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人交流的這麼會兒工夫,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那感覺和入夜卻又不同,倒教白河想起過去親歷過的日全食。

陽光、暖意、生機, 都彷彿是被什麼東西,一點點吞進了肚子裡。

就連聲音也是——隨著蘇越心的話語落下,整個世界忽然變得安靜下來,只餘火焰燃燒的聲音,在二人之間緩慢作響。

人面蛛烤好了肉, 很賢惠地將串串遞給蘇越心,自己又吧嗒吧嗒跑開,捕獵去了。蘇越心反手將肉串遞給白河,問道:“害怕了嗎?”

白河深吸口氣,搖了搖頭,將肉串拿在手裡, 無意識地轉了起來:“倒也沒有。不如說,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畢竟那藤蔓自從長成以後就一直不服管, 哪怕他不知道什麼頭狼內鬥的事, 也能感受到它那種越發明顯的敵意。

“它或許也不是討厭你。只是本能擺在那裡。”蘇越心道, “你要將它從分離出來嗎?如果辦不到,我可以想辦法幫你。”

白河盯著跳躍的火光看了片刻, 緩緩搖了搖頭。

“聽你的意思,只要我能鬥倒它, 就萬事大吉了對吧。”

白河微微勾起唇角:“既然如此, 那就和它鬧唄, 誰怕誰了?不過是長得壯了點,還真把自己當爸爸了。”

也不想想是誰把它從一根小藤養成這麼大的觸手怪的,不孝子……

白河默默地想著, 忽覺腦袋中一陣刺痛,不由自主地捂了下腦袋。索性那疼痛只是稍縱即逝,很快便消了下去。

……這算幾個意思?甩臉子嗎?

白河臉色沉了一沉。蘇越心抬手正準備要往他腦門上拍,見他眉頭舒緩,又默默將手放了下來,順口道:“又鬧你了?”

“嗯。”白河揉了揉眼窩,“也是怪。自從我學會打結之後,頭疼就很少在藤蔓未出現的場合發作了。這會兒卻又來……”

“這個地方和你的藤蔓適配性高,對它有加成的。”蘇越心道,“你在這最好還是別動它。”

白河“嗯”了一聲,低頭去看手上的奇形怪狀的烤串,思考起該怎麼入口。蘇越心側頭聽著附近的動靜,忽然道:“你當初為什麼會選它呢?”

白河正

用牙扯著肉塊,小心翼翼地咬,聞言一怔:“啊?”

“那個鬼藤。”蘇越心道,“它挺兇的。據我所知,還很能吃。”

“倒也不是‘選’中的它……”白河含著肉塊,默了一會兒,道,“我第一次進副本,身上就覺醒了‘納物共生’的技能。但並沒有什麼用,還是被一幫老玩家玩到死,扔到bss窟裡當誘餌。雖然當時bss不在,但那鬼地方要人命的東西還有很多,又是食人花、又是大螞蟻什麼的,我當時被逼得到處躲,無意中看到根細藤,還以為是爬山虎,就想把它納了,好用它爬出去……”

結果納入體內之後才發現自己好像認錯品種,這玩意兒並不是爬山虎。

不過好在,它雖然不能爬山,但虎是真的虎。

細細一根藤,當時就已經展露出了天然的兇悍乖張,不說大殺四方,起碼生機是為白河掙下了的。白河憑著藤蔓和一股不甘心的勁兒,愣是從bss窟裡爬了出來。

他的納物共生是有反悔機會的,在納入怪物後的一定時間內,白河隨時可以改變主意,單方面無條件地與怪物解除繫結——但當時的白河,在盯著那根又細又兇的藤蔓看了很久後,最終還是決定,將它留了下來。

與救命之恩之類的東西沒啥大關係,單純是覺得它好用,那張牙舞爪的樣子又挺合自己脾氣,僅此而已。

誰能想到,當時細得連條蚯蚓都不如的小豆丁,現在居然能叛逆成這樣……

白河大致將事情和蘇越心說了說,說完自己也樂了——至於後來,他是如何潛回玩家的營地,又是如何將坑他的幾個老玩家一一騙到bss窟外又挨個推下去,這事他自然是一個字都沒提了。

