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同整個華亭都要前往周原、周原有個鬼魅大峽谷的事, 沒有隱瞞任何人。
城市意志從不會限制人類必須在哪個城市居住,一切都遵從人類的自我意願。如果華亭的人認為此行太過危險,想去其他城市定居,雲琛可以把他們送去之江、茶府或者新安。
華亭人口數量穩定沒多久, 要大變動了。
華亭民眾聽見此事, 一片譁然。
是走, 還是留?
空中懸浮的城市,被精緻綠植覆蓋, 樹木在城市能量滋養下更為茂盛, 參天大樹下一人小跑步, 拉住另外一人。
“寧老大,鬼巢離我們那麼遠我都怵得慌, 別說還要下去那什鬼魅峽谷……你怎麼打算?”
被問話的人是寧如野, 從之江外圍二號營地過來的他,如今也混成了華亭管理層不高不低的一個位置上。
寧如野聽見下這問,他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留下。”
下十分困惑, 寧如野連考慮都不考慮便直接留下的原因是什,他們來華亭的時間撐死也就幾個月,知道華亭很好, 但感情還不到出生入死的地步, 他也這問了。
寧如野興致勃勃道:“因為刺激!這才是男人該做的事情!”
下:“……”
可能這就是單身人士的勇莽吧, 他這個有家室的人不願讓妻兒承擔潛在的風險。
寧如野拍動手下的肩膀說:“雲琛和華亭沒有強制每個人留下, 他們還幫忙分析了其他三個城市的好處, 包接包送,想走就走嘛……噫,難不成你還以為他兩會給你們穿小鞋嗎?”
“不不不。”下連連否認,他面露難色:“主要是他們做的太厚道, 特不好意思,他們態度強硬點,也就直接走了,偏偏這樣……我記得城市意志也需要足夠多的人類提供能量吧。”
寧如野訝異地看他:“你道德底線還挺高,去周原的路上還會路過中州,你也知道這是個被鬼魅摧毀的城市,風險等級給大家列出來了,就看你能不能應對了。”
下咬牙半天:“其實我、我老婆孩子更想留在華亭,他們認為華亭能保護好他們。”
大樹上懸掛的不起眼藤蔓簇葉抖動,話語順藤蔓一路向下,沒入地底,順著宛如人體經絡在地底分佈複雜的藤蔓,傳回城市像處。
微微綻放的花苞城市像落在藤蔓底座上,整個城市像光芒比先前更亮一點。
雲琛正在旁邊的木桌計算這次路線飛行每天需要的能量消耗,餘光瞥見這一幕,她問:“什事兒讓你這高興?”
華亭格外驕傲地說:“好多人類在誇我呢!”
雲琛認真道:“你本來就很厲害。”
華亭:“……”
城市像變成淺粉色,而雲琛換了個方向,背對著他,沒有看見這一幕。
華亭輕咳一聲說:“通知了大家去周原的事情後,人口總數量沒有減少,反而還多了七萬。”
城市人口越多,對城市意志平時能量的積攢很有好處。
周原一事公佈後,城市本身的人口數流失了五分之一,比華亭和雲琛預計的要少很多。多出來的人口,則來自茶府、之江和新安分別公佈此事後,他們城市踴躍主動報名的人類。
他們來華亭的理由千奇百怪。
華亭此次飛行路線,共計一千四百多公里,將會橫跨新安和中州,可能會路過千湖和雙渝,路線無隱瞞,直接公之於眾。
有很多人為了中州、千湖和雙渝而來華亭,他們想看一眼自己的家鄉,這個理由很正常。
有些人心中有大義,他們願意跟城市意志一起冒險;有些人是為了尋求刺激,但不想自己晚上出去找鬼魅尋找刺激,覺得跟團刺激很好;另一部分人則完全把此次前往周原之事,當成機會難得的旅遊機會……
聽的人十分無語。
三天的人員變動和物資儲備後,華亭出發了。
整座城市先是緩緩下降,比原先距離地面更近一點後,慢慢向前移動。看笨重的龐然大物,移動起來卻格外輕盈,像是山海經中會飛行的某種怪物。
地面上的人覺得城市飛起來很稀奇,正在飛行中的城市裡的人也覺得很稀奇。
眾多民眾紛紛湊在城市邊緣,面對移動的景物指指點點,為他們送行的茶府車輛已不見蹤影。
“這感覺太讓人稀罕了。”
“比坐飛機坐動車什都舒服,旅遊神器啊。”
“不愧是華亭,我記得末日前那年的統計數據,華亭人出遊率特別高對吧,怪不得華亭整了這個天賦。”
“城市天賦那城市人類有關,怎麼的,你是覺得我們茶府人都特別愛打電話是吧?”
