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斐沒根基, 進了天機閣以後,先是分派到了偏遠洪州分部,之後十年間, 又在蘇陵、沽州等地待過。他輾轉於太平地方,幹太平活, 功勳攢了厚厚一沓, 外加這人八面玲瓏,異常能混,按理說早該升上去了,無奈是命犯桃花, 走哪在哪惹一屁股風流債。當年金平天機閣總署屢次想提拔,他回回都能捅點重樣簍子。
他自也在意,錢去鼓搗稀奇古怪東西玩, 黑市上到處是他眼線。開竅半仙兩百年壽數好像是給他遊戲人間……直到文帝年,一個異常難纏邪祟在洪州殺天機閣九人,因其兇戾載入史冊。
殉職九人都是聞斐昔日同袍, 當時他已經調任沽州, 訊息傳到南海之濱,跟誰都好聞斐頭一次同上峰翻了臉, 抗命北上。
歷宛兩國都派了內門築基, 聯手沒制住那邪祟, 聞斐用自知從哪踅摸丹毒加自創陣,硬是將比他高一個大境界邪祟拖了半宿, 等了北歷劍修升靈。
那回玄隱山與北歷崑崙各折了一個內門築基,隨行半仙除了聞斐,乎全軍覆沒。聞斐自也中了丹毒,外門無人能解, 那一任總督投了問天上仙山,請內門救命。
玄隱和崑崙一修心、一鍛,早年都沒什麼人修丹道,倆門派拼一起也沒湊個丹道大能,內門也只能派個丹道築基,死馬當活馬醫,湊合著救。
說也巧,那位丹修師姐正好是當年將聞斐勾進潛修寺仙使。
丹修到潛修寺一看,人都傻了,根本看他自瞎搞了一堆什麼么蛾子,只好一邊給他吊命,一邊設把人弄醒細問。
聞斐收集稀奇古怪東西純為好玩,自也說清楚,於是病人和治病只好每天像查案一樣,一起冥苦想、連猜再蒙。他次死生一線,又次給驚險地拉回,在潛修寺躺了年,把築基初期師姐活活給熬成了築基中期……幸虧修士掉頭發。
潛修寺是內外門交界處清修之地,一幫管事眼皮底下,自然發生什麼逾禮事。
大家只知道,年後毒清回外門,聞斐跟轉了性一樣,再到處散德行——原他也當正經人。
因誅邪功,聞斐下山後調任金平,到十年繼任了總督。他那時靈骨已成,但沒刻意蒐羅過道心,看著也像打算入內門樣子。
他在金平附近赭羅小鎮買了塊地,仿著人間行走聚居地方,用芥子將那裡改造成了個小山莊,起名叫“杏花村”。拘於杏花,他什麼花都種,還自攢靈石,人為地堆了一小塊靈田,閒了去除草,逢年過節在裡面招待同僚喝酒釣魚,是個絕佳陶然醉忘之地。
他也再亂買東西,一閒錢化在自小秘境裡,精心侍候了十年,靈田裡長了一朵南蜀島都難尋稀世靈花——飛仙蘭。
飛仙蘭本已十分難得,市面上流傳都是雪青色,他那朵是雪白。
那是頂級成色,花開盛時,能結滴花露,那是“護靈丹”料。
相傳,護靈丹能護住將死之人靈臺,至少延長半個時辰滅,能讓死者閉眼前情緒穩定地複述完整本《經脈詳解》……當然,一般人也沒那麼缺德,這麼刁難臨終之人。護靈丹大作用是,能在修士升靈大天劫中,給靈臺鍍一層微弱保護,將成功率上升一成。
要小看這一成,這已經是世上已知現存、唯一能協助升靈關丹藥。
只至純至真丹道道心一心一意,能養純白蘭花。
直到那時候,大家知道聞總督居然已經道心。
那是南宛自玄隱山落成,唯一一顆自摸索丹心。
人間行走在自通訊仙器裡偷摸說話,人問道:“那聞師叔入內門後,把杏花村留給天機閣了嗎?靈田呢?”
龐戩道:“滄海桑田,當年他建此間小秘境時候,周圍還沒水……靈田早沉湖裡了,這許年沒人管,靈氣也早散了,別惦記啦。”
另一個藍衣道:“其實我早想說了,‘鏡花村’這名誰改,聽著一點也吉利,怎麼想?”
先前說話藍衣插嘴:“是屬下敬,……還是很好奇,聞師叔……唔……那兒說話也這樣嗎?算是胎裡帶毛病,到了升靈也早該好了吧?”
