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白河還真沒看錯。

那人居然真的是呂獲。

他所在的那棟房子應該是私宅。白河看到他時,他正在二樓做手工,身影在視窗晃來晃去的。蘇越心以“雜誌記者”的身份上去敲門,他雖對兩人的來意表現出了困惑,卻還是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

他甚至還和身為小鎮唯一花匠學徒的白河打了聲招呼。

全然沒有注意到兩人望向他時那驚訝的眼神。

呂獲的房子,比起老吳那低調奢華的花園洋房,自然是要小許多的,卻收拾得十分乾淨,傢俱風格簡練,基本都是木質。

呂獲在將他們迎進門後,就去廚房幫他們煮咖啡了,也不知是毫無戒心,還是完全不在意。

白河趁著他不走,偷偷靠近蘇越心,眼神裡帶著懷疑:“這個副本,會根據真人建立npc嗎?”

“理論上來說不會。”蘇越心也有些懵,“呂獲……確定是死了吧?”

“老吳他們是這麼說的。”白河道,“他也不可能活著啊,他活著老吳完不成任務的……”

蘇越心抿了抿唇:“那你去拿他行李袋的時候,看到他屍體了嗎?”

她指的是眠眼公館內屍體大爆發那會兒,白河為助眾人脫困,衝到老吳他們的任務觸發點撿了呂獲自制工具的事。

按理來說,呂獲屍體最後的所在地就是那兒。白河蹙眉想了想,卻搖了搖頭。

“沒看到。”

他見蘇越心面露思索,跟著又道:“不過當時的公館裡的屍體基本都被控制著滿地跑,說不定他也是……”

蘇越心輕輕“嗯”了聲,眉頭卻依然鎖著。

白河見狀,又問道:“他有沒有可能,就是灰霧?”

“不好說。光憑感知,我感覺不出來。”蘇越心無奈道。

她要真能直接感應出來的話,也不用勞煩玩家慢悠悠地拼湊線索、還原事件以抓出兇手了。

“而且,不排除他本身就是個夢標識的可能性。”

白河:“你的意思是……有人夢到他還活著,所以他就活著?”

“這個可能性還是挺高的。”蘇越心實事求是。

白河略一思索,搖了搖頭:“問題是,誰會夢到這種事啊?小安嗎?”

蘇越心默默看他一眼,不知該不該提醒他,自己都被人夢到被他殺了——在此之前,她也沒想到有人會夢到這種事啊……

“小安?你們剛剛是在說他嗎?”就在此時,卻見呂獲端著托盤,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別的不提,光說那肌肉量,面前的呂獲倒是和他們記憶裡別無二致。他本身就屬於肌肉很發達的那種人,胳膊上鼓鼓囊囊,他在家裡又只穿了件背心,兩條手臂露在外面,更顯氣勢。

然而,或許是因為剛在廚房忙活的緣故,他的身上正套著件粉色圍裙。

這視覺衝擊就有點強了。

白河怔了一下,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在看到餐盤上的東西,不由又是一楞。

只見托盤上放著兩杯咖啡、兩盤小點心。

咖啡是拉花的,用奶沫繪著精緻的花瓣;小點心是貓爪形狀的,貓爪的肉墊還專門給做成了粉紅色,圓潤光滑,也不知是拿什麼東西做的。

杯盤都是一套的,鑲金邊,繪著粉色的玫瑰,看著就很講究。

白河看到這些東西,心裡就是咯噔一下,再看蘇越心,她的眼神果然已經釘在那餐盤上了。

白河“咳”了一聲,正要規勸蘇越心保持警惕,就見她已經小心翼翼地將咖啡杯端起來了。

“謝謝,很好看。”她發自內心地誇讚道。

白河:“……”

不用猜了,這傢伙一定就是灰霧變的,肯定是的!

正常呂獲根本就不是這個畫風!

白河在內心想的信誓旦旦,面上卻還是帶著禮貌客氣的微笑,衝著呂獲點頭道了聲謝。

“你剛才說,小安……”白河順著呂獲之前的發問道,“你和他很熟嗎?”

