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哪怕是太后的寢宮,裴清殊這個皇帝硬是要進的話, 也是進得去的。

昨日裴清殊是顧忌著傅太后的心情, 所以才沒有硬闖。現下他得知傅太后病倒了,自然不能再放任她這樣下去。

裴清殊來到慈安宮的時候,傅太后正閉著眼睛默默地流著眼淚。因為在病中,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妝, 看起來比平時老了十歲都不止。而且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 整個人虛弱得像是一縷青煙一般,好像風一吹就要散了。

傅太后向來是風風火火的一個人,這麼多年來, 裴清殊還從未見過她這般憔悴的模樣。

裴清殊不由地慌了:“母後!您怎麼了?您別嚇兒子啊!”

傅太后還是閉著眼睛,沒有睜開。

裴清殊焦急地說道:“母後!我是殊兒啊!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兒子來看您了……”

“兒子, 我的兒子……!”傅太后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嘴裡反覆唸叨的只有兩個字——“兒子”。

裴清殊卻只能心痛卻又無奈地看著她——他知道,傅太后口中的兒子不是他, 而是當年她好不容易懷上,卻又沒能保住的兒子。

裴清殊上前道:“母後, 我也是您的兒子啊!那個……那個孩子雖然不在了,但殊兒會替他孝敬您的。”

“你不是!你不是他!”傅太后搖了搖頭,忽然抱起床邊的枕頭,充滿愛憐地說道:“我的兒子還很小,很小, 還是個孩子……”

“母後!”裴清殊現在算是明白,不是親生母子的無奈了。

可偏偏世上什麼事情都能改變,血緣關係卻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

裴清殊只能嘆氣,耐著性子勸道:“母後,您就別再自欺欺人了……那個孩子,早在三十年前就沒了……依兒子看,他八成早就投胎轉世,甚至都已經娶妻生子了呢。”

傅太后卻是聽不進去,只是一個勁地抱著枕頭哭。

這個時候,玉盤上前低聲說道:“太后,皇上,令儀長公主來了。”

“快請皇姐進來。”裴清殊心想,自己不是親生的,勸不動傅太后,令儀總可以了吧。

誰知令儀進來之後,傅太后還是一個勁地哭,誰都不肯理。

令儀見裴清殊好言好語地勸了半天也沒用,便對裴清殊擺擺手,頗有幾分不耐煩地說道:“皇上您先靠邊兒站,我來。”

令儀比裴清殊年長整整七歲,在她眼裡,裴清殊當了太子也好,皇帝也罷,他都永遠是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頭叫姐姐、白嫩白嫩的小包子。

所以說她對裴清殊的態度,這麼多年來基本就沒變過,始終是以姐姐自居的時候為多的。現在叫裴清殊一句“皇上”,那都已經是很給面子了。有時候姐弟倆私底下相處的時候,令儀連皇上都不叫,直接像過去一樣直呼他的名字。

要是換做別人這樣無禮,裴清殊早就不高興了。不過裴清殊和令儀姐弟倆感情深厚,加上令儀做事總體來說還是比較有分寸的,所以裴清殊一直都沒表示過不滿,甚至還有幾分享受這種有姐姐“罩著”的感覺。

“母後,您先告訴我,您現在是在為了那個死去的弟弟傷心,還是為了榮貴妃背叛了您而難過?”

傅太后聞言睨她一眼,哽咽道:“都、都有……”

“當初知道您的好姐妹純妃在背後給您使絆子的時候,您不是十分果斷地就將純妃送進了冷宮嗎?怎麼現在換了榮貴妃就不行了?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您就教過我,‘棄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她背叛您在先,那她就是您的仇人,您犯不著為她難受!”

傅太后聽了,還是啜泣著沒有說話。

“您也不想想,榮貴妃她為什麼要把事情真相告訴您?還不是因為她沒了兒子,就想拉著您和她一起難受嗎?您怎麼能就這麼遂了她的願?”

令儀見母親聽了自己的話之後,啜泣的聲音漸漸變小了,便放緩了聲音說道:“母後,您要是再為了那個死去的孩子傷心,不理我和皇上,就是讓我和皇上傷心。難道我們就不是您的孩子了嗎?您是母親,是我們的主心骨。您要是不振作起來,我們可怎麼活?”

