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越心說幹活就幹活, 接下去的幾個小時裡,儀器工具掏個不停,有時實在不方便了, 還會麻煩白河用藤蔓幫她一下,一工作就工作了很久。

而白河,也沉默了很久。

說真的,他也算是在遊戲裡見過大風大浪的了,但現在的情況讓他有點懵。

他並不清楚蘇越心究竟是在幹什麼。他也曾試探著問過, 蘇越心只說是在維修。待要細問,便被蘇越心以保密協定為由堵回去了——但看蘇越心那操作,這很明顯這是一項技術活。

有生之年,他居然在一個逃生遊戲裡,協助一隻貓……貓貓外表的npc,做很有技術含量的維修工作。

白河現在覺得世界真奇妙。

“我還以為npc只要負責給給線索、嚇嚇玩家, 時機到了再出來殺兩個人就可以了。”他不禁感嘆道,“原來還要學技工的嗎?”

“工種不一樣。你說的那種是只服務於單個副本的npc。”蘇越心一邊用尾巴轉著螺絲刀, 一邊目不斜視地回答道。

白河心中一動, 跟著道:“那你算是什麼工種?”

蘇越心瞟了他一眼, 沒有再回答了。她將螺絲刀放回胸前小盒子裡,轉手又拿了片磨砂紙一樣的東西出來, 當著白河的面,開始打磨面前的空氣。

白河眼神微閃, 笑了一下, 對她的沉默並不意外。

他在之前的溝通中就有所察覺了, 蘇越心是不會回應任何和她自己有關的事的。剛才也就是問著試試而已。

“那除了這種npc外,還有些什麼其他的工種呢?”白河換了個問法,目光落在被藤蔓托起的小貓身上。

“很多。”蘇越心也不知是沒上當還是單純懶得說, 直接兩個字就給應付了。

白河“嗯”了一聲,默了一會兒,又道:“那當npc有工資嗎?年假?五險一金?”

“五險一金?是說保險嗎?”蘇越心的動作頓了一下,在得到白河肯定的回答後,便乾脆道,“都有。”

“那感覺當npc也不賴啊。”白河半開玩笑道,“是在遊戲裡死掉就算自動入行了嗎?那我遊戲壓力可輕了不少。”

他這話說完,卻見黑貓叼著根螺絲刀轉頭看他,眼神顯得有些複雜。

白河一怔:“?我

說錯什麼了嗎?”

蘇越心將嘴裡的螺絲刀放到旁邊,語氣微妙道:“誰和你說,在遊戲裡死了就算入行了?”

“不是嗎?”白河又是一怔,“我看很多玩家死了後就直接變成怪物了……”

“那只是怪物而已。”蘇越心有些好笑道,搖了搖頭,“而且是玩家所變的話,這種怪物也存在不了很久。”

白河眸光微動,望向蘇越心的視線裡帶上了些思索,語氣裡則依舊似有滿滿的困惑:“這種怪物,不算npc嗎?”

“如果你是說有工位的那種,就不算。”蘇越心一邊繼續動手修復面前的禁制,一邊低聲答道,“想要有工位,首先要保證存活時間,起碼在原生副本裡存活一年以上。存活時間達標後,要自己去找副本負責人報名、填表,表格交出去稽核,稽核過了就是培訓,培訓完了是考試,考試透過了才算正式入行,至於具體崗位,就是看實習表現及能力分配了。”

這種與她自己身份無關,又和當前副本無關的事,她透露一下也無所謂。蘇越心還特地補充強調了一下培訓和考試的難度,免得白河一時衝動,真為了拿個死工資和保險而原地自殺。

不過對於真正的非編野怪而言,最為困難的其實是“在原生副本存活一年”以及“自己找副本負責人報名”這兩條。前者是在對野怪的生存能力提出較高要求,而後者,則能刷掉一大批的野怪——

畢竟大部分的非編野怪,都是神志不清、本能至上且充滿惡意的。對於這部分野怪而言,要理解“在編”和“非編”的區別就已經難如登天,更別提在理解“在編”的存在後,能夠心平氣和地主動找路子報名了。