“噢喲你們吵個什勁,快看華亭給我們弄了個欄杆,不用怕掉下去了。”
城市邊緣豎起一根根由藤蔓形成的圍欄,堅固無法推倒,效果不比鐵欄杆差,這是為了防止人類看風景時可能不慎跌落的措施。
張永福混在人群中,跟看了會兒熱鬧,不一會兒他便失了興趣,背回到小院子裡。
兩頭狗熊正躲在樹蔭下在酣睡,根木條組成的簡易乘涼亭下,坐三人。
雲琛、餘朝嘉和孟燃林,以及永遠都趴在雲琛肩膀上的藤蔓。
張永福見這三城眷者擱那苦大仇深臉,他搖頭晃腦地過去,在石凳上坐下。
“幹嘛呢這是?”
餘朝嘉說:“勸孟叔告訴我們中州城市像主體的位置,好讓華亭看看有沒有什能幫上忙的地方,他不同意。”
餘青霞本來不同意餘朝嘉繼續留在華亭,周原那事兒說實話沒個準信,她不想讓餘朝嘉冒險。
餘朝嘉則說他在這次行程中,充當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那就是通訊員,能夠掌握華亭這邊回送訊息的時效性。
“中州的事情可以先放一邊。”孟燃林對這件事倒是很堅定,他說:“找到夏豐年,中州的事情就解決了,找不到夏豐年,再回來幫中州也來得及。”
張永福明白孟燃林的意思,找到夏豐年,有他給中州傳輸能量,華亭留下的丁點能量有沒有也無所謂,不差這一會兒,反而會浪費在路上的時間。
可是這理由雲琛、華亭、孟燃林和他知道,餘朝嘉不知道,他們又不能同他明說。
親眼見到夏豐年的奇特,和別人告知夏豐年的奇特,那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沒有被夏豐年能力震懾過的人,不知會生出什思……
餘朝嘉身為城眷者,他對中州的關心理所當然,用什方法轉移他的注意力呢?
雲琛方才一直在旁聽,沒有說話。
她突然道:“餘哥,今天食堂為了慶祝行程開始,做了叫花雞,現在第一份應該剛做好。”
話音未落,餘朝嘉激動起身:“什,還有這種好事不提前告訴我,我這就過去……你們去嗎?”
