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食堂, 那些清早就出去挖礦的犯人還沒回來,偌大的食堂空空蕩蕩。

蘭瑜打好飯菜,端著餐盤走到一張空桌前站著, 左右張望找椅子,像是就要坐在這裡的模樣。

等到陸染空也端著餐盤坐到對面後,他又往後連走了三張飯桌, 這才背對著陸染空坐下。

他拿起筷子,剛挾起塊豆腐,面前就出現一片陰影。

陸染空又端著餐盤坐到了他對面。

蘭瑜將那塊豆腐喂進嘴,眼睛盯著面前的菜,慢慢咀嚼著。

“我哪裡得罪你了?”陸染空問道。

蘭瑜嚥下口裡的食物,慢吞吞地說:“沒有啊。”

“說吧,別不承認。”陸染空靠向椅背, 眼睛微眯看著他。

蘭瑜心裡有點紛亂, 他覺得自己的確有些反常。

之前聽他說起花園裡的花兒,只覺得這人很渣, 倒也沒有其他什麼感覺, 而且從他的反應來看,那些話是不是真的還難說。

但今天聽到他說起一個朋友, 看到他流露出低落, 心裡就開始不舒服。

難道是一起做任務朝夕相處, 就覺得他是很親密的人,連帶著有了佔有慾?

但是以前拍電影,和別人演情侶照樣隨時一起,一呆就是好幾個月,那時候也沒有這種異樣的情緒。

可能是因為這次情況特殊,是真的生死相關, 所以他在自己心裡才會有那麼一點不同。

陸染空性格開朗,肯定會有很多朋友。自己對他來說也是個普通朋友吧,如果連這都要計較的話,那也太好笑了。

蘭瑜想通其間的關竅,也就不再糾結,忽略掉心裡的疙瘩,讓那份計較煙消雲散。

他在這裡想著心事,陸染空也沒閒著,開始回憶今天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哪兒惹著了他。

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神情變幻,慢慢坐直了身體。

“那個,我也只是用了一點點。”他用拳頭抵住嘴,小聲含混地說。

“啊?”蘭瑜被打斷思緒,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陸染空飛快瞟了他一眼,醒悟到不是因為這個,立即又靠回椅背,繼續擺出審問的神情。

蘭瑜警惕起來,放下筷子說:“什麼只用了一點點?”

“你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不高興?”陸染空沉著地問。

“我現在在問你。”

“我現在也在問你。”

蘭瑜說:“你先告訴我,我再告訴你。”

陸染空換了個姿勢,兩條互相交疊的腿不安地動了動,眼神飄忽地看一旁。

蘭瑜微微低頭,雙眼從眉峰下看向他,目光分外犀利。

安靜了片刻,陸染空忍無可忍地回頭,說:“我就早上用了點你的護膚霜,就黃豆粒那麼大一點。不對,黃豆粒的一半。”

見蘭瑜依然是那副表情,他伸出小指,掐著最上面的一點,“看,還沒這點多。”

“就這個?”蘭瑜問。

“就這個。”陸染空補充道:“我只是想聞一下那味兒。”

“聞味兒?”

陸染空說:“每晚貼著你的時候,你身上特別香,很好聞,我就想也抹點兒。”

蘭瑜心裡放鬆下來,又升起了幾分緊張,他盯著面前的餐盤,說:“你要用就用吧,本來也是你幫我找到的。”

陸染空說:“不過沒有你身上的香,我也不想再用了。”

說完這句後,兩人似乎察覺到哪裡不對勁,都沉默下來。

外面響起一陣腳步和口哨聲,是那些挖礦的犯人回來了,安靜的環境頓時變得嘈雜,開始那奇怪的氣氛也被一掃而空。

“好了,那你說說為什麼不高興吧。”陸染空雙手放到餐桌上,眼睛直視著蘭瑜。

“什麼啊?”蘭瑜開始裝傻。

陸染空鄭重地說:“咱們之間不能有嫌隙,你明白嗎?有什麼事就馬上說出來,該解決的就要解決掉。”

旁邊有犯人端著餐盤來來往往,蘭瑜正要開口,有人就停在他們桌旁。

“老大,視窗最好的那張桌子空著,你們要不要——”

“走開。”陸染空看也不看地打斷他的話。

那犯人沒耽擱,端著餐盤走了。

蘭瑜捏著手上的筷子,在餐盤裡無意識地戳來戳去。

“是我自己遇到一點問題,和你沒有關係。”他說。

陸染空看著他問:“真的嗎?”

