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墨好歹是個小明星, 進警察局的事情傳出了點新聞,但是在趙墨的經紀人準備好應急措施之前,訊息就被傅氏壓了下來。

畢竟事情涉及傅氏太子爺, 雖然看不起一個不入流的十八線小明星,但是傅氏也不想讓這事兒聲張開去。

不管怎樣,趙墨的經紀人算是松了口氣。

醫院這邊, 趙墨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趙明溪拉黑了, 簡直不可思議,狐狸眼整個都揚了起來,手指戳著手機,震驚地看著趙湛懷:“她拉黑了我?!什麼情況, 她拉黑了我?!”

趙湛懷見趙墨還搞不清楚狀況, 懶得理他,自顧自吩咐助理幫忙收拾趙墨的東西, 打算出院。

趙墨吊兒郎當的樣子都收斂了點, 忍不住道:“趙明溪和家裡斷絕關系, 該不會是因為我吧……?因為我之前一直欺負她?”

趙湛懷心說,可不是有你的原因嗎?

一旁的趙宇寧抱著手臂,看著趙墨這樣子, 居然感到了一點慰藉, 至少自己被趙明溪討厭的程度要比他好一點。

趙宇寧故意道:“二哥, 不是因為你是因為誰?我和明溪玩得很好, 大哥和老爸常年在公司,也就你在家的時候整天欺負明溪了——哦,還有媽——”

說起趙母,趙宇寧閉了嘴,臉上表情有些不愉快。

趙湛懷聽趙宇寧的話, 也苦中作樂,苦澀道:“而且我和宇寧是最早知道明溪和家裡斷絕關系的,你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比較一看,就知道誰的分量最低了。”

趙墨臉上的表情無比陰沉:“趙明溪不識好歹。”

一旁的護士:“……”

這有什麼好比較的啊?!

趙墨被扶著下床,右腳一接近地面,就疼得“嘶”了一聲:“慢點!慢點!”

他摸了下自己打架時被扯掉的耳釘,不禁惱火起來:“那群紅毛為首的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再見到我要揍死他們。還有趙明溪,愛回不回,現在吵著要和家裡人斷絕來往,說不定就是受了那紅毛的挑唆!過段時間等腦子裡的水倒乾淨了就知道回來了!”

“我就不信了,十七八歲的小丫頭慪氣還能鬧著麼兇!”

但是說完,卻沒一個人接他下文。

趙墨抬起頭,便見趙湛懷和趙宇寧臉上神情都憂心忡忡、心思沉沉的。

他又想起當天在圖書館趙明溪瞪著他那漠然的眼神,心裡一個咯噔,忍不住問:“——不會真的吧?真的斷絕關系?她現在叛逆成這樣了?”

“你說呢。”趙湛懷擰眉道:“爸昨晚因為這件事對我大發雷霆,我還不知道怎麼應付。”

趙墨臉色這才變了變。

他想了下,嗤笑道:“嘿,這事兒大了。我不走了,這事兒我留下來解決。”

趙宇寧忍不住道:“二哥,你能解決什麼?你別把事情往更壞的方向發展就謝天謝地了。”

趙宇寧本來想回酒店,但是趙湛懷說家裡要因為趙明溪的事情開個會。

他才不情不願地上了趙湛懷的車。

一進家門,兄弟三人就感覺家裡的氛圍格外凝重。

“怎麼了?”趙湛懷走過去問。

趙母眼睛紅腫著,趙父則鐵青著臉色,還是趙媛走過來遞給他一張紙。

趙湛懷掃了眼,眼皮子頓時重重一跳。這是一封律師函,要求他們將趙明溪小姐的私人物品——也就是照片、戶口本等物儘快返還。

並特地強調,合照中請將趙明溪小姐的肖像裁剪掉。

落款是張義澤,也就是當天在警察局遇見的那位傅氏太子爺身邊的張律師。

這封律師函彷彿一記耳光,重重打在他們每一個以為趙明溪不會真的離開的人的臉上。

“我真的沒想到,明溪是動真格的……”趙母捂著臉又哭了起來:“當時她離家出走,我還罵她死丫頭,我還以為她又是小孩子鬧脾氣,心裡還覺得她煩得要命……但沒想到她是真的要和我斷絕關系了。怎麼這麼決絕啊,她是我十月懷胎……”

