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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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徐嬤嬤來了。
入了內室,徐嬤嬤先是緩下臉,恭恭敬敬地與曲錦萱問候過,接著,又板起臉,用銳利的眼神掃了二女一眼:“這府裡是有規矩的,頭一件,便是收起你們那些個俗腔來。”
聽徐嬤嬤自稱老奴,沛柳當即便倒吊起眼梢,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嬤嬤一眼,再翹著下巴冷哼道:“哪來的粗婆子?不過是個下人,夫人都沒有說話,輪得到你出聲麼?”
徐嬤嬤不卑不亢:“夫人是主子,金口向來不開,和奴才溝通這種事,自然由我老婆子代了便成。”
沛柳眼裡直冒起火星:“你說誰是奴才?我可也是這府裡的主子!當心我讓爺攆你出去!”
徐嬤嬤半分不怵,說話如同犀利的刀子,她道:“妾也算正經主子?說得出這樣的話,說明你當真是個不通規矩的。”
沛柳瞬間無比搓火,她兩眼圓睜:“你這刁奴竟敢訓我?爺呢?我要見爺!”
這時,一直在屋內靜立著,沒有開過口的、名喚花蔚女子上前制止住了吵嚷的沛柳。
花蔚朝徐嬤嬤露了個得體的笑:“這位當是府裡的老人罷?沛柳不懂事,您莫要惱她。”
說完這些,見徐嬤嬤仍是繃著臉,花蔚兩眼霍霍閃動了下,轉而去看曲錦萱,笑道:“我二人此番,是特意來給夫人敬茶的。”
“方才那樣蠻撞、口無遮攔,我瞧著,你們應當禮數缺失的,這樣,我尋個幾個人,好生教教你們,你們什麼時候把這禮學會了學全了,什麼時候再來給夫人敬茶。”說著,徐嬤嬤回身,輕挽了下目光惘惘然的曲錦萱:“夫人有事要忙,眼下沒有功夫搭理你們,且去罷。”
沛柳一聽,更是氣炸心肺,一把甩開花蔚,對徐嬤嬤怒目而視:“死老貨,你說什麼?”
她氣得胸間起伏,四下張望了下,恰好望見扶霜院門口,正讓守門婆子通稟的孫程。
認出這是方才去接自己的人,沛柳幾步跑到內室門口,衝孫程大喊道:“你給我過來!爺在哪裡?我要見爺。”
孫程並不理睬她,還是等下人入內通稟,得了許可後,才進了院內。
他站在內室門口,腰背挺直,一板一眼地傳著話:“主子說了,這府裡便是由徐嬤嬤管著的,二位若對嬤嬤的安排有何不滿,可立時送你們回崇州。”
話一出,沛柳先是重重地愣了下,旋即,她縮了縮肩,氣焰瞬間矮了下去。
滿室,都靜了幾息。
幾息後,沛柳僵著臉,磕磕巴巴地問道:“爺、爺真這麼說?”
孫程似是沒聽見她這問題,抑或說,眼裡根本像是沒有這個人,他傳完話,便轉身走了。
沛柳矍然不安起來。
她帶著滿心的驚持畏縮,碎步走到徐嬤嬤跟前,乾笑著賠起小心來:“方才是我莽撞了,嬤嬤萬莫與我一般見識…”
徐嬤嬤聲色冷厲:“我老婆子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不過承蒙公子和夫人高看兩眼罷了。”她提醒道:“這位姑娘,你該賠罪的是夫人,可不是老奴。”
沛柳面色遽然一變,她兩手緊扣,深呼一口氣,硬著頭皮去向曲錦萱賠罪:“夫人,我——”
被徐嬤嬤的眼神重重一撇,她猝然改了嘴,十分勉強地笑道:“妾無意冒犯夫人,還望夫人原諒妾這一回。”
花蔚也到了曲錦萱跟前,畢恭畢敬地,向她福了個身:“未經通傳便入了夫人居院,委實是我二人錯了,要如何責罰,我二人絕無半句怨言的,只是,萬望夫人莫要因這事積氣傷了身子,那我二人真是大罪過了。”
曲錦萱嗓子有些發乾:“無妨,起來罷。”
徐嬤嬤的臉要多冷有多冷,對二女告誡道:“二位需知,這奉京城到底是天子腳下,咱們章王府裡規矩嚴,依老奴說,二位還是先學規矩,再這般無理衝撞夫人,下回,可就沒這麼好收場了。”
眼神在二女身上各掃了一遍後,徐嬤嬤對上曲錦萱,又換回和顏悅色的一張臉:“老奴這樣處理,夫人可覺得妥當?”