蘇越心聽完,卻是微微抬起了眼眸。

她隔著火光看向白河,後者臉上猶帶著笑,眼神卻泛著些冷意,咀嚼的動作十分緩慢,像是仍沉浸在某些往事裡。

“你放心,我會帶你出去的。”她默了一下,對白河道,語氣很平,又很篤定。

白河有些詫異地望她一眼:“什麼?”

“這一次,我會保你出去的。”蘇越心平靜地重複道,“不要怕。絕對不會丟下你的。”

白河微微張開了嘴,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又像意識到什

麼似地,橫過一手遮擋了一下嘴唇和下巴,臉頰上的肌肉微微動著,看上去似是想笑,又笑不完全。

“倒也不是怕,我只是……害。”白河擦了擦鼻子,將手中肉串連杆子帶肉插在了地上,提了提唇角,“這肉還挺老。”

蘇越心不太明白話題會突然從藤蔓跳到烤肉,卻還是老實接話道:“可能是因為死太久了吧。死去的猴頭果子,果肉是會變僵掉的。”

白河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聞言一時沒緩過來,下意識道:“什麼果子?”

“猴頭果子啊。”蘇越心往後指了指,“我們過來的時候不是有看到嗎?這麼大個,藏在灌木從裡的,一串串的……”

她兩手團起,比了個碗的形狀。白河終於有印象了,嘴角動了一動:“是那種長得和猴子腦袋一樣,表面還裹著一層粘液的……”

“就是那個。”蘇越心點頭,“不過它們喜歡抱團,人面蛛估計打不過,所以才撿了死掉的回來。”

白河:……

他低頭看看插在地上的樹枝,嘴角不由又是一抽。

蘇越心雖然也會“餓”,但對食物沒有硬性要求,不吃東西也不要緊,但白河卻是需要食物的,那路人也需要飲水進食。

水的問題倒是不大,白河記得那人面蛛帶了好大一盆回來,蘇越心往裡面滴了點黑色液體就說可以喝了。食物則似是多費了一番工夫——不過他們在籌備食物的時候,白河正忙著給那名路人包紮外加套話,並未多加注意。等他人轉過身來時,那肉已經被處理好放火上烤了。

所以他還真不知道這肉是哪裡來的……

白河伸手捂了下嘴,忽然有些後悔將話題轉到這個上面了。

心知現在不是嫌棄食物的時候,他低頭看向剩下的肉塊,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它們又拿了起來,正準備硬塞下去,忽聽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卻是那只人面蛛又大搖大擺地爬了回來。

它停在蘇越心的面前,手裡抓著一片布料,湊到蘇越心旁邊,與她嘀嘀咕咕地說起話來。

蘇越心“嗯嗯”地點著頭,霍地從火堆旁站了起來:“它說在東北方發現有人活動的痕跡了。我過去看一下。”

人面蛛“嘻”了一聲,高高

揚起上半身,一副準備積極帶路的模樣。

“誒,等等!”白河立刻道,“我與你一起去!”

“沒說不帶你啊。”蘇越心理所當然道,目光落在仍舊在熟睡的路人身上,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不過他怎麼辦?現在叫醒他可以嗎?”