呂獲聞言,卻是愣了一下,旋即輕輕笑起來:“哦,也是,你不常去診所那邊。”

他說完,略一停頓,又皺起了眉:“誒,原來你們不是因為他來的嗎?”

……要死。聊爆了。

白河眸光一轉,迅速道:“這位記者其實是想針對小鎮上無眼屍體的案件做一些調查,安先生本身也在她的採訪名單中。”

“……哦,原來是為這事啊。”呂獲的神情凝滯了一下,跟著點了點頭,“抱歉,是我誤會了。我以為你們是為安醫生的那件事來的……”

哪件事?

白河心頭冒起疑問,不動聲色地端起了咖啡,眼尖地注意到放在客廳桌上的一袋藥:“你是安醫生的病人?”

“我需要經常去他那兒拿藥,有時也會給他幫忙。”

白河:“幫忙,指的是……”

“做一些護工工作。幫他照看病人之類的。有時他有需要,我也會自己做些小工具給他送過去。”呂獲道,“因為安醫生也兼任了獸醫嘛,照顧動物的時候,有時是會需要一些小道具的……”

“你自己做?”蘇越心突然插話。

呂獲看她一眼,點了點頭:“嗯,手工是我的愛好。尤其是木工。”

蘇越心:“能去你的工作間看看嗎?”

呂獲聞言,神情卻頓了一下。

“抱歉,不太方便。”

“沒事,我也就問問。我也蠻喜歡手工的。”蘇越心淡淡道。

呂獲:“是嗎?你一般做哪種手工?”

蘇越心想了想,認真答道:“手工維修。”

呂獲:“……?”

話題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白河在一邊默默保持微笑沒說話。他並不是很想參與手工方面的話題。

不然讓他說什麼?誒我也喜歡手工,我做的娃衣可好看了?

蘇越心毫無把話聊死的自覺,轉頭十分自若地捏起了一塊點心。白河沒她那種啥都敢吃的底氣,只能裝作看不見茶几上的食物,繼續問道:“你之前說安醫生的那件事,指的是……”

呂獲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鄭重地搖了搖頭:“抱歉,我之前真的是搞錯了。我聽安醫生說會有記者來採訪他,以為說的就是這位小姐,才會提起那件事……既然你們不知情,又沒有得到安醫生允許,那我還是不便多嘴。”

白河:……

“不聊也行。”已經嚥下一塊糕點的蘇越心緩緩擦淨了手,“那就談談無眼屍體的事吧。”

她抬眸看向呂獲:“關於那次事件,你知道些什麼嗎?”

“我知道的也就是新聞裡的那些。”呂獲道,“我那天晚上一直在家,知道這事的時候,事件已經在鎮子裡傳開了。之後我也一直沒有關注……”

“為什麼不關注?”蘇越心道。

呂獲:“啊?”

白河趕緊道:“我們是覺得,這事不管怎樣,都是發生在小鎮上的。哪怕你沒有刻意去打聽,肯定也是有一些說法傳過來的。我們就想知道,有沒有什麼事,是新聞沒有寫到,而僅在鎮子裡傳播的……”

“這我還真的不清楚。”呂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這人其實不太喜歡打聽這些事……”

他看了白河一眼,道:“說起來,關於這事你不應該最有發言權嗎?我聽說,事件發生後,你一直在往酒吧跑,到處打聽著當晚的情況。”

白河:……

是嗎?我不記得了?

他勉強提了提唇角,正要轉移話題,忽聽旁邊蘇越心幽幽道:“你不是說,你不喜歡打聽這些事嗎?你不打聽,又怎麼知道他在打聽?”

呂獲:……

這回,輪到呂獲笑得尷尬了。

“提到眼睛,我突然另一個事。”呂獲默了片刻後,說道,“和無眼屍體的事不算有關,但對你們而言,應該也是不錯的素材……”

蘇越心:“什麼?”

“失去眼睛的屍體,鎮子上其實出現了不止一具。”呂獲壓低了聲音。

白河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還有的屍體在哪兒?”

呂獲:“都被吃掉了。”

白河:“?!”