“別哭了!”趙父聽了一上午趙母的絮叨,頭都大了。

趙墨和趙宇寧接過律師函看了眼,臉色都很難看。

趙母停止哽咽之後,客廳死寂了會兒。

大家都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趙墨抓了抓自己的銀髮,轉身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來:“要我說,都是姓傅的那小子惹的禍!趙明溪不回就不回,她總有一天會回來——”

“閉嘴!”趙父呵止了他:“你難道還搞不清楚當前的狀況嗎?你妹妹,你親妹妹,被你欺負走了!”

“這事兒怎麼就怪我頭上了?”趙墨也怒了:“我才剛回來,我哪裡知道那麼多——”

趙父訓斥道:“要不是你去學校又對你妹妹胡說八道冷嘲熱諷,你妹妹會這樣嗎?!”

趙墨蹭蹭蹭地來了火氣,還要頂嘴,趙湛懷皺眉道:“少說兩句。”

趙家簡直雞飛狗跳。

趙媛反而像是被他們忽視了一樣。

趙媛站在角落,咬著下唇,指甲漸漸掐進了手心。

她從沒想過趙明溪的離開,會對趙家這些人帶來這麼大的影響。

明明在趙明溪來之前,他們都只屬於她一個人的。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趙明溪就開始佔據了分量。

……

甚至在趙墨那邊,逗弄脾氣不好惹的趙明溪,也比逗她好玩得多。

昨晚明溪徹底離開了家,今早趙媛起來時,見趙母在吩咐人搬東西。

她還以為是要把趙明溪的房間搬空,恢復以前的格局。

但沒想到趙母反而是把明溪的東西全都留著,並且讓人罩上防塵布,免得等明溪回來時,這些東西都落了灰塵。

——即便趙明溪已經說得那樣清楚了,這一家人還是等她回來。

趙母還讓她在學校儘量不要和趙明溪接觸,免得刺激到明溪。

趙媛心頭猶如堵了一塊。

她小心翼翼地對趙母提起來被趕走的保姆張阿姨。

這次趙母的回答卻很堅決,而且很不耐煩她提起來這個人:“她都那樣欺負明溪了,肯定留不得,你別替她說好話了。”

……

趙媛只感覺,家裡的一切都在發生著變化。

而且因為昨晚警察局前明溪和趙家人的決裂,急速加劇了這一變化的發生。

天平一下子傾斜向趙明溪那邊。

……

“要不,我還是離開這個家吧。”趙媛突然開口,她的話打破了僵局:“明溪應該是討厭我,所以才不想回來。”

她站在那裡,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顯然是被他們吵得不知所措。

趙家人齊齊朝她看來。

趙父立馬呵止了她:“胡說八道什麼呢,你離開幹什麼?這件事不關你的事,我早就承諾過,我們趙家還不至於多養一個孩子都養不起。”

趙母看著趙媛眼圈泛紅,心裡也有些難過。

……換作平時,她會立馬上前去抱住趙媛。

但是昨晚趙母腦子裡翻來覆去的全是趙明溪和她相處的那些畫面,不知怎麼,她感覺這麼做彷彿就對不起了親生的趙明溪一般,心中一下子便非常刺痛。

於是趙母指尖動了動,什麼也沒做,只是口頭上勸道:“對,別說這些胡話。”

趙媛捂著臉,眼淚從指縫大滴大滴落下。

趙墨在娛樂圈見慣了女人的哭泣,他看趙媛的眼神頓時有些微妙起來。

這種時候,說這些話,聽起來好像是很善良,但怎麼——

怎麼感覺哪裡不太對勁呢。

趙墨已經很久沒見過趙媛了,他覺得趙媛好像和他記憶裡的樣子有所改變。

但隨即他又覺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居然用娛樂圈的那一套來揣測自己妹妹。

趙宇寧眼神則更加微妙,要是以前他還會覺得趙媛委屈極了,是趙明溪搶走了她的東西。但自從上次在藝術部的衝突過後,他就覺得自己看不清趙媛了。

趙媛現在哭,未必是真哭。

說不定又是什麼手段。

趙宇寧鼻子裡頓時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趙媛:“……”