像秀娘,這個副本真正的bss,能力自然是不用說的了。問題是她的恨意與怨氣實在太重了,不僅重到衝昏了她的頭腦,還重到遮蔽了她的眼睛。她到現在還無法理解“遊戲”這個東西的存在,一直固執地以為自己是被某種強大而不仁的力量鎮壓的,並在自己有限的認知裡為其硬是找到了一個對應的名詞,信誓旦旦地將其稱為“天道”。

蘇越心每次聽到類似的稱呼都會感到有些無語,無語過後,又會感到一點說不出來的酸澀

。或許是因為她也曾經這樣懵懂過。

而白河,在聽完蘇越心的描述後,注意力果然被“培訓”和“考試”兩個噩夢般的名詞給吸引走了。

“培訓?訓什麼?怎麼殺人嗎?”白河愣愣道。

是倒好了……蘇越心默默想到。她的培訓成果和考試成績其實都不太好,和玩家相關的通識部分都一塌糊塗,所以她不太想細聊這個事,只隨口“嗯嗯”了兩句,便算是應付過去了。

似是看出蘇越心談興不高,白河沒再繼續問下去了。他按著蘇越心的囑咐,精準地控制著藤蔓,將她送到一個又一個位置上,時不時垂下眼眸,似是在思索著什麼,思索過後,眼瞳中又流露出些微的糾結。

不過這部分糾結並沒有存在多久。很快,他就大大方方地問出了口:“對了,你剛才說,想成為npc的話,需要現在副本存活一年是嗎?”

蘇越心眼也不抬,低低“嗯”了一聲。

“可我上次見到你,差不多是在半個月前。”白河沉穩道。

蘇越心轉螺絲刀的動作頓了一下。

白河抬頭看她,眼神乾淨而平穩,彷彿只是在討論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瑣事而已。

“當時的你,真的是玩家嗎?”白河問道。

蘇越心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專心致志地轉起螺絲刀。

“乖,別問了。”她輕輕淡淡地說道,看上去似乎並未因白河的猜測而感到冒犯,但又實在懶得作答,於是隨便撿了句不知從哪兒看來的臺詞,輕飄飄地給了句回答。

“……”白河因為她這輕飄飄的臺詞而呆了一瞬,低頭看見手邊兩根藤蔓突然輕輕地顫抖起來,忍無可忍地拿手上去拍了兩下。

又不是和你們說的,你們激動什麼。丟人。

雖然蘇越心依舊拒絕回答和自己相關的問題,不過從她剛才的態度,白河覺得自己已經大致觸到了真相——仔細一想,其實當時的蘇越心身上,疑點確實挺多。

只是npc扮作玩家這種事情聞所未聞,蘇越心又並未對玩家團隊造成什麼傷害,她的利益和玩家利益也沒表現出任何衝突,以至於白河一開始根本沒往那個方面想。

畢竟在他的認知裡,npc和玩家的關係是天然對立的。蘇越心的種種作為,比起npc

,一個有著特殊技能和任務線路的玩家身份更加說得通。

然而現在看來……

白河的目光又一次落在蘇越心忙碌的背影上。

……本質其實就是一個辛苦的社畜npc而已。說不定還是996或是007。

想通這一點,白河非但沒感到生氣或者後怕,反而隱隱松了口氣。好歹不用糾結蘇越心是不是已經死掉這個問題了。

而且她這個崗位看上去是做幕後的,似乎也不用擔心會被其他玩家或是鬼怪手撕,還有固定工資和年假……不過她現在看著也挺不容易的……

話說回來,既然蘇越心一開始就是npc,那是不是說,現在的樣子才是她的本來面目?她的本體就是一隻貓?

想要挖角的心又一次蠢蠢欲動,白河回憶了一下上次挖角時蘇越心的態度,估摸了一下成功的機率,預感應該不太大,於是非常理智地將話頭默默咽了回去,轉而道:“方便的話,還想向你打聽個事。”

蘇越心耳朵動了一下:“什麼?”

“之前,嗯……‘蟲洞’出現的時候,我看到了很大一片黑霧。”白河斟酌著詞句,儘量將問題表述成蘇越心可以回答的形式,“請問那個是什麼?”

