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宛境內, 在只剩下支修和章珏兩個蟬蛻,玄隱靈山已和輿圖“至不渝”地糾纏在了一起。
從飛瓊峰上長出伴生木開始,靈山就已無力壓制反叛劍修了。如果連靈山都無能為力, 困守星辰海“司命”又能怎樣呢?
金平局勢已塵埃落定。
周楹看到了“結局”,就永寧侯了別, 又:“我不日下山, 侯府修繕等一干瑣事,舅舅不方便,只管支使白令。”
永寧侯似乎想麼,不等開口, 周楹就切斷了通訊。
玄隱山各峰還沒回來,只剩下內門一幫小弟子,看著坍塌玉緣峰惶惶不安, 沒人做。
黯淡劫鍾似乎生了鏽,風從其中穿過時候,摩擦出近乎沙啞窸窣聲。
周楹將寫滿紙條盒子拿出來, 大致一掃, 就知裡面一多半字條廢了。
眼下結果與入前“他”設想出入,以前周楹認為:眾邪祟集體亮相, 差凌雲山拽進溝裡, 雖然最後功敗垂成, 但明顯已引起玄門忌憚。靈山一旦聯合起來,大邪祟們沒活路, 他們只能設法分化四國。北歷鐵桶一個,南蜀風聲鶴唳,西楚草木皆兵,這時“周楹入清淨閉關, 無暇關注陸吾”訊息傳出去,南宛必成引蟲燈火。
趙家些零碎輿圖殘片一定會落到濯明手裡,南蜀位蜜阿叛逆會替他“想辦法”。畢竟王格羅寶修過河拆橋,輔之以馭獸,借濯明擺脫了蜜阿族長,過後肯定不會容許蓮花印久留在他神識上。
濯明一定會到金平來,不過他欠了修為,最大可能性是拖三嶽項寧下水。
玄隱山某個人也該將他藏起來分真輿圖拓本拿出來了。
前玉緣峰身上活剝下來拓本,比濯明縫縫補補拼接貨強多了,這東西在,奚平不大可能鬥不過濯明——無心蓮理智時候都沒他心眼多。
趙隱後,玄隱山再拿不出第二份完整輿圖拓本,如果奚平能趁這機會得到輿圖拓本,他便再不是個被招安孤魂野鬼,從此了能牽制玄隱籌碼。
剩下路他自己去走,以前個“周楹”可以放心了。
此中三處危險。
一是無心蓮。三嶽前長老徒本來就很瘋瘋癲癲了,短時間內為拼接輿圖拓本吞噬大量心,神智必定進一步受損,再身邊毒馭獸一攪合,指不定得糊塗成麼樣,不能以常理度之——貨打一半忘了自己是來幹麼,被嫉恨衝上頭朝凡人下手不是沒可能。因此入前周楹已事先與侯爺打了招呼,在侯府備下迷惘劍,到時候再添一味“心魔種”,正好對症無心蓮,永絕後患。
無心蓮在周楹看來,折騰不出麼大風浪,第二處危險更難應對:就是玄隱長老。
玄隱長老們想用奚平,金平出事,他們會先他放回來試試看好不好驅使。可是一旦識到他會趁機拿到輿圖拓本,周楹以惡揣測,長老們很可能會選擇先滅他這“後院火”。真到這種境地,奚平也不是背腹受敵,支修和端睿肯定會出手——上一次趙隱殞落,趙氏叛亂,長老只關心無渡海,其實也可以是這二位聯手鎮住玄隱山。
雖然他倆都是半步蟬蛻,一個還在閉關,但戰力都很強,且這種時候,半步蟬蛻不會為了維護靈山正統違逆本心,反比真蟬蛻更優勢。
指望他倆打敗兩個千歲老不肯定不實,替奚平撐一會兒沒問題,應該夠他迴轉了。
最危險情況,應該是支修臨陣蟬蛻。
蟬蛻後成“非人”,支修立場再難估量。姑且不蟬蛻劍修比天劫還可怕,一旦敵對,奚平也絕對下不了手,可能是絕境。
不過入前周楹審慎地估計過,這種情況發生可能性不大。位支將軍雖然過光風霽月,時常讓他覺得又端又假,但在奚平和玄隱之間,支修立場一直是明確。不到萬不得已,周楹想不出他麼理由非得挑這時候蟬蛻,奚士庸一天到晚“師尊長師尊短”東西,應該也不會讓他“萬不得已”。
如果這種情況真發生,恐怕就跟周家功虧一簣無渡海一樣,是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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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奚平跟無心蓮很熟,濯明在場,他神識肯定會藏得到處都是,隱骨在身,他沒麼容易,正好靈山徹底決裂。等他養好傷捲土重來,不知幾十年過去了,凡塵當已斷了,他去做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大魔頭也好,強過在夾縫裡被玄隱山磋磨。
可惜沒人能算無遺策,“過去位”押了三處危險,卻也三處沒算準。
頭一個就是銀月輪身金平。
沒拿到清淨心和魔瞳之前,周楹雖然隱約猜測,不明白靈山本質是麼。好在這失誤沒影響麼,銀月輪入侵,大長老馬上動了,奚平被迫身入輿圖,濯明落網。銀月輪牽制住了林宗儀和章珏,反成了助力。
第二個沒算準是支修,畢竟,要不是魔瞳,頂級靈感也看不穿飛瓊峰封山印,誰能想到人在玄隱山上栽伴生木?