“是老彼得家裡的羊啦。”呂獲見白河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他在院子裡養了幾只羊,但某一天突然發現,有兩隻羊死掉了,而且眼睛都被挖去了。”

呂獲聳了聳肩:“他後來來診所複診時還一直在罵呢。當然,羊他沒舍得處理,都自己吃掉了。”

白河:“……”

這事不能說是沒用。但不知為什麼,聽他用這種語氣談起,莫名不爽。

蘇越心想了想,問道:“這大概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清楚,好像就在無眼屍體出現後沒多久吧。”呂獲回憶了一下,道,“因此,他一直認為這是附近壞小孩的惡作劇。”

蘇越心又問了些事件的細節,呂獲能給出的資訊極其有限。她又問到了眠眼公館,呂獲更是一臉茫然。

“好吧。”蘇越心見從他那兒確實問不出什麼,只能宣告放棄,又試探道,“10月14號到10月16號之間,你在做什麼?”

“……在家休息吧?”呂獲的眼神飄忽了一下,低聲道,“我那兩天應該正好是休息。”

蘇越心:“應該。”

呂獲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他嘆了口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原本一直笑盈盈的臉上,突然像是撫上了一層寒霜:“我不知道一個雜誌的調查,還需要問到我個人的時間線。”

他看了眼茶几:“餐盤可以收掉了嗎?”

這是在明晃晃地趕客了。

白河眸光微凝,與蘇越心交換一個眼神,禮貌地告辭之後,離開了呂獲家中。

“哪哪兒都可疑。”白河走出大門,對蘇越心低聲道,“而且我非常確定他不是呂獲本人……”

蘇越心:“怎麼說?”

“他都沒有講□□。”白河振振有詞,“而且風格也很違和。你看那小點心……”

“有一說一。那小點心還挺好吃的。”蘇越心說著,輕輕捂了下嘴。

“是嗎?”白河想起自己一口未動的咖啡和點心,順口道,“那早知道我也試試……”

“就是加了點致幻劑。”蘇越心語氣平靜地將後半句話說完。

白河:“……”

行吧,看他說什麼來著?

哪哪兒都可疑!

“我比較在意的是他所說的,關於安醫生的‘那件事’。”蘇越心繼續道,“還有他對自己時間線的模糊。以及那個工作間……”

“要去看看嗎?”白河回頭望了一眼,說道,“我記得他說過,他應該在二樓做木工。他的工作間應該也在那兒……”

自打發現自己的跳躍能力有了提升後,他對跳牆攀爬之類的事就非常有興趣。

蘇越心點頭正要答應,目光一轉,看到一個陌生的人影正站在呂獲的房子旁邊,正在朝他們這裡看,遂又默默地打消了念頭。

“今天先算了。下次再說吧。”蘇越心說著,拉著白河往前趕了幾步,轉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

與呂獲的交談又花費了預料之外的時間,這個時候再去找徐維維他們已然有些晚了。蘇越心決定今天的活動先到此為止。

只是在與白河分開前,她需要再檢查一下白河的藤蔓狀況。

已經將黑霧吸收得差不多了的刺頭歡歡喜喜地跑出來,衝著蘇越心一個躬身,行了個漂亮的紳士禮。蘇越心將它託在掌心裡檢查了一下,順口誇獎了兩句,它被蘇越心託著的部分沒動,蔓身的後半截晃得像是狗搖尾巴。

它在那裡晃來晃去,白河自然也被影響到了。他沒好氣地拍了它一下,那藤蔓略一停頓,居然很委屈地縮了起來,還往蘇越心的手裡蹭了蹭。

白河:……

茶裡茶氣的,哪兒學的這是。

所幸蘇越心並不吃這一套。她在檢查完藤蔓的吸收情況後便鬆手將它放回了地上,還特意又叮囑了白河一遍,讓他小心藤蔓又作妖。

白河哭笑不得地應了,完了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兒做的不到位了,養個藤跟供祖宗似的。”

蘇越心安撫地拍拍他的肩,白河忙說自己沒事,只是想起剛在這個副本中醒來時,自己茫茫然的,什麼都不知道,這些藤蔓還趁機作弄自己的場景,覺得有些感慨罷了。

“可能確實是我沒做好吧。”白河嘆息道。

“鬼藤是很不懂事的。”蘇越心寬慰他,想想又道,“也有可能是被你之前在公館裡的動作搞生氣了。”

白河:“嗯?”