“……”蘇越心的動作又是一頓。

她張口似是想要回答,想了想又閉上,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問那個做什麼?”

“好奇而已。”白河道,“而且……說實話,我覺得那種黑霧讓我覺得有點熟悉。”

“熟悉?”蘇越心反問一句,若有所思地歪了下腦袋。

“我也說不太清楚,或許是既視感?感覺像是在哪裡看到過。”白河如實道。其實這要說的話,真正令他感到熟悉的應當是那種黑霧螺旋旋轉上升的場景,但他實在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了。

“我覺得你應該是搞錯了。”蘇越心淡淡道,“這種東西不是那麼常見的。”

“……是嗎?”白河愣了一下,旋即平靜笑了一下,“那大概真是我記錯了吧。”

“但,假如——我是說假如。”蘇越心話語停頓了一下,低頭看向白河,碧綠的眼眸裡透出幾分審視的意思,“假如你真的見過這東西,又能安穩站在這裡的話,那說明,你的運氣真的很好。這樣的運氣很

難得,好好珍惜吧。”

白河有些詫異地回望了她一眼,蘇越心卻已經移開了目光,繼續鼓搗起面前的工具。

之後白河又陸陸續續問了些問題,蘇越心撿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答了,一邊答一邊繼續手上的活,待到暮色降臨時,終是將姚宅內所有的禁制問題都處理完了,順便還把最後的監控都裝好了——因為工作到一半,尾巴上變形白布的使用時限也到了,後續好些操作,她還是白河和藤蔓的幫助下才完成的。

明明時間是在農曆七月,這個副本所在季節的卻像是冬天,不僅冷,夜晚還到來得特別快。白河估摸著此時應該才五六點,天黑的跡象就已經很明顯了。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出去吧。”蘇越心將工具收好,對白河道。

白河望了眼她依舊軟踏踏的四肢,面露遲疑:“可你的手腳……”

“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好。”蘇越心望了望包在腳上的變形白布,無聲嘆氣,“不過問題不大……如果你願意繼續用藤蔓帶著我的話。”

她話音剛落,白河還沒回答,一根打滿了結的粗壯藤蔓就已經自說自話地從他背後立了起來,對著蘇越心不住上下揮動著頭部,彷彿在拼命點頭。

白河沒好氣地將它強按了下去,對蘇越心點了點頭:“我當然是沒問題的。”

“那就麻煩你了。”蘇越心道,“我們先去外面看看情況。你怕鬼嗎?”

“還好。”白河說著,又加了一根藤蔓,攔在蘇越心身前,給她當保險帶,做了個簡單的固定。自己則快速退出了靈堂,三兩下翻上了牆頭,放眼向外面的街道望去。

“迎喜村”——在看清外面情況的時候,白河的腦海裡瞬間浮上了這三個字。

鋪天蓋地的喜色,喜慶之中又透著幾分詭異和瘮人。而在看清在街上行走的行人樣貌後,這種瘮人的感覺,而是連翻幾番。

“這裡的村民都是鬼怪?”白河同時壓低了身體和聲音,很快就明白了過來,“這裡才是真正的村子?”

差不多……蘇越心在心裡回答道,嘴上卻沒有給出回應,只道:“你的氣味我可以幫你掩蓋,但身形不行。你有什麼可以掩護自己的東西嗎?”

白河想了一

下,從懷裡摸出了已經薄了不少的隱身便利貼。

“這個效力最多只有五分鐘,而且會有副作用。會降我的運勢和體力……”因為帶著四肢骨折的蘇越心,白河顯得有些猶疑。

“不怕,我在呢。”蘇越心尾巴一甩,語氣淡漠,“貼上吧。”

白河:“……”我就是因為你在才遲疑的啊……

不過這會兒也沒有更好的選擇,白河只能將便利貼貼上,然後帶著蘇越心翻出了姚宅。

他的藤蔓和他是一體的,因為和他共享隱身效果。而蘇越心是npc,便利貼對她不起作用,於是,當兩人正式出門時,實際的畫面就變成了這樣——

一隻黑貓,蜷縮著四肢,漂浮在空中,快速地向前行進著。

儘管蘇越心刻意散發出的氣息對周圍鬼怪造成了不小的壓迫,但當她從他們身邊飄過時,還是吸引到了不少目光,甚至還有一些指指點點……

“他們也是你的同事嗎?”白河望著又一個從因為盯著蘇越心看而被自己舌頭絆了一跤的村民,忍不住道。

“你看它們像是考得出來的樣子嗎?”蘇越心無奈道,“前面左拐。”

