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破法的銘文透過草報渠道傳開, 隱骨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原本只是四下蔓延的轉生?木居然?開始“捕獵”。

破法禁靈線附近的修士們立刻緊張起來,與線外失控的轉生?木對峙。

南蜀植被茂盛, 轉生?木的幼苗藏在石縫與山澗中,絆馬索一樣穿梭著, 悄無聲?息地入侵了因銘文破損而四門?大開的靈獸場, 抓捕逃脫靈獸歸來的凌雲修士被狙擊了個正?著!

那些轉生?木甚至躲在霜雪裡,混進了崑崙山。

聞斐腳下的扇子往上拔了十丈有餘,避開一道偷襲的靈氣,此時峽江水暴漲, 他一眼?看見江水下面扎滿了密密麻麻的轉生?木,看著都瘮人。

聞斐“噫”了一聲?,袖中甩出了丹毒, 那野火見了也得?落荒而逃的升靈毒瘴與張牙舞爪的轉生?木藤在半空遭遇,樹藤焦黑委頓,毒瘴卻也被撞破了!

聞斐眼?皮跳了跳, 心?生?不祥的預感。果然?, 下一刻,那焦黑的樹藤中迅速長出了新的枝芽, 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

這玩意跟著奚士庸的時候, 明?明?是逮哪往哪一側歪的朽木!木牌保管不當還會受潮長蘑菇, 為何一作亂就這麼出息,離了大譜了!

在陶縣, 轉生?木就像故鄉的門?庭,是安全的象徵。過去八年間,不知?有多少陸吾顛沛在海外遭遇過絕境,見轉生?木而柳暗花明?。

他們本能地依賴這貌不驚人的柳木, 即使突然?得?知?轉生?木失控,理智上知?道應該提防,感情上仍一時反應不過來。

陸吾的血潑在褐色的樹皮上,屍身上當工具也當護身符的轉生?木牌掉下來,是主人忘了摘。

絕大多數人此時已經知?道轉生?木叛變,不再對著木牌說話,裡面嘈雜的人聲?平靜下來,於是奚平聽見那陸吾瀕死時的一聲?“太歲”。

奚平身在樹身中,神魂卻已經燒著了,本命琴被主人勾出了裂帛般的聲?音:峽北駐軍裡藏了那麼多軍/火,是打算留著下小的嗎?今天不把它轟成劈柴,它怕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讓凡人先撤,躲禁靈線遠點!

他這一串琴蜜音還沒彈完,趙檎丹那裡就收到了最新的訊息:“但遇襲的好像都是我們的人……嚴格來說都是修士。”

奚平一愣。

殺修士?

盛怒中,他的理智艱難地撥開迷障,察覺到此事詭異。

這不合理。隱骨要是有本事把人都殺光,它早去幹了,還用?得?著覬覦崑崙山外的古銘文?

因為奚平卷走了一部分古銘文,隱骨現在成神之路走到一半卡住了。它還沒能推翻舊規則,制定一些諸如“靈氣匯聚在轉生?木樹身”、“轉生?木成為新靈山”的新規。樹雖然?是用?靈氣催發的,卻還不能像修士真元一樣留存靈氣。

眼?下,被隱骨控制的轉生?木只能利用?外界的靈氣,在靈山附近、或是修士人數眾多靈氣彌散的地方活動?。

隱骨此時的戰力約莫是升靈後期,受奚平本身修為所限——還要打折扣,它畢竟只是魔神留下的“自然?災害”,不會像人一樣使用?五花八門?的符咒法陣。它在南宛都被雪裡爬壓制,無法在金平作祟,暫時也不能盜取玄隱輿圖地脈中的靈氣。

奚平自己?遭遇強敵,打到一半都得?找地方補靈石,何況隱骨?

哪怕隱骨完全不在乎凡人生?死,直接竊天時,將凡間靈氣抽個底朝天,那也是極有限的。攻擊修士耗費的靈氣必定要犧牲掉一大部分轉生?木。

而最開始能偷襲成功純屬僥倖,這些修士都是風刀霜劍裡磨練出來的,一旦反應過來開始警惕,殺一個人要耗費的靈氣得?比對方真元的靈氣還多。

長遠看……不,甚至不用?長遠,隱骨這波都屬於“傷敵十個,自損八千”的昏招。

圖什麼?隱骨急瘋了?