“真的。”蘭瑜坦然地看向他。

的確是他自己的問題,和陸染空沒有關係。

陸染空問道:“那需要我的幫助嗎?”

“我已經解決了,沒事。”蘭瑜說。

陸染空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眼睛只盯著蘭瑜面前的餐盤,一臉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麼?”蘭瑜臉上沒有表情,心裡卻有點忐忑。

他是從兩人吃梓康菜時不高興的,如果陸染空順著猜出來原因,那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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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要是問起來的話,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

太丟人了,而且會讓他得意吧?

肯定會得意的,還會藉此取笑自己。

陸染空幽幽地說:“我在想,你這盤菜還怎麼吃得下去?”

蘭瑜還在戳筷子的動作頓住,低頭看自己餐盤,發現裡面的紅燒豆腐已經被自己戳得稀爛。

陸染空端起自己的餐盤,將裡面的菜撥了一半給他,說:“吃吧。”

接著就埋下頭,大口大口往嘴裡刨飯。

吃了兩口又抬頭,含混不清地說:“那菜我還沒碰過,沒沾口水。”

蘭瑜幾不可聞地說了聲謝謝,也開始吃飯。

今天是週末,按照監獄的慣例,下午不做工,休息半天。這半天裡,監舍大樓的娛樂室也會開放,供犯人們放鬆消遣。

蘭瑜和陸染空回到監舍後,看到房間裡都沒其他人,只有劉俊傑正走出洗手間,頭髮用水抹到腦後,弄了個髮型。

“幹嘛去?約會?”陸染空問道。

劉俊傑笑了笑,說:“豹子哥,您和喬哥甜蜜著,別取笑我這孤家寡人了,我就是上娛樂室去玩玩,得有點儀式感嘛。”

陸染空感興趣地問:“娛樂室都有些什麼?”

他碰了碰蘭瑜的肩膀,“如果有擊劍室,咱倆就去玩玩。”

蘭瑜沒做聲,心裡也期待起來。

“有閱讀室,裡面的沙發很舒服,大家會聚在裡面打牌。”劉俊傑說。

“還有呢?”

“音樂室,會放很好聽的音樂,環境不錯,大家會在裡面打牌。”

“嗯。”

“理療室,有的犯人做了一週工,身體痠疼,可以去裡面躺著用儀器按摩——”

陸染空打斷道:“可以邊按摩邊打牌是吧?”

“對對,所以理療室一般都很擠。”

陸染空看向蘭瑜,問道:“那還去嗎?”

蘭瑜搖搖頭,說:“不去了,就去外面隨便走走吧。”

“行,去外面走走。”陸染空說。

兩人和劉俊傑分開,走出了監舍大樓。

面前就是一個籃球場,有群犯人正在打籃球,場邊還有不少的圍觀者在積極下注。

“去玩玩?”陸染空對著場中偏偏頭。

“你去吧,我去邊上坐會兒。”蘭瑜說。

“行,那我去活動活動。”陸染空跑出兩步又回頭,問道:“那東西帶著嗎?”