白河依言拐彎,走了沒幾步,便聽悽慘的叫聲自前方傳來。他腳步一頓,見蘇越心沒有讓他停下的意思,便又快步往前走去。

尖叫的內容並不陌生,正是他曾聽阿梨轉述過內容。一個嘶啞的男聲,不斷重複著“別扎了”、“別扎了”;而直到走到那熟悉的扎紙鋪前,白河才終於搞清,他叫喊的“別扎了”究竟是指什麼。

只見他半跪在鋪子外的一把矮凳前,雙手平放在矮凳上。兩個紙紮的人形正站在凳子兩旁,手上各拿著一根扎紙用的竹篾,不住往他的手上扎。扎紙匠的兩隻手都被扎得血肉模糊,身上還插著好些竹篾,根根深入皮肉,遠遠看去,就像一隻刺蝟。

白河快步從他的身旁走過,兩個紙人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一樣,抬頭朝他望過來,一雙用針戳出來的黑洞眼睛定定地瞧著著他。白河心裡一緊,忙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走出老遠了,還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那兩個紙人怎麼回事?”直到徹底走出了它們的視線範圍,白河才松了一口氣,“我

總覺得它們看得見我。”

“它們只有活性,沒有意識。有時候是會比普通鬼魂要敏感一些的。”蘇越心道,“你不用太在意。”

她哪怕是安慰,語氣依舊不冷不淡的,白河聽完卻笑了下,旋即便蹙起了眉:“說起來,剛才那個扎紙匠,和我之前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樣。”

是嗎?那應該是仿製的皮膚沒有做到位……

蘇越心耳朵動了一下,裝作沒聽到這句話,繼續給白河指路,一邊指一邊默默將這個bug記了下來,準備回去上報。

白河依著蘇越心的指示,一路往前行,待看到熟悉的屋頂時,心中已有了幾分猜測,在看到屋外那棵樹後,便徹底明白了過來。

“出去得靠那棵樹?”他望著屋前那棵槐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你之前一直在往樹上……其實是往這個空間轉移?”

他很明智地沒有再提跳樹這回事,儘管如此,蘇越心的耳朵還是沒忍住塌了下來。

“嗯……總之要上樹就是了。”蘇越心再次迴避了和副本設定有關的話題,只囑咐道,“從背面過去。”

白河不明所以,卻還是依言繞了個路。因為要爬樹,所以他將蘇越心的位置往下沉了沉,藏在自己身後,免得被枝葉掃到,蘇越心本身也不想被樹枝蹭刮,遂將自己完全團了起來,看上去就像一個毛乎乎的小煤團。

她指點著白河摸到機關所在的樹枝上,特地強調道:“我會掩蓋你的氣息。不管你看到樹下面有什麼,都不用怕,按照我說的做就行。”

白河聽話地點點頭,順勢往樹下看了眼。

“你指的是那根斷掉的繩子嗎?”他問道,“我需不需要往旁邊再挪一挪?”

蘇越心聽著,卻是一怔。

什麼斷掉的繩子?

樹下掛著的,難道不是秀娘本娘嗎?

她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忙從白河背後探出頭來向下看,好不容易透過密匝的枝葉看到樹下光景,瞳孔倏然一縮。

只見樹枝下面,一截斷繩晃悠,那具掛在這兒的女屍,分明已不知所蹤!

蘇越心:“……”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這一刻,她的第一反應確實是——

這是上趕著給我送績效嗎?能不能讓我歇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蘇越心:加班費請按三倍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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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蘇越心說的那套流程是針對普通非編怪而言的,像之前對付的那個“姚少爺”,可以理解為天生等級太高所以會被主動招攬,而蘇越心的話,品種和偽少爺相近,但實際品級是比偽少爺還要高的2333

然而品級再高,還是要考試上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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