傅太后聽了,哭著抱住了令儀。

裴清殊知道,傅太后這是想開了,肯聽勸了,不由松了一口氣。

他走上前去,扶住兩個女人的肩膀,時不時地幫傅太后順順氣。

哪怕在傅太后面前,他比不上令儀,也比不上那個死去的孩子也沒關係。

只要她還在,能好好地活下去,對裴清殊來說就足夠了。

……

除了呼韓邪、裴欽辰、向文昌等人之外,裴清殊的十皇兄裴欽峰也在最後關頭選擇了背叛大齊,賣國求榮。

雖說因為容漾提前發起攻擊的緣故,老十並沒能成功地和呼韓邪接上頭,不過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裴清殊的眼睛。

從容漾反攻呼韓邪開始,裴清殊便讓人把裴欽峰抓了起來,嚴加審問。

裴欽峰剛開始還想攀咬別人,不過根據大理寺的調查,他所指認的衛國公、禮親王等人都洗脫了嫌疑。所以最後裴清殊處置的,只有老十一個人而已。

看在太上皇剛剛折了一個二兒子的份上,裴清殊並沒有直接殺了老十,而是廢黜了他的爵位,將他貶為庶人,流放邊疆為奴,終生不得回京。

南疆地形複雜,毒蟲奇多,去了那裡的流放犯基本就沒有回來過。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想到以後就再也看不到這個嘴碎的老十了,竟還有幾分不習慣。

從災區回到京城覆命的襄親王聽到裴清殊這麼說時,忍不住笑話他說:“皇上,我看您是被老十虐習慣了,他一不騷擾您,您還渾身癢癢呢吧?”

“去你的吧!你才渾身癢癢呢!”裴清殊笑罵道:“你剛從災區回來,怎麼也不洗個澡就進宮了?御前失儀,朕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哇,皇上您捨不得賞賜我的話就直說嘛,幹嘛找個藉口扣了我的賞賜,還要罰我啊?人家可是因為想您才連衣服都沒換就趕進宮來的,結果您還這樣……還有沒有天理了?”

老七說著便抬起袖子,假惺惺地擦起眼淚來。

裴清殊本想罵他別裝了,誰知襄親王擦著擦著,還真哭了起來。

裴清殊先是一驚,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

他嘆了口氣,拍了拍襄親王的肩膀,溫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別哭了。”

“皇上起碼還見到了他的遺體,我……我卻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見。”襄親王的哭聲越來越大,“我打記事起就跟在他屁股後頭,什麼心事都和他說。四哥對我雖嚴厲,可我知道,他都是為了我好……”

這些日子裴清殊原本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悲傷,可是被老七這麼一勾,他的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溼潤了。

“朕知道,朕都知道。你和四哥向來最為要好……”裴清殊說不下去了,只能沉默著拍了拍襄親王的肩膀。

“小的時候六哥去了,我雖然也難過,不過和老九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我還記得,那會兒老九哭得特別傷心,簡直哭到了有些嚇人的地步。那時候我還不明白,老九怎麼能哭成那副德行,連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了似的。現在我才明白,自己當時有多蠢……”

“七哥,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節哀吧。”裴清殊現在也只能拿別人勸過他的話來勸老七,“四哥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你我這樣難受的。”

襄親王邊搖頭邊往下掉眼淚:“不是的十二弟,不是這樣的……我和你不一樣,自打出了那件事情之後,你還是幫了四哥不少忙、給了他不少關照的。可是我……我根本就沒為他做過什麼,甚至有時候他主動和我說話,我都不理他。看見他的時候,我他媽的還轉過身就走……十二弟,你說我是不是太過分了?四哥,四哥他會不會生了我的氣,一直都很恨我?”

裴清殊知道,襄親王這是難受得昏了頭,所以才會像小時候那樣稱呼他為“十二弟”。

裴清殊也沒有在意這些小事,只是溫和地勸道:“不會的,不會的七哥。四哥他向來最疼你了,他怎麼捨得生你的氣?至於恨你,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四哥曾經同我說過,他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初想要奪嫡的時候拉你下了水,最後卻沒能善始善終,還差點拖累了你……”

裴清殊說著,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淚,然後才繼續說道:“所以說,四哥他心裡一直對你有愧,他是絕對不會怪你的。”

襄親王突然激動起來,揚聲喊道:“可是直到他死,我都一直對他橫眉冷對,惡語相向!甚至從八年前起,我便沒再叫過他一聲‘四哥’!就算四哥能原諒我,我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老七現在的這種感受,裴清殊完全能明白。

他知道自己現在可能說什麼都沒有用,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告訴襄親王:“七哥你聽我說。自打知道四哥走了的訊息之後,我想了很多。我發現,親人離世之後,你就會一直去想他的好,而想不出他的半分不是。除了他的好之外,你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所做的對不起他的事情。可是如果這樣想的話,最對不起四哥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才對。因為同意讓他去冒險的人,是我。害他沒了性命的人,也是我……”

襄親王聽了忙道:“十二弟,你千萬別這麼想!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同樣的話,我也送給你。”裴清殊看著老七,認真地說道:“七哥,我知道你現在心裡難過,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別難過得太久了。四哥用命保住的這片江山,還需要你我兄弟繼續守護。我們這樣的人,沒資格悲傷太久。”

作者有話要說:  摸摸小七的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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