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罪惡的痕跡
柳葦腳邊有兩個定機位, 對著她臉的還有兩個機位,一個遠機位本來已讓停了,梁平站起來指了一下那個機位, 對耳返說:“讓六號上機, 拍遠景。”
六號攝影趕緊放下飯盒,一路小跑上機, 嚥下最後一口米飯,開啟機器, 戴耳返,對監視器那邊說:“收畫面,有了嗎?”
監視器那邊那個攝像助, 說:“有了。你怎麼又開機了?”
六號攝影:“提了, 梁導讓的。”
攝像助要盯監視器,不能到拍攝地看究竟,只好看監視畫面。27寸的電腦屏上分成三排小屏, 乃近視的利器。
攝像助用五百度的近視眼去凝神細觀,發現……沒有錯, 女主角她又沒有按分鏡本拍。
機位角度照分鏡本設的,緒表達不。
分鏡本上,女主角先躲在草叢裡, 後站起來,放火。
現在, 她坐在草地上的, 結就有一個機位畫面就不對,本來應該能收到上半身的,現在就收到一個頂。
攝像助:“……”
後,他就看到那個機位的鏡慢慢滑下來, 從漆黑的夜空落到了她的臉上。
漂亮。
這個救場救得好。
拍攝地裡,一個攝影師趴在地上,匍匐前進靠近定機位的攝像機,把它小心翼翼的取下來,自己爬過去,扛起機器,再調整角度,用他十年的工作驗,順滑如絲的把這一鏡給救回來了。
沒有人讓場的女主角站起來換個位置,也沒有人打斷她,重新討論重設機位。
攝影師趴在地上,看著鏡的柳葦,月亮映在她的眼睛裡,漆黑的臉只能微微看清輪廓,一雙眼睛在漆黑水潤反光,讓人疑心不看錯了。
沒有看錯。
柳葦在笑。
笑意先從眼睛裡透出來了,囂張得厲害。
攝影師後脖子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其實男人有一句不敢說,他們怕女人的。
不漂亮的女人,不地位高的女人,不強壯的女人。
他們怕瘋女人。
因為瘋女人會殺人,而且一般都殺男人。
這大概刻在基因裡的東西吧。
再漂亮的美女,只要一瘋,男人都避唯恐不及,什麼色心都不敢起了。
攝影師現在就這個想法。
——這個女的瘋了。
這個瘋狂的眼神也讓梁平瘋了。
靠,人設又變了!
其實劇本裡對秦青為什麼會放火根本沒有提出解釋,因為秦青這個人的人設就一點也不清楚,她在這個電影裡根本沒有層層遞進的感。由於人人都熟人販子,所以她哪怕人設不清楚,觀眾也不會看不懂。
在這裡,人販子正在搜山,唯一一個保護她的人剛剛離開,她跑不動了,又累又餓,眼看就會抓住了,此時她放火,觀眾們會自已腦補她的由。
她想自盡?
她想報復?
她想跟人販子同歸於盡?
很有可能她燒完了沒燒著人販子,自己先燒死了,畢竟在不熟悉的山裡,還夜裡,她沒有一點自救的本事,此時放火,明顯就不想活了。
梁平把女主角此時的緒處成“悲憤”,甚至不惜直接拿老電影的鏡給柳葦做緒借鑑,就為了避免自-殺成為這個角色的標籤。
跟悲憤相比,自殺太負面了。
雖《夏日》也一不錯的電影,可能比《武王傳》更有利於演員塑造形象,梁平卻根本沒想讓柳葦借《夏日》的角色立足,所以從到這個劇組起,他就沒指點過她的演技,怎麼演都行,不需要高光時刻。
因為這個角色太容易跟現實聯絡在一起了。
演員需要接地氣,也不能太接地氣。演員與觀眾還需要一點距離的,距離產生美。
所以,他希望柳葦在《武王傳》裡大放光采,在《夏日》裡交上一份及格的答卷就行了。
柳葦現在把“秦青”的最後這個舉動演成了一個瘋狂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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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瘋了,難道不正常嗎?
正常,太正常了。
在歷過這的事後,秦青怎麼可能還原來的天真女孩子?
誰都想像得到,她肯定會受傷害,會受影響,身體上的傷好治,心靈上的傷害可能會跟隨她一輩子。
道歸道,可觀眾們未必會想到這裡,他們的思考會停留在秦青救為止。
救了,就好了,就結束了,就意味著這個女孩子的悲慘遭遇到此為止。
可能會有人提出,女孩子遇到這種事會受傷害,身體和心靈都。
觀眾會想,對啊對啊,確實會這。
可,什麼的傷害呢?
這就想像不出來了。
這不像車禍、跳樓、火災,這的傷害人們總很容易想像出後來,龐大的醫療支出、醫療美容費用等等。
柳葦現在就告訴他們。
這個女孩子可能會變成一個瘋子。
片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過去了,他們屏住了呼吸。
柳葦沒有笑出一口大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臉上的表就在說“太好了,都去死吧!”
“我不好過,誰都想好過!”
“你們都想好過!”