全家:“……”

趙母解釋道:“宇寧和媛媛鬧了矛盾,還沒解開。”

但此時大家也沒有心思去管趙宇寧和趙媛又是鬧了什麼矛盾。

大家在這種低氣壓當中,沉默了片刻。

趙湛懷被趙父叫到了書房去,說的自然是趙明溪的事情。

就只有趙墨翹著二郎腿,見趙母和趙媛上樓去了,摸著下巴思忖片刻,對趙宇寧招了招手:“過來,給二哥說說你和趙媛之間都發生了什麼?”

鄂小夏這一整個週末則都在想上周五的事情。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週六特地去了一趟學校信息部,登入上去,查了一下趙明溪和趙媛兩人的學籍資訊。看見上面明明寫的都是十月十四日。

——那趙明溪幹嘛要對傅陽曦他們說自己的生日是十月二十四?

口誤?

還是不想被送禮物,所以瞎說的?

但鄂小夏憑直覺感覺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她心裡隱隱有些懷疑趙明溪是不是其實是趙家的養女或者私生女。

但是又不敢確定。

於是週六早上她忍不住去了一趟趙家所在的別墅小區。

以前她經常來,來了之後就去趙媛的房間玩,趙家的司機等人都認識她了。再加上趙家的保姆也不知道她和趙媛之間發生的那些事兒,以為兩人還是朋友,便讓她換了鞋進來。

鄂小夏一進趙家,就發現趙母正在吩咐人給趙明溪的房間裡的東西蓋上防塵布。

而且趙母還盯著走廊上一張趙明溪的相框照片發呆,捂著臉流淚。

什麼情況?

因為趙明溪離家出走,這麼傷心?

鄂小夏有些摸不著頭腦。

趙媛從樓上下來,一眼便看見坐在客廳裡拿著杯水的鄂小夏,她臉色立刻變了,匆匆走下來:“誰讓你進來的?”

一旁的保姆慌了,連忙道:“小姐,我以為她是你朋友。”

趙媛道:“我沒有這樣毒蛇一樣的朋友,以後別讓她進來。”

鄂小夏才剛坐下沒兩分鍾就被請了出去。

不過她也不感到意外,她本來就是來瞧瞧情況的。

鄂小夏一邊出去,還一邊扭著頭往裡邊看,就見趙媛上去扶住趙母,卻被趙母輕輕拂開手。然後趙母就進了房間,趙媛臉色難看地站在外面。

保姆見鄂小夏還在門外東張西望的,趕緊衝過來把她趕走:“小姐讓你快走!”

“兇什麼兇?”鄂小夏嘟囔道,揹著書包迅速走了。

她腦子裡覺得趙家的事情很亂。

趙明溪是兩年前才被從鄉下接回來的。假如她真和趙媛生日不是同一天的話,那麼就意味著她們兩人中肯定有一個是私生女,或者養女。

看趙母這態度——

趙母現在對趙明溪戀戀不捨、趙湛懷也三番兩次地來學校找趙明溪,趙家還是很在意趙明溪——就說明趙明溪不是那個私生女。

而趙母對趙媛的態度卻有個微妙的過度,從疼愛變得有些淡漠。趙湛懷也是,這段時間放學後都不接趙媛了——就說明,可能導致轉折的事件是,趙家發現了趙媛不是親生的?

難道是趙媛才是那個趙父的私生女?

鄂小夏亂七八糟揣測了一大堆,直覺自己肯定猜對了一些地方。

只是目前沒有證據。

……

她咬著牙,覺得不能就這麼放過這個機會,必須得從趙媛或者趙明溪身上套出點兒資訊。

桐城這邊。

從山上下來後,轉眼就天黑了。

吃晚飯的時候,傅陽曦一直插科打諢,明溪什麼都沒能從姜修秋嘴裡問出來。

見大家都很好奇,尤其是柯成文,簡直伸長了腦袋想聽兩人被藏獒嚇得屁滾尿流的場景。

傅陽曦把筷子往瓷碗上一“啪”,面紅耳赤,惱羞成怒道:“小爺我承認我怕狗,行了吧?!”

