:“我當然不如五公子懂了,你那叫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有什麼用?我表姐說了,這輩子再不嫁人的,你該幹嘛幹嘛去罷。”

丁紹策氣得直咬牙,他轉了眼,才注意到曲錦萱也在,便耐著性子去問她:“敢問小嫂子,方才可有見到樂陽縣主?”想著曲錦萱不認識他,他便自我介紹了下,順便說起好話攀關係來:“洵兄總在我面前誇小嫂子為人正誠,想來,小嫂子該不是個會騙人的罷?”

曲錦萱還當真是側了側頭,仔細想了想:“可是著紫色衣衫的姑娘?”

“萱萱?!”蔡雅寧驚到差點沒原地蹦起來。

丁紹策眼睛一亮:“對對對,她就是紫衫,小嫂子瞧見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我方才,似乎瞧見她往那處去了。”曲錦萱煞有介事地答著話,指了北側的方向。

丁紹策喜得拿摺扇敲了下手,立馬連珠炮一樣恭維道謝:“多謝小嫂子仗義相助!洵兄有福,娶了小嫂子這樣高潔美質的。小嫂子幫了我這回,若有機會,我定報之!”

氣都不帶喘地說完這一溜套話,丁紹策揖過手,便匆匆往北側尋去了。

目睹曲錦萱睜眼說瞎話的蔡雅寧,眼和嘴都張大了:“萱萱,你還會騙人啊?”

曲錦萱慢吞吞地回她:“我方才,確實見了一位著紫衫的女眷,往那處行去了的,並未騙五公子。”

蔡雅寧想了想她方才與丁紹策那幾句話,還真的,就是這麼回事兒…

這會兒,突聞一陣鼓掌的聲音響起。

是方才貓進山洞內的樂陽縣主出來了。

樂陽衝曲錦萱揚起笑:“這位姑娘夠機靈,真真是個妙人兒。”她轉了眼,又去問蔡雅寧:“雅寧,這是你朋友?”

蔡雅寧點點頭:“表姐,這就是之前給我方子的,她叫曲錦萱。”

樂陽想了好一會兒:“是章王府,姜公子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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