還是它只是一具死人屍骨,只會依本能作祟,算不過賬來?

轉生?木在修士扎堆的地方發瘋,三嶽山當然?也沒有逃過。

餘嘗剛領著驚魂甫定的修士撤出來,還沒來得?及跑到原本鎮山大陣所在的地方,靈感突然?被什麼東西觸動?。餘嘗一閃身躲開,一道殺氣騰騰的靈氣與他擦肩而過,打在了另一個修士的前胸。餘嘗隨手朝偷襲來處甩了一道引雷符,劈碎了偷襲的轉生?木,正?要施救——前胸對修士來說不是什麼致命傷——便見那受傷修士傷口處閃過了一行銘文。

靈感再次預警,餘嘗立刻止步,只見那銘文一路鑽進了受傷修士的靈臺,那修士一僵,靈臺粉碎,道心?崩裂,竟死了。

死者是個築基,這樣暴斃真元會炸。

餘嘗反應極快,叱了一聲?“閃開”,護體靈氣鋪展開,盾似的擋在眾人身前。

然?而預想中的真元爆炸和靈氣彌散卻沒發生?。

只見死者皸裂的眉心?緩緩浮起了一個銘文,和屍體一起懸在半空,與餘嘗面面相覷。

楚國?修士不論正?邪,對符法銘都有研究,餘嘗卻從未見過這樣的銘文,心?知?這或許就是那玄玄乎乎的古銘文。

他盯著那銘文看了片刻,心?裡忽然?浮起模糊的感覺……像是剛升靈的時候,他第一次發現自己?不用?再查閱文獻典籍,天規地則,只要他凝神叩問?,就可以不言自明?。

此時,那模糊的直覺在催促他:複製一個銘文試試。

試試……

一陣衝動?從靈臺上彌散開,就著護體靈氣沒散,餘嘗伸手在半空中仿寫了那銘文,這種沒有實?體的銘文效力有限,萬一有危險,他能及時躲開。

修士的直覺似乎從不坑人,那銘文並未傷他。

它落成的瞬間,方才那築基死者的一部分真元便同那銘文一起,衝到了餘嘗身上。清泉一般的靈氣轉瞬掠過百骸,匯聚在了他真元上!

餘嘗緩緩地抽了口氣。

發現異狀的不止他一個,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很快,別處也有修士意識到,透過複製那些古銘文,能將被轉生?木殺死的修士身上的真元據為己?有。

而這樣得?的真元靈氣並不像平時從靈石裡抽的靈氣,真元滿了就放不下了,它們會化成真元的一部分!

千百年來,築基以上的修士修為想進一步,須得?無數次打磨道心?,讓源源不斷的靈氣穿過真元,常年累月才有寸進,此時卻能透過幾個銘文輕易攫取……

難怪上古時高手如雲,升靈滿街走,修士們每天不好好修煉自己?的,到處冒著生?命危險找人辯法決鬥。

不可避免的,人們想起了那伴生?木為煙雲柳的“太歲”的傳說,入玄門?幾個月開靈竅,不到一年築基,十年之內升靈……原來如此!

他們想,原來這就是太歲的秘密。

那一瞬間,南北兩大陸上,無數雙手伸向那些古銘文。

巨大的誘惑下,兄弟都能反目,何況四方戰火本來就是被勉強壓下的。

修士們原本萬眾一心?,此時那顆“公心?”輕易就碎了。

一個築基以上修士繪製的銘文,也許能抵得?上一整個郡縣的凡人,畢竟那是落地就能生?效的。

轉生?木的銘文在修士中傳播的速度,遠比破法銘文在凡人裡傳得?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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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光景,收縮速度方才剛降下來的陶縣禁靈線縮了兩三裡,禁靈線附近的陸吾甚至沒反應過來,就被留在了界外。

緊接著,那禁靈線好像狂風捲起的細沙,一潰千里。

陸吾甚至已經不用?計數!