“臥槽哈哈哈!”柯成文狂笑,驚奇道:“曦哥你居然也有怕的東西?!狗有什麼好怕的,多可愛的生物啊!難怪你從來不去我家,我家養了只哈士奇,下次帶到學校給你們瞅瞅,可乖了,從來不兇人。”

傅陽曦暴跳如雷,站起來過去揪柯成文的後衣領,陰惻惻道:“你敢帶到學校你就死定了!”

柯成文嚇得滿屋子逃竄。

賀漾和李嬸端著碗被逗笑了,扭過頭去看著倆人。

一時之間空氣中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但明溪想到當時傅陽曦的反常,笑不出來。

她心裡很擔心,又不知道該不該問。

她扭頭盯著傅陽曦看了會兒,忍不住對四處逃竄的柯成文道:“怕狗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我也怕的,快坐下吃飯吧,待會兒都涼了。”

李嬸見狀,給她認為這幾個男生中長得最俊的傅陽曦夾過去一塊竹筍:“這是我們這裡的特產,你們這種城裡來的小少爺肯定沒吃過,快嚐嚐。”

傅陽曦看著那黑不溜秋的筍片,努力不把自己的嫌棄表現出來:“別了吧。”

“嘗一塊嘛。”李嬸伸著筷子不依不饒。

傅陽曦索性把碗一撤:“阿姨,我從來不吃。”

明溪打破僵局,夾了一小塊放進傅陽曦碗裡,小聲勸道:“李嬸的一番心意,你要是不過敏的話,就嘗一下。”

傅陽曦還是第一次被趙明溪夾菜,而且還是這種小腦袋湊過來,小聲說著話的夾菜,他瞥了眼趙明溪,耳根登時一熱,佯裝心不甘情不願地夾起那塊竹筍塞進嘴裡,慢慢咀嚼:“切,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嘗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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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伸長著筷子的李嬸:“……”

一頓晚飯在打打鬧鬧中吃完了。

明溪和賀漾一間房。

因為來這裡一趟舟車勞頓,再加上白天太累,一行人很快就睡了過去。

賀漾甚至累得打起了小聲的鼾。

明溪沒睡著,她披著衣服出去,輕手輕腳將奶奶以前用過的針線盒等東西繼續收拾好。

月色深長,夜間一片寂靜,給了明溪一個情緒緩衝的時間。

她在心裡默默地懷念著奶奶,對奶奶說,我這輩子會好好生活,您別擔心。

……

第二天陽光從薄霧中穿過來,照耀在大地上,又是新的一天。

一行人集體翹課,乘坐火車趕回a市。

十四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幾個人睡眼惺忪地出火車站時,已經是晚上九點,火車站周圍燈火通明。

明溪看了眼時間,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自己竟然差點把董叔叔一家人回國這件事給搞忘了!

董家人乘坐的航班剛好是晚上十點左右落地,還有一個小時來得及趕往機場。

明溪急匆匆地從傅陽曦手裡接過書包:“我差點忘了,我得去機場接幾個長輩!”

柯成文從停車場把車子開過來,在幾個人面前停下:“走啊,趙明溪,我剛好讓人把車子停在了這裡,我送你去機場,然後再送賀漾和姜修秋回家。”

他看向賀漾和姜修秋:“你們不急吧?不急就在車上睡一覺。”

賀漾打了個哈欠爬上車:“困死我了,我先上車。”

明溪覺得太麻煩柯成文了,人家也是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沒怎麼休息。便趕緊道:“去機場會繞很遠的路,不用送我!我自己去就行——”

“自己行什麼行?!大晚上的你想被黑車拖到山溝溝裡去賣掉?”

傅陽曦直截了當打斷了趙明溪。

他抬手把明溪的圍巾攏了攏,然後握著她肩膀把她轉了個圈。

明溪暈頭轉向,等反應過來,傅陽曦已經開啟了車門,把她推了上去。

明溪:“……”

姜修秋瞥了傅陽曦一眼,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自求多福。”

說完毫不猶豫地轉身上了副駕駛座。

傅陽曦剛要關上車門,明溪就趕緊把住車門。怕他關門,她把腳也伸了出去抵住,急切地仰頭問:“那你呢?”