不過這兩處其實不算疏漏,是周楹入前眼界所限,因此他發之後不驚詫,然最後一個“不準”,就完全是出乎他料了——林宗儀。
林宗儀在生關頭背叛靈山,自己身消,還險些釀成大禍。幸他到底守住了,及時脫身,總算沒大半個南宛九州夷為平地。
然儘管這樣,他神識下輿圖造成兩個後果是周楹始料未及:一是端睿殿下為了護住金平,承受了司刑破碎心侵染,殉國;二是位新蟬蛻從中隱約明白了麼,透過自己和輿圖特殊淵源,他一手將玄隱山命運推到了誰也沒想到地方。
入清淨前,周楹只想藉此讓奚平不受制玄隱,最好能光明正大地和玄隱山分庭抗禮,最差則徹底打碎他“天下太平”妄想,推他去走腥風血雨“邪路”——無論哪個方向,都會是漫長爭鬥。
誰知蟬蛻大能們一個接一個地從棋盤上滑開,陰差陽錯,他們將光陰捏成一團,要了玄隱山“命”。
魔瞳能清楚地看見輿圖正在和地脈交融,當年月滿真神留下“”與“影”再難分彼此。百年之內,玄隱三十六峰,必會散在地脈之中,到時候升靈也好,蟬蛻也好,就都成了無根之木。靈山壽終正寢,修士豈能長久?
百姓眼下倒是能平穩了,可是百年後失去仙門庇護,又生在風水寶地上,必成砧上魚肉。支將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他選擇了玄隱去處,也就昭示了幾十年內,他會劍指整個玄門。
無論是時間還是格局,都徹底推翻了以前周楹留下計劃。
幸虧他也不會再覺得挫敗。
周楹將已用不著字條銷燬,盒子一下空了許多。他不理解過去自己為何多此一舉,“蒙著眼”寫下這許多無謂瑣事——明明將目標列清楚就好,他自然會逐條看著辦,清淨又不是痴呆。
然後他拿到了下一張,見上面寫:士庸拿到輿圖拓本,見了他,對他笑一笑,不用再為他操心,該去給大收屍了。
前半句已可以歸入作廢堆,周楹冷眼旁觀,忽然明悟,些事無巨細囉嗦叮囑是亂麻一樣牽腸掛肚。原來這樣看似步步為營設計背後,底下也都埋著雜亂無序七情。
端睿殿下留給他心在他沒刻研究情況下,無聲無息地消化了一。
周楹將看完字條毀去,起身時,他讓自己身上長袍褪色成了白衣——他承了端睿殿下,雖只是外門掛名,也當持弟子禮。
給大收屍之前,按規矩,他應該先給端睿殿下送終。
峰上值守弟子正忐忑不安地等訊息,忽聽一聲門響,回頭便見位“閉關修行”開明司人出來了,忙上前打招呼:“周師兄……你這是?”