那人看上去已是十分脆弱。感覺好像隨便動一動就會死掉。這讓蘇越心有些不放心。

“就將他放在這裡好了。找些東西把他保護起來。”白河道,拍拍褲子站起了身。

“護住他是沒問題,主要是怕他跑掉。”蘇越心抿了抿唇,開始思考起用彈簧管或者絕緣膠帶,將人綁到樹上的可能性。

白河的目光卻是落在了那只正圍著蘇越心昂首挺胸、不住蹦躂的人面蛛上。

“這個問題啊,其實很好解決的。”他若有所思地對蘇越心道。

一刻鍾後。

躺在火堆旁的王典眼球劇烈震顫著,意識一點點從夢境中掙扎而出。

他猛地睜開眼來,看到的卻是一片幽暗,黑暗中隱隱可見樹木的輪廓,樹幹扭曲著,彷如鬼魅。

王典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陷入昏迷前的記憶紛紛湧入腦海,將他一下子拉入了更深的恐懼中。

他想起自己在哪裡了。他在一片詭異的林子裡,這林子沒有盡頭,卻藏著許多怪物,許許多多吃人的怪物……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四周。摸到的只有鋪著落葉的柔軟地面,臉色不由更難看了些。

對,他想起來了。他的包,早就已經沒有了。

那包裡放著好些飲料和食物,是他特地準備著,打算聚會時分給大家的。沒想到突然落入這種境地,原本分享的念頭自然煙消雲散——因為怕被別人覬覦他的食物和水,他甚至選擇和大部隊分道揚鑣。

但實際上,他只是打算在明面上走開而已。他本想著,獨自走遠一些,再悄悄跟在大部隊後面繼續行進,免得他們得到什麼線索,自己卻茫然不知。

他只是不想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物資,但可沒蠢到為了一點物資就將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沒想到的是,就在自己走遠後不久,另一個人就悄無聲息地追了上來,二話不說地上手搶起他的東西。更沒想到,就在兩人爭搶的

時候,一個女孩突然出現在了他們旁邊——

或者說,是有著女孩外表的東西。

那東西扶著樹幹靜靜望著他們,一副嬌弱懵懂的樣子。那個搶劫他的男人還以為她是要來分一杯羹,不客氣地出言趕她,要她趕緊走。那女孩卻只是安靜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說,她走不了。

那男人將搶到的包抱在懷裡,轉頭瞪著女孩,沒好氣地罵了一句。被他踹翻在地的王典暈頭轉向地抬起眼來,往那女孩的方向看了一眼,背脊忽然一陣發涼。

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女孩是沒有腳的。

她的腳腕下面一片平整,像是被人整整齊齊地切了一刀,切口沒有血液,卻能清晰地看見肌肉和骨頭的橫截面。

而那切面的下方,本該是腳的地方,則是一叢叢的根鬚。長長短短、密密麻麻的,從土地裡向上伸出來,連線在女孩的腳腕下,兀自不斷蠕動著,彷彿擁有生命一般。

後面……後面發生什麼了?

王典的臉色變了一變。

之後的事就有些模糊了,他只記得,那搶了自己揹包的男人還想對那女孩動手,卻被從地上竄起的根鬚撕扯成了血肉碎片,裂帛般的聲音伴隨著慘叫,尖銳得幾乎要戳破王典的耳膜。那女鬼甚至還想對他動手,王典拼著一口氣,硬是逃了出來,儘管如此,他的腿上還是被扯掉了一塊肉……

然後,再然後……

對了。然後他就遇到了一個穿著睡衣的變態電鋸殺人狂!那殺人狂還長著好多觸手……他還用膠帶將他的腿捆起來,想折磨他……

那個殺人狂的旁邊還跟著一個女孩,手上提著個大箱子,應該是他的助手……那膠帶就是她給他的……

身後傳來噼啪的聲響,沉浸在回憶中的王典這才完全地清醒過來。

清醒的大腦終於明確感知到了火光的存在,他稍稍動了動身體,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喲,醒了啊。”

那聲音有些尖細,聽著十分陌生。王典一時僵住,不敢再動。

又聽那聲音道:“起得來不?起得來就來吃點東西唄,專門為您準備的。”

王典:……

雖然聽著很友善,但不知為什麼,還是有些不敢動。

“嘻,您

這還挺謹慎。我要想對您幹什麼早動手了,犯得著等到現在?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啊?”

呃……這,這應該算是友善吧?