“本少爺當然是得等家裡人來接,怎麼可能和你們擠一輛小破車?看看柯成文這輛車,在外頭擱了一晚上全是灰。”

傅陽曦雙手插兜,滿臉嫌棄,睨著趙明溪:“幹嘛,你該不會是擔心我——”

話音未落就聽見明溪道:“我擔心你。”

“……”

傅陽曦情不自禁吞嚥一下,他心臟砰砰直跳,視線落在趙明溪臉上。

她擔心他。

傅陽曦不由自主想要勾起嘴角,但是又怕被發現。

他趕緊舔舔後槽牙,別開頭去,一秒變冷酷:“切,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明溪問:“你私自調動私人飛機,還翹課,你爸媽不會責罵你吧?”

傅陽曦喉結動了一下。

他伸出手拍拍明溪的發頂,得意洋洋道:“害,多大點兒事,我是家裡的獨苗苗好嗎,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兒破事怪我?”

“小口罩,快去吧,待會兒要誤了你行程了。”

明溪看了他一會兒,才收回了腳:“那好吧,你一個人注意安全。”

“嗯。”傅陽曦嘴角揚起,竭力不讓她看出來自己的羞赧。

車門被傅陽曦輕輕關上。

明溪回頭望去。

夜色燈火闌珊襯在傅陽曦身後,少年身姿挺拔又修長,對她揮了揮手。

幾個人一走,一輛黑色的加長車就慢慢開了過來。

半小時後,傅家老宅。

簷下燈光全開著。

一個清癯的老頭抄著棋盤,將傅陽曦揍得上躥下跳。

張律師和管家一行人嘴角抽動,看著傅陽曦那頭紅毛宛如一團火紅的球,大半夜的被從屋子裡攆出來,奪命狂奔,又被攆到院子裡去。

最後他慌不擇路跳上了假山。

傅陽曦扒拉著假山,扭頭瞪向老爺子,暴跳如雷道:“我就是喜歡她!您要敢動她,我立馬跳樓!我從這裡跳下去——不對,我從傅氏大廈上跳下去!讓傅氏股票崩盤!”

老爺子氣得高血壓直線往上飆。

之前他還不知道,畢竟傅陽曦待在學校,雖然打架鬧事沒少幹,但倒是沒闖出什麼大禍來。

直到前天晚上進了警察局,訊息再也瞞不住,傳到了他耳朵裡。

他立馬讓人把傅陽曦帶回來,結果這小子更加猖獗,還動了私人飛機!

就為了和一個小姑娘談戀愛?!

“我動她幹什麼?我動你!小兔崽子我非打死你不可!”

老爺子一擼袖子,憤怒地邁著老胳膊老腿就要往假山上爬:“你喜歡她,你也要看她喜不喜歡你呀?你還單相思,你不配做我傅家的人!”

張律師和管家慌忙把老爺子扶下來:“使不得,使不得,等下摔了。”

老爺子在下面捏著棋盤,氣喘吁吁。

“我可不是單相思,我們兩情相悅!”

老爺子:“兩情相悅個屁!”

傅陽曦在上面道:“打死了我可就沒人繼承家產了。”

老爺子看不上傅至意,他心裡很清楚。

老爺子氣得渾身哆嗦,拿著棋盤指向傅陽曦:“如果不是你哥死了,輪得到你這個混賬來繼承?你害死了你爸和你哥哥你還有臉說!如果不是你,你哥哥說不定還好好地活在這世上,他是我最看好最優秀的一個孫子,有他的話,你以為你還能拿得到半毛錢?”

傅陽曦渾身一僵,但很快恢復如常:“現在沒有我哥,只有我了。您沒得選。”

老爺子氣急敗壞,扔了棋盤,從張律師手裡接過來一沓裝著照片的牛皮紙,摔在假山下:“我反正是不管你了,但是你自己搞搞清楚,別蠢到被人利用了還幫人數錢。”

傅陽曦從假山上跳下來,撿起老爺子摔給他的東西,卻開啟都懶得開啟。

他隨手扔還給了張律師:“這什麼?我才不看。八成又是在我和趙明溪之間製造誤會,我才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老爺子面色鐵青:“滾滾滾!一分鐘之內給我滾出去,回你自己家去,別讓我看見你!”