趙檎丹:“禁靈線卷到你我面前頂多一兩個時辰……”

奚平:快別做夢了,咱哪有那麼多時間!

他手心?裡,化外爐心?火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奚平心?跳幾乎停了一瞬,雙手捧起那只剩豌豆大的微弱火苗,恨不能把自己?變成爐心?火的燃料。

怎麼辦?

突然?間,奚平意識到,瞎狼王謝濋將北絕山外古銘文強塞給?他,也許不是被轉生?木裡的假消息騙了……這背後很可能有他三哥的手筆。

那倆賭鬼說不定是故意的。

如果隱骨註定會失控,它一旦邁過蟬蛻關?,或許都不需要古銘文。眼?下這個局面,隱骨只要奪走轉生?木,脫離奚平的控制,先是直接能得?到玄隱山——南宛輿圖和地脈是轉生?木縫的,要是隱骨蟬蛻了,支修那極難養活的伴生?木數量上就壓制不住。

瀾滄無主,鎮山大陣和鎮山神器被侍劍奴毆打了個半死,再來一個蟬蛻階只能跪下認主;三嶽只剩懸無一個蟬蛻,還腹背受敵;凌雲山頭都只剩半個,不消說;唯一厲害的北歷崑崙掌門?走火入魔,晚霜還叛出了……失控的隱骨可以直接將五大仙山收入手中,比現在還從容。

而蟬蛻的隱骨會強橫成什麼樣,奚平無法想象,也許他的神識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就被抹掉了。

既然?這樣,三哥一定認為只要在隱骨蟬蛻前將它引出來,就不完全是死局。

那麼破局點在哪?

現在靠解破法銘給?人們傳,效仿當年崑崙立山顯然?已經行不通了。千百年來,凡人百姓如果能壓過貪婪的修士,靈山早就倒了,還用?等今天?

而蟬蛻高手們顯然?也靠不住。

眼?下就算所有拿得?出手的蟬蛻高手都齊聚在此,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砍光世上所有的轉生?木,一旦隱骨拿到所有的古銘文,那別說蟬蛻,月滿先聖死而復生?也扭轉不了局面!

奚平捧著越來越微弱的化外爐心?火,心?急如焚,他一時不自信起來,懷疑自己?是猝不及防間被古銘文砸暈了頭,沒能領會三哥的用?意,之前哪一步操作有誤,錯過了那一線生?機。

支修和一眾蟬蛻腳前腳後趕到,來得?已經不算慢,整個峽江都被轉生?木填滿了,水面上一個接一個閃現的古銘文像菱陽河兩岸的燈。

支修人沒到,照庭已經一道劍光飛出去,撈了林熾和聞斐一把。

懸無罵了一聲?“妖邪大膽”,蟬蛻之力掃過整條峽江,滿月似的彎刀劃過慘白的光,破法界外的轉生?木大片枯死。然?而與此同時,他的刀光也勾勒出了比騰雲蛟跑得?還快的禁靈線,破法禁靈線退卻的速度絲毫不受轉生?木林影響,彷彿在嘲諷他。

照庭擔住了聞斐那險些被蟬蛻靈氣掀翻的扇子,落在自家人身邊:“怎麼樣了?士庸呢?”

“他……他他娘的老白——白臉懸無,幫忙還是裹亂!”聞斐狼狽地站穩,情急之下開了口,“那——那邊!都、都能聽見他琴、琴聲?了!”

支修順著他手指方向,隔著一個陶縣的距離,以蟬蛻的五感,奚平棲身的樹身已經近在眼?前,從高處看,奔湧而過的禁靈線潮水一樣地衝了過去。

哪怕是天塌地陷,東海翻覆……身邊所有蟬蛻大能集體失心?瘋,照庭也能勉力一劍攔住——不管是神是魔,只要他知?道往哪砍。

可是誰攔得?住滿天下的貪慾呢?

千年靈山,就是這麼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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