曲錦萱強顏笑了下:“嬤嬤作主便是。”
徐嬤嬤見她眼裡灰灰暗暗,心下嘆了口氣,又恐多提幾句也傷她的心神,便打過招呼,帶著人退出了待霜院,自去安置那二女。
扶霜院清淨了下來。
內室中,桑晴發起牢騷來:“爺真的太不像話了,他就算是再想納妾,也、也得擇擇出身罷,最起碼得是良家女子,這兩個算怎麼回事嘛…”
曲錦萱眼裡昏錯迷離,心下也是又澀又痛,卻還是輕聲道:“這天下間,哪裡有不納妾的郎君呢?我若過於在意,便是矯情不通理了。”
對於她這麼快就能想通這事兒,桑晴瞠目不已:“夫人,您、您這也太大度了…”
曲錦萱斂下霧氣朦朦的雙眼:“我無事的,咱們繼續罷,這些東西我看過了,都齊了的,你去把石碾子拿來,趁著外間天色好,緊著調出來,還能晾一晾。”
桑晴沒法子,只能把嘟囔不滿都咽回肚子裡頭,去取了石碾子給曲錦萱,自己在一旁打下手。
除去其它輔料後,茶子和白蒺藜兩味主料,都是外殼堅硬之物,外間藥鋪子裡活粗,賣的粉大都是沒有磨成沙狀的顆粒,買了回來還要濾上幾遍,而曲錦萱自來就是個極有耐心的,也歡喜做這些精細的活計,是以每回撥面脂膏子等物,索性是買了原料回來自己慢慢研磨。
一為求精,二來,她也能消磨些時間。
閨中時,曲錦萱日日被關在後院,出門的機會少之又少,除了讀書和做針指繡活外,最能消磨時間的,也就是按著自己外祖母留下的手籍,調些香奩之物了。
往日做這些活時,她精神一貫是最為集中的,可今日,許是接連幾日都沒有睡好的緣故,她整個人都懨懨的,有些心神恍惚,原是要將那兩味料混在一起,也能提前混下那一層層的散粉,可她接連幾回,兩邊取的量都不對,不是這物多了,就是那味少了。
桑晴於這些不是太懂,只會幫著分一分原料好壞,主僕二人正各司其職時,忽聞曲錦萱一聲痛呼,把個桑晴給嚇了一跳,招眼去看,卻見曲錦萱把著右手食指,嘶聲吸氣。
研那藥粉子時,曲錦萱本是兩邊手指都緊緊握住圓木棍兩端的,可她碾著碾著,不防手下一脫力,右手竟探了個食指到舂盆中,將好,被那吃著力的碾砣給軋了下。
桑晴急忙上前檢視,立馬急得心裡火燎燎的:“呀,夫人這是傷到了!”
可不是傷到了?本是根玉筍似的手指頭,現下經這麼一軋,不僅指腹大片青紫,連正面那指甲殼的顏色都變了。
桑晴本是惦記著去拿藥箱,可轉身後,突地福至心靈,腳步向外一轉:“夫人且忍一下,我去喚爺來。”
曲錦萱額頭還冒著細汗,卻立馬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扯住桑晴:“別、別去。”
“為何?爺應該是在府裡頭的。”桑晴不解了,直接說道:“多好的撒嬌博憐的機會,夫人何不好好利用呢?”
曲錦萱聲音有些悶啞:“府裡來了新人,夫君、夫君後日也該去應職,眼下該是在忙的…”
桑晴欲言又止:“夫人…”
曲錦萱深吸了口氣,盡力展顏道:“算了,小傷而已,別去討夫君擾,好桑晴,你去尋藥箱來,給我上些藥就好了。”
桑晴終是敗下陣來,找來藥箱,拿透氣的綿紗布裹了藥,小心翼翼地給曲錦萱那指頭上纏了幾圈。
末了,她一邊收著藥箱,一邊鼓起臉來,道:“奴婢可以不去尋爺,但夫人也不許做這些了,等這手好了再忙也不遲。”
手傷了,她就是想做也不方便。
曲錦萱點點頭,妥協了:“好,收了罷,我等這手好了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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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章王府西側的居院中,徐嬤嬤的人一走,沛柳便鑽進了相鄰的院子,在花蔚面前咒罵起來:“那老不死的,敢這樣怠慢咱們,等咱們得勢了,總有她好果子吃!”
轉著眼睛把屋子四處的陳設給看了下,沛柳再度撇起了嘴:“這麼大個王府,怎麼哪哪兒的院子都是素了吧唧的?還不如咱們那蕪香館。”
花蔚輕輕皺了下眉,提醒道:“柳兒妹妹,既已被爺贖了身,入了爺的後院,就再不可提蕪香館的事了。”
“知道了,就你謹慎。”沛柳死樣怪氣地揶揄道:“花才女,我倒是真沒想到啊,你竟也會願意給爺作妾?你不是素來眼高於頂,什麼人都瞧不上的麼?以前總聽人說,你攢夠贖身的銀子後,便要自立女戶,怎麼?想到那條路太難走,也知道要找個男人依靠才是正經了?”
似是沒聽到她的揶揄,花蔚兀自喃聲說了句:“夫人,當真是生得好呢。”
沛柳默了下。
方見到那曲氏女的真容時,她也是心下一沉。
沒想到,曲氏女竟然生得那樣好。
不過一瞬,沛柳便重新浮起輕蔑的訕笑:“那又如何?這不更能說明爺是真心喜愛咱們?”她彈著指甲,不以為意地說道:“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有什麼好怕的?生得再好,那伺候男人的本事,能越得過咱們?放心,你且看著罷,遲早啊,這章王府是咱們的天下。”
花蔚遲疑道:“那位徐嬤嬤…”
提起徐嬤嬤,沛柳的火氣便被勾起來了:“你怕那個賊囚婆子?”她橫了花蔚一眼,頗為不屑道:“等咱們把爺給哄得高興了,處理個老貨,還怕爺不答應?”
說起這個,沛柳鬆開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襟:“我得去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等爺來。”臨到門口前,她又趾高氣昂地,回頭睇了花蔚一眼:“我警告你,今兒個晚上,你可不許和我搶爺,仔細我撕了你的臉。”
花蔚沒有說話,只眼神,微微閃了閃。
論皮相與身段,她自然爭不過沛柳,可,她能當蕪香館有名的清倌,靠的,可從來都不是臉和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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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日頭落下,不久,便到了露重更深的濃夜。
已進入熟睡中的曲錦萱,無意識地轉了個眠。
似有所感,她睜了下眼,紗帳外,立著個高大的身影。
先時,曲錦萱嚇得心口一跳,但很快,她便反應了過來。
爬起來後,曲錦萱往裡開啟紗帳,視線往上,對上了兩隻黑沉沉的眸子。
“今日這樣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