張律師趕看了眼傅陽曦下假山時一瘸一拐的腿,忍不住道:“剛才少爺挨了好幾下,背上和腿上估計都青了,先找私人醫生來上點藥?”

“活該。”老爺子對傅陽曦罵道:“你哥哥都死了,你受點傷怎麼了?”

說完老爺子便摔手離開了。

張律師回頭看了眼傅陽曦。

傅陽曦垂著頭靜靜站在那裡,短髮上凝結著一層寒霜,顯得極為疲憊。

他沉默著轉身打算走。

但一轉身,可能是牽扯到了背上被揍的地方,就忍不住“嘶”了一聲,臉都皺了起來。

張律師忍不住道:“你可別動了,我送你回去,先回去躺會兒。”

“好。”傅陽曦抹了把臉,語氣輕鬆:“謝謝張律師了。”

張律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我去把車開進來。”

張律師大步流星出去開車。

跟了他多年的助理還是頭一回來傅家老宅,頭一回看見這緊張場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小聲問:“我還以為這爺孫倆鬧著玩兒呢,上躥下跳的好玩兒——怎麼老爺子還真打啊?落在我身上骨頭都要碎了,而且還沒打臉,專挑有衣服的地兒打。”

張律師道:“那哪兒能打臉啊?傅少離開傅氏老宅臉上要是帶傷,明天豈不是得見報?”

助理又問:“那也不至於跟個仇人似的打那麼重吧?傅少走路都走不了。”

“仇人倒也不至於是仇人,老爺子還是把他當孫子的,但是有個坎這麼多年都過不了。總之——”張律師搖搖頭:“總之你別問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懂不懂?”

助理連忙閉緊了嘴巴,不敢再問了。

張律師開著車載傅陽曦回去,卻忍不住從後視鏡中看了閉目養神的傅陽曦好幾眼。

這少年變了很多。

他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時,他還是個律師界的新人,也是跟著上司來處理傅氏的事情。

當時傅陽曦才十三歲,他哥哥傅之鴻十八歲。

這倆兄弟家教都很好,待人謙遜有禮,任誰接觸都會感覺如沐春風。

十三歲的傅陽曦還是個小孩,一雙澄澈的眼珠尤其乾淨單純,不諳世事,在高爾夫球場把球童撞到了,還連忙把人扶起來道歉。當時他還和傅之鴻一樣,是漆黑的短髮,看著像乾淨的小白楊樹一樣,挺拔修長。

可後來就發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當時十分轟動,畢竟綁匪居然膽敢綁架傅氏的兩位太子爺,還公開要求傅朝親自提著贖金去贖兩個兒子。

當時差點見報,不過影響不好,被傅氏用錢壓了下來。只有小道消息在私底下流傳。

綁架案當中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張律師這個級別已經算是傅氏親信的人,也弄不清楚。

但是只知道,前去贖人的傅朝沒回來,傅之鴻也沒回來,都死在了那裡,屍體的樣子還相當慘烈。因為逃出去了一個人,兩人都被綁匪報復性撕票了。

只有傅陽曦回來了。

應該是綁架之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回來之後的傅陽曦不止沒有得到安慰和擁抱,還不被老爺子和他母親原諒。

當時老爺子還給了他兩個選項,要麼拿著錢離開,要麼留下來收拾爛攤子,傅陽曦應該是選擇了後者。

然後等張律師再見到傅陽曦,就已經是今年年初了。

傅陽曦十八歲,長成了和當年他哥哥完全不一樣的少年。

染了紅色的頭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習。

再找不到當年的影子。

……

傅陽曦忽然睜開眼睛,張律師慌不擇路,連忙收回了視線。

夜幕中,車子開進一幢名貴的別墅。

別墅外停著幾輛車,其中有一輛車牌號是傅陽曦母親的車。

“夫人回來了?”張律師看了眼,皺起眉。

“該來的都會來。”傅陽曦打起精神,轉了轉胳膊,推開車門快步下了車。

走了兩步,他深吸一口氣,讓步子邁得更大了點,這樣牽動傷口的次數就少了點。

別墅裡冷冰冰的,一張照片或相框也沒有。

燈光也是冷冰冰的。

客廳裡只點著一盞燈,沙發上坐著一個妝容精緻的女人,她抱著臂,聽見腳步聲,冷冷瞥了眼:“知道回來了?聽說還進了警察局,真是能耐了。”