蘭瑜知道他問的是針劑,就拍了拍自己的囚衣左上側,那裡是內兜位置。

陸染空點了下頭,往場中跑去。

蘭瑜見他到了場中,和其他犯人擊掌,迅速加入其中一隊開始打球,自己就沿著場地邊緣,慢慢踱向右邊的一棵銀杏樹。

這棵銀杏樹是曲犽星上難得的綠色,枝葉繁茂,樹葉在風中沙沙搖曳。

樹下面還有一條長椅,圍坐著一圈犯人,正在聊天。

蘭瑜本想從那群人身旁經過,繼續往前,隨便找塊臺階什麼的坐下。沒想到那群人見他朝著那方向去,立即都不說話了,緊張地看著他,接著作鳥獸散,只留下條空空的長椅。

他慢慢走到那條長椅前,坐下,拿起一片椅子上的落葉,在手裡轉動著。

場中央不時傳來大聲喝彩,還有籃球撞擊籃板的聲響。

他往那兒看去,正好看到陸染空飛躍起身,右手抓著個籃球,重重扣在籃筐裡。

場地兩邊響起掌聲和喝彩聲,他邊跑邊舉著手對人示意,滿臉神采飛揚。

陽光灑落到身上,將那跳躍的黑色髮絲染成了深棕。就算是穿著最粗劣難看的囚衣,也絲毫無損他的英俊和帥氣,仍然身姿挺拔,在那群犯人裡異常醒目。

陸染空邊跑邊四處張望,蘭瑜猜測他是在找自己。

果然,他轉頭看見這條長椅後,眼睛裡有光點在跳動。再面朝蘭瑜後退著小跑,做出了個勝利的手勢。

“臭屁。”蘭瑜對他做了個口型。

沒注意到自己嘴角不知覺翹了起來。

一陣風吹來,頭上的銀杏樹葉沙沙作響。蘭瑜仰起臉,在斑駁的陽光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喲,這可有點享受啊,吹著風曬著太陽。”身旁突然響起一道和煦的聲音。

蘭瑜睜開眼看過去,發現劉警官站在不遠處。

劉警官對他笑了笑,提步往這邊走,在長椅一端坐了下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地聽著頭頂樹葉嘩啦和球場上的喝彩聲。

蘭瑜不知道劉警官是什麼時候到了這兒的,也不知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是真的想曬太陽休息會兒還是有其他什麼想法。

想到隆特星人就在監獄工作人員中間,他不動聲色地繼續看著前方,面色平靜。只是兩手環胸,右手悄悄探進了囚衣左邊的內兜,將那根針劑捏在手中。

安靜中,劉警官突然轉向他,笑眯眯地開口問道:“來監獄這幾天,還能適應嗎?”

蘭瑜微微點了下頭,回道:“還行。”

劉警官說:“很多犯人剛來的時候都不適應,有些還尋死覓活的,就算再看得開,也有些消極情緒。我看你很隨遇而安啊,倒不像是來坐牢,而是來度個假,過段時間就要離開的樣子。”

劉警官說到這裡,呵呵笑了起來。

蘭瑜想起自己和陸染空正愁無法接近這些監獄工作人員,現在劉警官主動來說話,也就跟著牽了牽唇角。

“我覺得你不大像是普通犯人。”劉警官眺望著遠方的山頭,嘴裡平淡地說。

蘭瑜心裡怦怦直跳,面上卻不露分毫,眼睛看向球場。

正在打球的陸染空顯然也發現這裡的情況,他將手裡的球扔到地上,撥開面前遮擋的人,就要往這邊走。

蘭瑜用眼神制止他,並微不可查地搖搖頭。

陸染空停下腳步,走到場地邊,假裝和身邊的人說話,眼睛緊緊盯著這邊。

劉警官轉頭看向蘭瑜,繼續溫和地說:“你呆的那個監舍很不錯,裡面的犯人都不是大奸大惡之徒,比較好相處。”

蘭瑜聽到這心裡一動,不管劉警官是不是那個隆特星人,他都決定試一試。

“是啊,他們都挺好相處的,也有素養,有人還在牆上畫些壁畫,非常不錯。”他說道。

劉警官點頭贊同:“對,你們監舍那副壁畫我也看過,畫得很好。”

蘭瑜乾脆轉過身,手臂搭在椅背上,面朝著劉警官,說:“劉警官知道那副畫畫的是什麼嗎?”

劉警官微笑著問道:“你們監舍上次有名犯人肚子疼,我就那次進去的時候粗略看了下,畫的是一個清晨的樹林吧,樹葉上都還有露珠。”

“不知道劉警官有沒有聽說過啟初星。”蘭瑜嘴邊掛了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劉警官又看向前方,微微眯起眼,重複道:“啟初星啊……聽說過。雖然那是機密,但是星際老百姓,誰會不喜歡暗地裡流傳幾個機密呢?”