雲琛、孟燃林和張永福搖頭。
餘朝嘉風風火火地趕去食堂。
三人:“……”
中州在你中的重要性,也就一批叫花雞的程度。
餘朝嘉走後,有華亭把關附近的人,他們三人說話便沒那麼顧忌。
張永福問:“周原這事兒,決定的還是太草率了點。”
這是搭上整個華亭的事,況且他們也不確定周原究竟還在不在那個深淵裡,夏豐年留下的資訊是實時資訊還是曾經就留在戒指裡,只是那天才被觸了……
張永福說這話時,看的人是雲琛。
雲琛微微抿唇,沒有否認張永福的話。
孟燃林替雲琛說話:“事關夏豐年,這事兒就沒法冷靜思考,你不能怪雲琛。那是她的親生父親,她未曾見過面的父親,你得諒她。”
張永福不贊同地看向孟燃林,“雲琛現在是華亭的城眷者,這個城市的管理者,就算她現在年紀確實還不大,你也不能再把她當作孩子看待。”
上次孟燃林恢復記憶,提及小金借雲琛之算計中州的事,他一開始也和孟燃林一樣,認為讓隱瞞雲琛,可華亭把這事兒告訴雲琛後,他看見雲琛的變。
他認為自己不能再以看小輩的目光看待雲琛,而是要把她當作平等管理層來看待。
孟燃林顯然還是把雲琛當作在中州那個經不起風浪的孩子。
張永福見孟燃林還在替雲琛辯解,他小幅度地搖頭,孟燃林這種保護並非保護,反而有可能給雲琛帶來傷害。
孟燃林認為張永福那種教育方法,會讓雲琛變得越來越理性,越來越冷酷,而那不是夏豐年和雲中舒想要的女兒的模樣。
張永福覺得孟燃林糊塗,末世裡只要能活下來,性格變成什模樣有何關係,雲琛先前在中州也不見得過的有多好。
兩個中年男人高聲爭執不休,他們回過神,坐在石凳上的少女已悄聲無息地離開此地。
二人啞然失聲。
頭頂的藤蔓簇葉繁茂,但陽光依舊能抓住每個葉子之間的縫隙,往地上撒下細碎的陽光。
石子小路貫穿樹林,兩旁落葉和花瓣堆積。
腳底鞋踩在落葉堆裡,令它們發出承受不住的吱呀聲音,瞬間被踩下一個凹陷。
雲琛雙腳沒在落葉堆裡,絲毫不怕有蟲子叮咬她。
“你在想什?”
這樣走了半小時後,華亭忍不住問她。
雲琛本來想阻止張永福和孟燃林的對話,可聽到孟燃林說“夏豐年和雲中舒想要的女兒的模樣”,她毅然起身,離開了那塊地方。
“沒想什。”
“騙人。”
“……”
“我們彼此承諾不會欺騙對方。”
“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沒有必要說出來。”雲琛嘆氣,在最高的一棵樹旁停下腳步,三兩下便身利落地爬上樹頂。
她站在樹頂俯瞰地面,眼中閃過迷茫。
“不管是媽媽、永福叔還是孟叔叔,他們口中的夏豐年都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不對,是石頭。”
華亭藤蔓纏繞在樹上,垂下一點枝條,停在雲琛頭頂。
“他看見我,會失望嗎?”
雲琛茫然地看向華亭,她問:“媽媽說我的出生是個奇蹟,可我能做到什呢?”
假如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生,夏豐年或許不會離開雲中舒。
假如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生,也就不會存在她被汙染,而雲中舒身體變差的事……
也不會有金宇泰借她找到中州城市像主體的事……
她明明擁有夏豐年的血脈,卻完全保護不了媽媽。
夏豐年那麼愛雲中舒,如果他知道這一切,他會不會寧願她從未出現過?
華亭用藤蔓擁住她:“你怎麼會這想?”
她能做到很多事情,她從黑暗中將他拯救了出來。
一人一藤蔓在樹冠中互相依靠。
雲琛本來沒有去想過這些,可聽見孟燃林的話,她忽然驚醒——
如果她根本不是夏豐年期待中的女兒呢
夏豐年會如何對她?
*
鬼魅大峽谷。
壯碩青年在地底待了天,身上腱子肉都萎靡不少,他盤坐在只露出個上半身的娃娃臉青年前,面如菜色。
汪越年:“夏先生,這都四天了,我同伴還沒醒。”
夏豐年:“現在年輕人一點耐性都沒有,和你說了正常人類猛地接觸這種環境,都不會那麼快醒……”
汪越年:“我怎麼就醒得那麼快呢?”
夏豐年摸著下巴不確定道:“你和鬼魅關係比較好?”
汪越年:“?”