“沒,應該是丹藥事故。”龐戩道,“當年他身中奇毒在潛修寺療傷時候,那位丹道師姐拿他試了少藥,知道哪一味吃錯了,先是徹底啞了個月,後能說,但說話太順當。”
問話藍衣震驚道:“什麼丹這樣厲害,錦霞峰也解了?”
“能解。”龐戩沉默了片刻,說道,“我以前聽蘇老說,那位師姐回內門後也一直過意去,閉關一年研究瞭解藥,熱氣沒散給寄了。過他收起沒吃,說都習慣了,並且感覺這樣挺好,正好治他愛拈花惹草毛病,避桃花,能專心修行。”
一個沒築基半仙,培育了雪白飛仙蘭,確得心無旁騖行。
“後那飛仙蘭呢?”
龐戩:“那知……”
“是丹修拿了仙草也沒用,又能炒菜吃。”別藍衣插嘴道,“是是送給那位內門師姐了?”
“那師姐也姓李嗎?”
他一直叫“師姐”,是因為眾所周知,玄隱十六峰只聞斐一個丹道升靈,既然傳說中那女仙也是丹道,那麼她必定還是築基修為。
龐戩眉毛一立:“我哪知道?你什麼毛病,打聽人家內門女修幹什麼?姓什麼跟你也沒關係!”
“姓李。”
這時,一個陌生神識突然插進,留下一行字。
連同龐戩在內,所藍衣後脊都一僵,齊刷刷地將掌心通訊仙器背到身後。
大意了,升靈峰居然能隔著這麼遠隨意窺視他說話。
龐戩乾咳了一聲:“聞師叔。”
聞斐似乎沒在意,背對著他,遠遠地注視著那妻兒在鏡花村裡藍衣,聽著悲聲。
仙器上自動往外跳字,說道:“丹修在玄隱山沒前途,李氏嫡系子弟走這一道,她只是李氏一個點遠姻親家姑娘。那兒趙家十年內了兩個新升靈,連著牽頭開了兩次開大選,風頭無兩。其他大姓自然讓他得意。一邊千方百計地往備選裡塞自人,一邊針對名單上趙家人蒐羅小辮子。她家世太普通,這麼年,玄隱山女修沒身比她低,鬥成烏眼雞家都沒注意,讓她稀裡糊塗地混了進去。小門小戶獨生女兒心單純,也太懂事,進了潛修寺知道讓著那些公王孫,結果意外成了那一年第一個開靈竅。李月蘭見她資質好,又算自家人,將她收入了座下金桂峰。”
聞斐已經將鏡花村整個拆完了,後朝石碑看了一眼:“哦,鏡花村是我改名。”
說完,那石碑便在他目光下,悄無聲息地化成了一堆粉末,諸舊情盡去了。
“我當年走時候應該把這地方拆了。這些年明知人與凡女廝混,沒管過,實屬該,今日這許夭折在此地人命都算我造孽。待金平收拾好,家人葬身此處兄弟若是意難平,去錦霞峰找我行。”
眾藍衣忙道“敢”。
“以後可再這樣。”聞斐留下這麼一句,擺擺手,御劍要走。
忽然聽見個藍衣小聲問道:“那飛仙蘭這樣金貴,聞師叔後還種嗎?”
聞斐神色很淡:“沒那閒工夫了。飛仙蘭只是少見,沒什麼用,護靈丹救了命,只能延長生死之別痛苦罷了。服過護靈丹,即使混過了升靈關,也比同級修士脆弱,而且終身無再往上……”
他頓了頓,想起現在談“在大道上進一步”已經沒意義了,遂將剩下字跡抹去,又道:“飛仙蘭在南蜀又叫‘鏡中花’,是什麼好東西,別惦記了。以後在黑市上碰見,也記得守好錢袋子,別去當冤大頭。”
字沒在通訊仙器上滾落,一陣輕風拂過,聞斐人已隨風而起,一閃便見了。
沿線開明修士已經修好了騰雲蛟鐵軌,一輛空車恰好試著跑過,聞斐身影消失在雪白蒸汽裡。
“白飛仙蘭?”奚平把掉下袖子卷了卷,“我在南北黑市上混了這麼年都沒見過,難怪那聞結……”
支修端著酒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結、傑丹道大師是十六峰丹修第一人。”奚平忙改了口,岔開話題,“那他後怎麼種了?要我我種一山頭,十萬白靈一朵,賣給嶽廢物群。”
這位名震四國“太歲”此時正挽著褲腿和長袖,在侯府後院挖土,奚悅默默地在旁邊給他照亮。
永寧侯爺也是萬萬沒想到,這許年過去,他曾經以為沒了獨子失而復得,居然還能“先生”找上門投訴!侯爺一時知今夕何夕,若是這位“先生”身份特殊,他乎種時光倒轉錯覺……好像他那討債鬼兒子還是六歲,伴讀一個月,把太傅氣了偏頭疼。