傅陽曦一言不發,轉身朝樓上走去。

下一秒一個玻璃杯便摔了過來,“砰”地一聲在他面前的地板上四分五裂。

玻璃碎片炸濺開來,從傅陽曦手背旁邊劃過。

傅陽曦眼皮一跳,角落裡兩個傭人差點被傷及無辜,慌忙躲開。

傅陽曦道:“你們先出去吧。”

“謝,謝謝少爺。”那兩人忙不迭躲進了廚房。

“您又在發什麼瘋?”傅陽曦轉過身,煩躁道:“我去警察局,是張律師把我撈出來的,又沒麻煩您去,關您什麼事?我用私人飛機,也是用我名下的,又關您什麼事?”

“你害死了你爸和你哥,你還敢頂嘴!你還有臉這麼開心?!”於迦蓉咬牙切齒地問:“你還有臉談戀愛?你這麼開心是不是已經忘了你對他們做過什麼了?!”

傅陽曦攥緊了拳頭。

於迦蓉越走越近,死死盯著面前這個長相與傅朝極為相似的少年,聲聲泣血地詰問:“你為什麼一個人活了下來?”

“開心嗎,一個人活了下來?”

“那條路沒有水溝,沒有阻礙,你為什麼跑得那麼慢?”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你父親和哥哥都死了?你父親那麼疼愛你,卻因為你喪命。兩條命換一條命,值得嗎?”

“……”

傅陽曦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您吃藥了嗎?”

“我不吃!把我送進醫院裡去,你不就會忘了這些事嗎?你的過錯你要永遠給我記住!”

見他臉色鐵青,轉身要往外走,於迦蓉憤怒地攔住:“我才說了幾句你就受不了了?你哥哥和你爸命都沒了,你想過他們在地底下會冷嗎?”

半晌。傅陽曦強忍住怒氣,一聲不吭,轉身上樓。

於迦蓉還在身後嚷嚷,但他選擇置之不理。

……

在綠皮火車上折騰了一夜,傅陽曦疲憊至極,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他開始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

他一直在跑。

風聲從耳邊擦過,快要削掉半隻耳朵。

漆黑的夜,月亮很大很圓,距離地面很低,彷彿可以將一切吞噬。很冷,他手指發裂,嘴角腫脹,臉上全是血,他拼命地向前跑。

夢中那種急促慌張感蔓延到他全身,他全身都是汗水。

忽然傳來狗的吠叫。此起彼伏。不是一隻狗,而是一群。

在漆黑的夜裡,那群飢腸轆轆的惡狗一直對他窮追不捨,耳邊幾乎已經感覺到了腥臭的熱氣撲過來的感覺。

傅陽曦不想腿軟的,但是他腳踝處被狠狠咬住,鑽心的疼痛很快傳來。

他一下子摔在地上,雙手手肘被摔爛。

刺痛感在全身蔓延,一抽一抽的痛楚。

父親拼了命把他手上的繩索解開,拖著時間,讓他順著通風管道逃出去,儘快找到救援。

他跑了好遠,肺都快炸了。

又一下子被那群餓狗給拽了回去。

小傅陽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傷心欲絕,拼命地想把自己的腿搶回來,拼命地想往前跑——

可沒有辦法,來不及。

是他耽誤了。

什麼都來不及。

最後是兩具橫屍。

傅陽曦全身冷汗,猛然從夢中驚醒,他瞬間坐了起來,狂喘著粗氣。

紅色的短髮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砸下來。

意識到這只是又一個噩夢之後,傅陽曦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咽了口口水,稍稍冷靜下來。