她認認真真的、小心翼翼的點火。
打著打火機,用手掌攏住,護住火苗,眼睛閃閃發亮,點著了地上的一叢枯枝,後用手護著,用身體擋住山風,靜靜的等它冒煙。
期間可能心急,她又在附近找了幾枝枯枝點火。點過幾次後,竟有了驗,她還會先扳斷一枝看一看不枯的。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哪怕一開始不熟練,後面的動作就越來越迅速有效,一看就個會總結驗的好學生。
梁平走到一臺攝像機前看拍攝時間。
其實柳葦這一段的表演時間不長,也就三分多鍾,包括前面她望著夜空放鬆發呆。
她放棄逃走了。
她決心報復。
她放火。
山裡的植物都隨便長的。柳葦挑放火的這一片根本沒有太高的樹,樹枝都一米來高左右的矮灌木,細細的一枝,瘦巴巴的,隨便抽幾根枝椏,長幾片孤零零的葉子。
她挑的那幾棵都開始冒煙了,有一枝火已貼著細細的枝開始燃起來了。
柳葦動作靈敏的閃開,環視一圈,第一次笑咧了嘴——還無聲的,後調跑了,一邊跑一邊回看那幾枝燒起來的樹枝子。
所有由攝影師操縱的機位都牢牢的追著柳葦的動作,聚焦都在她的臉上,確切的說,她的眼睛,在黑暗閃閃發光,充滿惡意的快-感。
她跑出去後,消防官兵們看看她,看看場上仍在空轉的機器,提著水龍有些茫。
要拍的人都跑那麼遠了,能澆了吧。
終於,梁平一臉苦大仇深的叫了卡,請官兵們把剛才放的火給澆滅了,謝謝大家的辛苦工作,今晚不會再拍了。
消防隊長保持著良好的警惕心:“真不拍了?這不還早嗎?不都拍三回嗎?剛才那只拍了一回吧。”
梁平:“不拍了,已拍好了。”
消防隊長:“不會我走了,你們又悄悄拍吧。”
梁平:“我現在就叫他們解散。”
梁平說到做到,按耳返讓工作人員收拾片場,收工。
現在剛剛八點半。
正在場上的攝影組、燈光組的組員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真收工啊?”
“真的?不加班了?”
“靠!還不到九點啊!!!”
梁平:“收工!各組收拾器材吧!”
全場狼叫歡呼,工作人員們的動作快了不止一倍。
梁平親自送走消防官兵們,回來的路上,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躲著他走——生怕他再改主意繼續拍。
——只要老闆不叫我,這活就不我的!
所有人都在積極的掩耳盜鈴,並迅速拉了微信小群,效率高超的分組、分班、分批撤退,完全達到了化整為零,分行動的要點。
梁平沒工夫管工作人員,他一路快走,趕到監視器那裡,攝影助也很茫,看到他來趕緊站起來:“梁導,今天的拍攝計劃不執行了嗎?”
梁平草草點:“嗯。剛才拍的素材呢?導到盤裡了嗎?”
攝影助:“正在走,快好了。”
梁平:“做好備份。”
攝影助:“好的,梁導。”
梁平乾脆坐下來,另外開啟一臺筆記本,拉一根線過來,先把柳葦剛才最後拍的那一鏡的素材拷過來,當他只選了一個鏡的素材,就六號機,六號機全景。
只拷一鏡的很快的,一分鐘不到就拷過來了。
梁平戴上耳機,開啟素材。
螢幕上,柳葦靜靜的坐在草地上,月光把她的一面照得發白,另一面卻看不清,黑乎乎的。
梁平這時看到柳葦的手上有動作,這剛才在現場沒辦法看全的。
太黑了,又全景,看得不很清楚。
他辨認了一下,發現她在揪草。
不那種一下下拔的揪法,而用手指繞草,繞到根,再靜靜的把它給□□。看她的手臂好像沒動,能看到肌肉動作在不停的一下下使勁。
梁平一下子就想到了“秦青”綁起來的時候,不也這用手靜靜的做過什麼小動作,這種整個人一動也不敢動,手上卻在做著什麼的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她前的遭遇。
後她就站起來點火了。
全景看起來更清楚。
她的發很亂,蹲下來點火的時候,馬尾辮的髮梢在輕輕的晃,有節奏的。
她在唱歌。
沒有唱出聲,可能在心裡唱。
她全身上下都寫滿了開心。
配合著她手的打火機,“秦青”的形象會鮮明的刻在觀眾的眼底。
不那個因為輕信拐的女大學生,反面典型。
而一個殘酷的手段在短時間裡折磨瘋了的女孩。
前,觀眾會同她,也會罵她。
後,觀眾還會同她,他們也會感到恐懼。
感同身受的恐懼。
什麼的折磨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逼瘋一個人。
“我”遇到這的事會不會也會瘋?
不怕瘋子的人,只有比她更瘋的人。
看到這一幕不止女觀眾會代入,男觀眾也會代入,雖他們不會代入秦青的視角,他們會代入自己遇上一個瘋女人的況,結論就:很麻煩,儘量不要跟瘋了的女人打交道。
柳葦點完火就跑了。全程四分二十幾秒,她沒有大哭大笑,也沒有說一句,連眼淚都沒有掉一滴,她就冷靜的點了個火,後就跑了。
看完這一幕的人不會有人認為她還個正常人。
梁平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秦青”這個角色,在看完柳葦的演繹後,他想到了“害也會成為加害”這個心學和犯罪學上永恆的難題。
罪惡會傳染。不止會傳染到壞人身上,也會傳染到好人身上,讓原本害的好人,在見識了罪惡的暴力與強大後,轉而成了暴力與罪惡的信徒,投身到罪惡來。
唯一的辦法只有消滅所有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