“你忘了嗎?眠眼公館最後那段時間裡,你用它們去懟屍塊。”蘇越心道,“我記得鬼藤是很討厭屍體的吧。”

白河的舉動就相當於讓乳糖不耐的人死命喝牛奶,藤蔓們會因此不高興,也正常。

白河:……

行吧,看來還真是他沒做好……

明知鬼藤們討厭屍體卻沒有想過給它們做脫敏訓練,是他疏忽了。

蘇越心暫時在小鎮的唯一旅館中休息,而白河,在與蘇越心分開後,又獨自回到了他那間簡陋的小屋。

一進門,就聞到那股揮之不去的肥料味,白河皺了皺眉,尋了個箱子,將窗臺上的袋子都裝起來放到了門外,又開窗通風,這才稍稍緩了口氣。

他始終在意著呂獲說自己“曾在酒吧反覆打聽事件情況”的事,回到屋裡後就再度翻出了那本日記,翻到相應的時期,不由皺緊了眉。

10月19號之前,他原本只有10月16號和10月14號的記錄。14號是眠眼公館的人來找他老師的日子,16號則是老師離開去眠眼公館的日子。

17號和18號,本來只有日期,沒有內容。

然而他這次翻開,卻看到原本屬於18號的空頁上,多了幾行字。

“他們說的是真的。它真的回來了。我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但我總得想點辦法……”

“這是只有惡魔才會做的事。但我沒有辦法了。它肯定已經看到我了。我只想活下去。”

……什麼意思?

難道說,那個身為花匠學徒的自己,其實也和老吳一樣,已經與怪物產生某種聯絡了嗎?

“只有惡魔才會做的事”又是什麼?這看上去像是自己做了某件很不好的事……

白河心裡咯噔一下,忽聽旁邊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更是嚇了一跳。

轉頭一看,才發現是那根刺頭趁他不注意,悄悄又爬了出來,正趴在門上撥弄門鎖。

“你又想幹嘛……”白河走過去,沒好氣道,一看門上,更是無語。

門鎖已經被完全弄開了。

白河此刻的心情,簡直就和看到自己的阿拉斯加學會了開籠子一樣。

他甚至一度以為,對方偷偷開鎖是真打算自己出去遛……直到他打開門後,看到了被他放在門外的,裝肥料的袋子。

白河默然片刻,轉頭看它:“你想吃這個?”

刺頭拼命地點著“腦袋”,還將身體往後一縮,頭部裂開縫隙,直直朝上,彷彿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

白河:“……”

“幹嘛,撒嬌啊。”他嫌棄地打量著藤蔓,忽然發覺了一件事。

這藤蔓跟他向來不對付,為什麼會突然跟他撒嬌?

這肥料就在門外,它自己伸出去卷一下就拿到了,為啥非要他幫忙?

之前也是……明明已經看到了肥料,卻偏偏很大爺地要等他喂……

白河回頭看了一眼門外放著的袋子,腦門忽然竄上一陣涼意。

他想起來,鬼藤是討厭屍體的。

因為一開始就看到透明的袋子裡放著肥料,鬼藤又很想要,所以他想當然地以為這些袋子裡都是肥料……

白河默了半晌,緩慢地伸出手去,拿起一個黑色的袋子,將它打了開來。

黑色的袋子裡,依舊是製作精細的肥料。

不算好聞的味道撲面而來,白河的臉色卻只更加難看。

他將袋子顛了一下,使裡面的肥料翻了一下。

一隻乾癟的、仍粘連著大片肌肉的眼睛被翻了上來,已然泛灰的眼珠,正直直看向白河。

作者有話要說:沒想到卡著卡著就卡到了這時候【捂臉】作為補償,開了個抽獎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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