他呆坐了一會兒,勉強直起身子去床頭櫃邊翻出兩個白色瓶子,擰開瓶蓋。

他倒出幾顆藥,沒有就水,咽了下去。

但是睡意仍然沒有襲來。

他在夜裡總是很難入睡,一睡就會做噩夢。

耳邊的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又響了起來。傅陽曦還以為自己又是在做夢。

結果不是。

哭泣聲來自于于迦蓉的房間。

於迦蓉經常半夜哭泣,她有輕微的躁鬱症,但是每次都想方設法從醫院離開。

哭了會兒後,她過來敲傅陽曦的房門。

崩潰絕望的聲音在傅陽曦房門外響起,還是那一句句重複的詰問:“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為什麼你爸爸明明讓你去找救援,你卻那麼遲?”

……

傅陽曦靜靜聽著。

過了會兒,房間外,於迦蓉慢慢蹲下來,掩面哭泣:“對不起陽陽,媽媽對不起你,但媽媽真的好難受,你會讓媽媽好一點的對不對?你不要忘了你哥哥——他們全都忘了,已經沒人記得你哥哥了,你不能忘啊。”

傅陽曦沒吭聲。

過了會兒,於迦蓉像是清醒了點,摸索著離開了,哭聲時斷時續。

傅陽曦看了眼窗外,晨霧朦朦朧朧。

又一個夜晚過去了,天又快亮了。

母親這麼多年一直在責怪他,覺得只有他一個人逃出來了。

但有的時候傅陽曦也會想,如果當時跑得更快一點,更有力一點,更勇敢一點,不因為那群惡狗繞遠路,哪怕被咬爛一條腿呢——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家裡人都覺得他和哥哥長得太相似了,同樣的臉,同樣的黑髮,同樣的性格。每當看見他,便是提醒著他們,傅之鴻和傅朝都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個身體最弱的傅陽曦。

於是所有人都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

十三歲之後,於迦蓉總是用恨意的眼神盯著他,恨他和傅之鴻長得太相似。

他去染了紅髮。

於迦蓉卻又恨他和傅之鴻不再相似。

於迦蓉恨再也在他身上找不到傅之鴻和傅朝的影子,於是又去將傅至意接了過來。

……

傅陽曦又躺下去,雙手枕著頭,盯著天花板,渾身冷汗地看了會兒。

他努力讓自己腦海裡浮現出趙明溪的臉。

——那一雙看到他時亮晶晶、乾淨清澈的眼睛。

努力讓她的笑容充斥自己的腦海,讓她說的那些話讓她的聲音縈繞在自己耳邊。

——“我叫趙明溪,剛從普通六班轉過來。”

——“我能不能替他跑?”

……

小口罩喜歡他。

小口罩在乎他。

至少他有小口罩。

……

念了很多遍,他翻湧不止的心緒才慢慢開始平靜下來。

傅陽曦心裡忽然升騰起著一股瘋狂,一股瘋狂想要見到趙明溪的慾望,那股慾望每晚都炙熱燃燒,今晚更加洶湧。如果是趙明溪,知道了這件事,她會怪他嗎?她還會對他說一句‘我很擔心你’嗎?

傅陽曦不敢確定。

他忍不住起身穿鞋,穿上 外套,他從窗戶翻了出去,做這件事的時候他腦子一片空白,只是如快要凍死之人急切地想朝著炙熱的火光而去。

他開走了家裡的一輛車。

凌晨時分天還沒亮,整個世界都沒清醒。

傅陽曦一路狂奔到學校宿舍樓下,臉頰凍得發白,狂喘著粗氣,看到鐵門時,才意識到趙明溪住的宿舍樓有門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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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腳步停了下來。

門衛室外面一盞暖黃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拖得長長的。

他嘴裡呵出白氣,眼睫彷彿凝了白霜。

呆呆站了會兒,傅陽曦渾身散了架,疲憊不堪地在旁邊的花壇上坐下來。

他想等趙明溪醒過來,想在趙明溪下樓時就見到她,想早點見到她。

沒有人喜歡他,他們都很討厭他。

但是只要趙明溪喜歡他,他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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