說完他又笑了幾聲。

“對,那副壁畫就是畫的啟初星。”蘭瑜說完這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劉警官,觀察著他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劉警官恍然道:“我說那上面的植物沒見過,鳥兒也很稀奇,原來畫的是啟初星啊。”

“是的,植被,鳥兒,陽光,沒有一處不符合真正的啟初星。”蘭瑜輕聲道。

劉警官看向他,說:“你們啊,啟初星只是個傳說,又沒人真正見過,何況這顆星球到底存不存在還難說,就知道瞎扯。”

他站起身,拍了拍腿上不存在的灰塵,說:“走了,我今天也休假,你就在這休息會兒,晚上還有其他事呢。”

說完,也不待蘭瑜回答,雙手背在身後,慢悠悠地離開了。

眼看劉警官的背影消失在另一頭,陸染空跑了過來,問道:“怎麼樣?覺得他像不像?”

蘭瑜緩緩搖了搖頭,說:“不是他。”

陸染空在他身邊坐下,臉上還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低聲問道:“為什麼說不是他?”

蘭瑜蹙起眉頭說:“我用啟初星來試探,他的回答和表情都非常自然,神情動作完全沒有半分異樣。”

陸染空靠向椅背,看著球場上的人,嘴裡說道:“也算是有收穫,畢竟排查了一個人,不是的話就少一個懷疑目標,繼續排查下一個好了。”

蘭瑜聽到這話卻沒有回應,依然皺緊眉頭,定定注視著眼前的長椅木條,一動不動。

“怎麼了?”陸染空順著他視線看向長椅,卻沒發現任何不妥。

蘭瑜困惑地說:“我總覺得怪怪的。”

“哪裡怪?”

“他開始是主動過來找我說話來著,明顯對我很感興趣。可是說了幾句後,突然就起身走了,到底是哪裡讓他不想繼續交談下去呢?”

陸染空說:“你把你們的對話原封不動的給我複述一遍。”

“好。”

蘭瑜在心裡念了聲action,瞬間進入表演模式,切換成一臉親切的表情,笑眯眯地問陸染空:“來監獄這幾天,還能適應嗎?”

就在陸染空一愣神的時候,他又換成一臉冷漠,淡淡地說:“還行。”

陸染空猛地用拳頭抵住嘴,大聲嗆咳。

“幹什麼?”蘭瑜沉下臉問。

陸染空擺著手,邊咳邊說:“你繼續,繼續。”

“那你不準打岔。”

“不打岔,不打岔。”

蘭瑜拿出記臺詞的功底,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很多犯人剛來的時候都不適應,有些還尋死覓活的,就算再看得開,也有些消極情緒。我看你很隨遇而安啊,倒不像是來坐牢,而是來度個假,過段時間就要離開的樣子。”

他這段話模仿得惟妙惟肖,連劉警官的語氣停頓都完美複製,說完後,還學著呵呵笑了起來。

陸染空一直用手抵著嘴,瞥了他一眼後,又飛速轉開視線。

就在蘭瑜要繼續表演自己當時的回覆時,陸染空突然打斷了他,“他在試探你。”

“嗯?”

陸染空說:“我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是這段話,他在試探你。”

“啊?”

陸染空說:“你繼續。”

蘭瑜接著複述當時的場景,當他輕聲說完那句‘是的,植被,鳥兒,陽光,沒有一處不符合真正的啟初星’時,陸染空又打斷了他。

“等等,這裡等等。”

蘭瑜停下表演,看向陸染空。

陸染空用一根手指敲著自己的下巴,沉思了會兒,說:“你在那副畫上看到鳥兒了嗎?”

蘭瑜回憶了下,不確定地搖頭道:“好像沒有看見鳥兒。”

“但是鳥兒是他先提起的對吧?”陸染空問。

蘭瑜又模仿了一遍劉警官當時的話,用恍然的語氣道:“我說那上面的植物沒見過,鳥兒也很稀奇,原來畫的是啟初星啊。”

瞬間又轉回自己的音色,面色鄭重道:“他先說了這一段,我才接著說鳥兒,是他先提起的。”

陸染空倏地起身,說:“走,回監舍看一下。”

“回監舍?”

“對,咱們重新去看下那副畫。”

陸染空大步往監舍大樓走去,蘭瑜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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