周楹一抬頭,目光掃過之處,峰大殿屋簷上便垂下了條條白幡。
然後他對面露驚駭值守弟子:“這位師兄,煩請找人通報幾位周峰和林峰,端睿殿下和林長老殞落了。”
彷彿是被他這輕飄飄一句話驚動,峰上仙鶴長唳一聲,穿過白幡飛到半空。哀哀數聲,徘徊不去。
周雪如,碧潭峰,趙隱後,代玄隱山司禮一職。
她是世祖皇帝第八女,是周氏自先祖殞落、沉寂多年後,第一個出生先天靈骨。幼時受盡寵愛,十八歲入潛修寺,封 “端睿公”,年入內門。
到了侄兒宗繼位時,她已入碧潭峰清淨,宗將姑母追封為“端睿大長公”,自此,帶著全族走上了岔路。
廣韻宮和潛修寺都關端睿大長公記載,周楹閒來無事時翻閱過。
據她少時對色彩很敏感,尤其喜歡書畫之類,擅工筆,曾幻想以此入——趙家就專門書畫入一支。不過後來大家都覺得她雖然手還算巧,但審美情趣不,不是塊料。
來奇怪,周家作為大宛皇室,總是容易出一些喜歡“濃墨重彩”俗氣公,周雪如是這樣,很多年以後葬身花海周晴也是這樣。
據她因為資質好,沒怎麼受過世俗對女子束縛,騎術和功夫都很不錯,使一手好鞭。書畫不成,她便又想以武入,結果打聽到北歷劍修們過都是麼日子後嚇得放棄了。時惠湘君已在南闔聲名鵲起,各種傳飛到了潛修寺,聽得少女心馳神往,是又幻想入煉器……諸多種種,沒個準。
雖然先天靈骨靈竅一開就是半步築基,但內門見她心性晚熟不定,便令她修行十年,先心眼長全了再入。
這一拖,便是風雲突變。
十年後,惠湘君殞落,林熾禁閉,玄門諱莫如深。
當年充滿幻想、乃至挑花了眼小姑娘也慢吞吞地長大成人,才知自己其實從來就無路可選。
先天靈骨入山門時,青鸞白鹿在潛修寺門口相迎,今,活蹦亂跳少女變成了冰雕雪砌老祖宗,葬身東海,滿山祥瑞為她一哭。
她本命法器一長鞭,打過妖邪、攔過叛逆,無懼天地神魔,過處如青霜紫電。
鞭名“無憾”。
金平城中,走投無路章珏最後給支修留下了一句話,不知是出哪顆心。
他:“你會成為玄門眾矢之,靜齋,好自為之。”
完,他戴上眼封,退回無力仙山,只剩下一幫已聽傻了升靈和築基。
轉生木樹枝被奚平靠折了一根,他一閃腰從樹上掉下來,差踩了地裡龐戩。
倆人誰也沒注到,奚平:“師父……”
支修此時神識能一直覆蓋到玄隱山,如影隨形地“押送”著司命長老,不過他還是盡禮數地一直目送章珏身形走遠。這才轉過身對周圍眾人:“因我自作張,斷送了靈山仙路,對不起諸位。今日之事,關乎國運,為免訊息走漏招來不軌之人覬覦,還請諸位嚴守秘密。”
話音落下,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來自蟬蛻威壓,沒麼駭人壓迫力,但眾人一下都明白,今天聽到所事,都法則一樣地不能洩露給別人了。
龐戩奚平腳推開,從地裡出來:“師叔,思是,幾十年後,世上就沒玄隱了嗎?”
支修耐心地一頭:“不錯。”
龐戩腦子裡“嗡嗡”,張了張嘴,半晌搜腸刮肚出一句:“……你呢?內門眾多前輩呢?”
支修還沒回答,便聽旁邊聞斐忽然大笑幾聲,不知是故還是結巴,他連了好幾聲“好”。
支修一抬手,星星光便從地面飛出來,聞斐原本碎在地脈上扇子恢復如初。不等話多丹修接過去,扇子已先急性子地彈出了字。
“支靜齋,這麼多年,我就服你。”
聞斐拿走扇子,一龐戩:“人間行走,跟我去鏡花村。”
龐戩看見“人間行走”四個字,散亂無著目光忽然了焦。
是他鄭重其事地衝支修一禮,目光掃過一眾僚手下:“人間行走只管人間事。”
完,龐戩一揮手,叫上一幫茫然藍衣跟上,追著聞斐去了,臨走還沒忘了告一狀,指著衣冠不整奚平:“支師叔,大邪祟我們無可奈何,你管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