永寧侯百感交集之餘無地自容,一天說了得一百聲“教子無方”和“慚愧”,打是打動了,遂罰他去收拾花園。
奚悅他可以修復院牆和假山,但能讓燒燬花木復活,正好奚平夜裡用睡覺,大好勞力用白用。支修監工,讓他使符咒。
“護靈丹在玄隱山是禁藥。”支修道,“據說當年前玉緣峰遇害時,兇手為了剝下他神識裡輿圖拓本,用護靈丹拖著他靈臺崩,長達半個時辰。”
奚平一愣,突然想起聞斐在輿圖裡說,趙瀧死時,人誤認為是兇手。
“那位丹修姓沈,本是金桂峰李峰弟子。”支修說道,“李趙自古合,趙峰與李峰早年情投意合時,便人覺得這是個和解機,促成了這樁婚事。誰知後二人修為越越高,道心各走一家,到底是行。先後升靈便漸行漸遠,夫妻常年分居於兩峰,除了一紙鎮在峰婚書,基本是名無實。”
奚平聽過許棒打鴛鴦故事,惡毒公婆使壞、非我族類容於世、權貴強搶民女橫刀奪愛……頭一次知道“道心”竟然還能充當這樣角色,一時無言以對。
“但算各過各,夫妻一,許場合也得一起現。商量私事時候,李峰一般是派弟子前往。這種跑腿尷尬得很,弟子自然也願意去,那位沈丹修是李家嫡系,難免受些委屈,經常往返於玉緣峰和金桂峰之間,於是傳些流言。”支修頓了頓,斟詞酌句地說道,“玉緣峰……唔,我曾見過,但據傳,性情些‘羈’,早年間同門中詬病少。”
奚平立刻心領神:“哦,見色起意老要臉唄。”
支修給了他一個“慎言”眼神,也沒糾正:“他是司禮趙隱嫡系,趙隱在,又沒鬧大事,別人也好說什麼……直到星辰海異動,指向玉緣峰,說是‘情劫’。”
“我雞皮疙瘩都起了,這叫情劫?”奚平嘀咕一聲,“哎,對啊師父,他那兒是正人剝腦殼呢嗎?”
“護靈丹能護住靈臺崩,靈臺崩,玄隱山弟子名牌滅,因此星辰海沒說他已中毒身亡。”支修嘆了口氣,也覺得說這些事點牙磣,“司命長老通報峰,眾人知道那位沈丹修去了玉緣峰,一直沒,金桂峰已經要了兩次人。雲天宮司刑大怒,當即要搜玉緣峰,趙家本能迴護……扯皮扯了半個時辰,直到趙瀧弟子名牌湮滅。”
奚平誠懇地說道:“弟子以為,活該。”
支修用一顆樹種砸了他一下。
奚平順勢接過樹種,打算尋個好地方種:“那那個姓沈丹修仙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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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修輕聲道:“長老破開玉緣峰禁制,闖進去時候,見她在屍旁邊,衣冠……隨後看了她師父李峰一眼,一言發,自盡了。遺物裡找到了飛仙花露,一小瓶,滴,已去其二。”
奚平倏地一愣:“是聞師叔給嗎?”
支修輕輕抿了一口侯府甜酒,沒接這話,只說道:“當時以為她煉護靈丹或許修為夠,失誤,浪費一些原料也是情理之中……但後一件事,讓我一直些奇怪。”
奚平回過神,反應極快:“您說梁宸。”
“道心破碎後,人即身死魂消,蟬蛻也逃過……算是以司刑長老,也過拼命撐上片刻,求著端睿師姐將他帶走。為何梁宸在無渡海道心破碎後,能堅持到拿到半具隱骨?”支修摩挲著酒杯,往南方看了一眼,“當年那顆要了趙瀧命護靈丹,真用了兩滴花露麼?”
院牆外,公路恢復,經過丹桂坊車聲傳,後院石桌上支著個飛鴻機,隨時遠在海外人傳些鬼畫符過,解是各地草報摘要。
金平故鄉對支修而言已經陌生極了,只院裡刨地土猴是唯一落點。
支修掃過那些聳人聽聞草報摘要,見自西楚“東衡封城,峽北譁變”、“陛下知所蹤,恐要行廢立之事”云云,自南蜀“滿街都在追捕蜜阿人”、“傳蜜阿族長叛國”,零星夾雜著“北歷邊境增兵”。
北地城防高築,南大陸一片混亂,唯百亂之地,在眾說紛紜之中。
支修嘆了口氣:“兩百年了,我也該去一趟南闔舊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