而且之前那個睡衣變態殺人狂並不是這個聲音……說不定他真是讓什麼好心人給救了……

王典喉頭微一滾動,猶豫了一下,還是下定決心地坐起身來,朝身後看去——

只見溫暖的火堆旁,一隻半人高的蜘蛛正半仰著身體,四隻前肢高高揚起。那四隻前肢具長著一隻人手,一手正拿著根串著肉塊的樹枝翻轉,一手拿著本書正在優哉遊哉地翻,剩下兩隻手,正在流暢而靈活地剝著什麼東西。王典定睛一看,發現那是顆糊滿了粘液的猴子腦袋……

那蜘蛛腦袋上還生著個瘤,瘤上的花紋彷彿人臉一般。見他坐起身來,那“人臉”似乎還笑了一下。

“嘻嘻嘻嘻,還躺著吶,這是要我扶您還是咋地?”

王典:…………

他……他要不還是再暈一會兒吧。

另一邊。

望著好不容易才生起來的火堆,邱曉宇搓了搓傷痕累累的手,不無疲憊地嘆了口氣。望著四周同伴霍然亮起的眼神,心中又生出了幾分驕傲。

“雖然電視上經常看到,但真要自己試了才知道,這事還怪難的。”邱曉宇一邊擦汗一邊對旁邊人說道,嘴角因為他人的不住道謝而微微勾起。

他將手掌隨意在身上擦了下,起身正要招呼其他人也上來一起烤火休息,卻見白露正從一棵樹後走出來,一手輕輕擦著嘴角,衣服不知為何,顯得凌亂了些,像是慌忙穿上的。

邱曉宇的笑意頓時斂了起來。他的目光掃過正在原地休息的眾人,發現裡面少了兩名男性,眉頭更是緊緊擰了起來。

他心裡冒出些不太妙的猜測,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問白露。後者卻主動迎了上來,落落大方地與他打招呼:“火生起來了呀?不愧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邱曉宇因她的誇獎而臉色稍霽,望著白露的目光卻仍帶了幾分觀察的意味。注意到白露裙角沾了些血跡,他心頭頓時一跳。

“你受傷了?”他試探地問道。白露茫然搖了搖頭:“沒有啊,怎麼了?”

“那這血……”邱曉宇示

意了一下,白露低頭望了一眼,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懊惱,嘴角卻仍是帶著笑的:“應該是之前不小心沾到的。長裙,就是這點很麻煩。”

“這樣啊。”邱曉宇見她神情不似作偽,稍稍放下了心,藉著火光盯著白露看了片刻,又覺得不太對。

白露……原來是有些歪嘴的嗎?他之前倒是沒注意。

某種奇怪的感覺在邱曉宇心頭閃過,然而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他轉而問道:“對了,你看到小安和老糊了嗎?我剛想找他們,結果沒看見人。”

這兩個,就是此刻不在隊伍裡的兩個男人。邱曉宇還是擔心他們在偷偷欺負白露,故意問一句,想看看白露的反應。

白露卻是很明顯地怔了一下,反問道:“他們不在?他們不會出去了吧?”

“你們在說小安嗎?我剛才看到他了。”一個從旁路過的隊友順嘴插口道,“他說過來時看到一處灌木叢,裡面好像結著些果子,想去摘點回來,試試看能不能吃。”

“他真去摘果子了?”邱曉宇一愣,“老糊是和他一起的?”

“應該是吧。他倆不一直走很近嗎。”那人含糊說了句,顯然也是不太清楚。

邱曉宇的眼神立刻認真了起來,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聽旁邊的白露一反常態地罵了句髒話。

“有病嗎?都這個時候了,出去幹嘛呀!”白露用力一跺腳,整張俏臉都沉了下來,“不是都說了,天黑了就不要亂動了嗎!真是……”

她話語未盡,輕咬下唇,神情透出些令人費解的煩躁。

邱曉宇有點詫異地望她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著,白露的嘴巴好像更歪了。

作者有話要說:白露:真是,氣得我嘴都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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