他面無表情道:“夏先生,請別說這種奇怪的話,身為一個人類,鬼魅食譜上的主要成分,我怎麼可能和鬼魅關係好。”
“別小瞧人類的上限。”夏豐年一本正經地說。
汪越年十分無語,什人類上限,人類真和鬼魅關係好,那是突破人類下限吧。
夏豐年涼涼地瞥他一眼:“你同伴現在都在周原,有周原照顧他們,處境很安全,年輕人不要那麼浮氣躁。”
一想到夏豐年身上那個城市是周原,汪越年更加沒辦法平氣和,周原怎麼就直接落在鬼魅大峽谷裡了呢……
聽周原說,這位來頭不小的夏先生,是為了把他送上地面,才被困在此地。
汪越年不能理解,簡單的天接觸,他覺得夏豐年表現有些離譜,也不是個會做沒把握事情的人,既然他要把周原送上地面,怎麼會反被周原壓住了呢。
周原好心給他解釋,只有他是中城市以下的城市時,夏豐年才搬得動他。
他被困在地底多年,一直抵禦鬼魅沒有能量進補,級倒退,夏豐年路過抓準機會想把他送上來的時候,鬼魅把吃走的城市能量又吐給了他,他瞬間變回超大城市,而夏豐年也動彈不得。
汪越年一時間不知道該驚訝周原原本就是城市意志裡級最高的超大城市,還是該驚訝鬼魅吃走的城市能量竟然還能再吐回來……
夏豐年很久沒見到人類,挺樂意和人類聊天。
他見汪越年走神,非常不正經地去扯人家的鞋帶,說:“你不是羽原的人麼,講點相聲給我聽聽。”
汪越年:“……我不會。”
夏豐年啐他:“垃圾人,都末世這多年了,還不懂得重視城市文。”
汪越年聽出深意,他正想說什,夏豐年口風一轉,根本不給他問話機會。
夏豐年:“既然你沒什有趣的事情給我分享,那我就勉為其難給你講講我和我夫人的事。”
汪越年驚恐臉:“大可不必!”
這四天,他聽夏豐年和他夫人的事情,都快聽出繭子了。
這夏豐年,翻來覆去就喜歡撿著他最喜歡那幾件事講,汪越年真想聽點他兩之間別的事,對方根本不說,還會沉臉問他是不是看上他夫人了。
簡直是個瘋子。
汪越年苦口婆道:“夏先生,既然你這愛你的夫人,你更應該想辦法脫困呀,早點見到她也能早點讓她心安。”
夏豐年點頭:“我這些年一直在想辦法,再過一段時間,我準備夠了,應該就能帶周原,去祭拜她。”
最後四個字說的很輕,乎一帶而過,但汪越年還是聽見了。
他剛想問“你夫人去世了嗎”,便敏銳地察覺到周圍包裹他的溫柔力量,變得有些狂暴,而面前的人面色陰沉,氣壓極為可怕。
汪越年張了張嘴,總有種自己說什都會立馬被弄死的錯覺,他思來想去,想到對方說的女兒,他立馬把話題扯到此處。
周圍的能量立馬變得柔和。
夏豐年提及女兒又侃侃而談,說他女兒剛出生時那是風起雲湧,天地色變,日月無光,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汪越年怎麼聽,都不覺得那像好詞,他乾巴巴地問:“你希望你孩子什樣子?”
他印象裡城市有兒女的人交流時,好像都會這問。
這問到夏豐年坎上了。
他希望女兒像她媽媽一樣是個絕大美人,像她媽媽一樣溫柔,像她媽媽一樣善良,像她媽媽一樣飽讀詩書,做個實力強大城市意志的城眷者,順便再像他一樣強大,最好會撒嬌,是個想讓人捧在手裡疼的嬌滴滴小公主。
但所有念頭和期望到了嘴邊,只化作了寥寥數語。
“我希望她是她自己。”
“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