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瓊峰本來只是三十六峰之, 因有劍修在此蟬蛻,此時竟有了幾分禁地的意思,隔老遠就感覺到那肅殺的封山印, 比星辰海和刑堂森嚴。
玄隱山兩大蟬蛻——林宗儀與章珏都被遠遠地阻隔在外面。
林宗儀負手望向天盡頭的魚肚白,罕見地主動開口道:“支靜齋因靈山動盪入道, 進境之快, 聞所未聞,待其蟬蛻,玄門必有地震。”
蒙著眼的章珏面無表情地回道:“我才是司命。”
林宗儀說話基本都是陳述,陳述完, 別人麼反應不太心。被司命駁了,也不爭辯,正要重新戴上口封條。
突, 兩人同時有所覺,林宗儀放出目光,便見個身霜雪的年輕身影飛瓊峰裡溜達出來。
發冠不知哪去了, 披頭散髮的, 長袍上有許多利器劃痕,走路的姿勢異常自由散漫, 明知道有人等也不快走兩步。
到山口低頭, 見只腳上薄靴凍裂了——來得倉促, 身上穿的是夏裝——便乾脆將兩隻鞋都扒下來扔,劍也沒有, 光腳踩著截枯枝飛到當世兩位蟬蛻聖人面前:“二位,久違。”
玄隱山“修身修心修德行、戒奢戒色戒逸意”是門規總則,備選弟子徵選帖上第句話,別說在內門見大長老, 就是外門穿上藍衣,都得時時檢省自身,誰敢狂悖放誕成這幅德行?
林宗儀是“司刑”,管的就是清規戒律,當場就皺了眉。
來人——奚平立刻察覺到了,不躲不閃地對上的視線笑,頗有幾分挑釁的意味。
林宗儀身上煞氣陡重了三分。
章珏擺手道:“當年元洄也是這個性子,們這道……”
奚平懶洋洋地打斷道:“誰們道?我可不認得那些死了沒人埋的爛骨頭。”
林宗儀似乎忍無可忍,開了金口:“奚平,放肆!”
司刑長老字千鈞,個字落在奚平身上,壓得臉色陡白,腳下枯枝“啪嚓”裂了口。
而只晃,便硬是穩住了身形。
奚平給月滿追殺過,剛又被天威種在雪山裡宿,兇性正沸,直接硬槓上蟬蛻長老,皮笑肉不笑道:“林長老要是實在看不慣,不如也像章長老樣,把自眼睛遮遮?”
林宗儀袍袖無風自動,奚平腳下枯枝灰飛煙滅,半空中砸到了地面。
這下給地面砸出個坑,奚平卻點也不顯得狼狽——只要自不狼狽,羞辱的就是對方——順勢仰八叉地往地上躺,屈膝翹起了二郎腿,大笑道:“大長老,二位小心,上次承蒙照顧,將我打成了半步升靈,這回您要是不小心把我打成蟬蛻,我可是要手的。”
林宗儀雙劍眉幾乎立了起來,章珏拂袖將兩人擋開:“司刑。”
林宗儀的袍袖鼓起,死死地盯了奚平半晌,言不發地將封口條拉回原位,拂袖而去。
奚平帶著點惡意的揶揄注視著的背影,想起坊間司刑長老的傳聞——們說林宗儀是玄隱山眾蟬蛻之首,鐵面鐵血,司管雲天宮刑堂。因為站得太高,向視眾生如芻狗,不跟任何人般見識,穩得像個修清淨道的。
據說,這位林氏的老祖宗是整個玄隱山最接近“大道”的人。
現在這尊“大道”被兩句話氣跑了。
奚平慢吞吞地起身,十分做作地對章珏“驚詫”道:“司刑長老這是修煉麼‘河豚大法’了嗎?怎麼十幾年不見,老人家氣性長這麼多?可別是心境上遇到麼坎了。”
靜齋怎麼教出這麼個混蛋。
章珏暗暗嘆了口氣,平和地說道:“當年無渡海底,念之差打碎你神識。如今重逢仙山,便如直面自誤判,此事確實乎道心,難免心浮氣躁……”
“哦,是這樣啊。”奚平將破破爛爛的長袖往上卷了卷,又撿了塊破石頭飛上天,石頭上只夠放只腳,便金雞獨立地吊著條腿,說道,“我以為是林長老當年想除掉我未,現如今捏著鼻子喊我回來,心氣不順呢。”
章珏蟬蛻近千年,不論正邪,遇到都戰戰兢兢恭恭敬敬,是頭次跟這種混不吝打交道,時間也難免頭疼。
頭次發現,趙隱沒了以後也挺不方便的——玄隱山少個說道的。
“走吧,隨我下星辰海。”章珏朝奚平揮揮手,見沒放厥詞,便又愈發緩和了語氣,說道,“我玄隱規矩,弟子升靈後即可出師,位列三十六峰主,如今你既……”
話沒說完,便被奚平串無禮的笑打斷。
司命瞬間閉了嘴。
“不敢當不敢當,您老折煞我了。”奚平邊笑,邊連連擺手,“三十六峰主……”
當年是仰慕仙山的小小弟子時,們“除魔”不問罪,現在成了南海群魔開都收到請柬的著攪屎棍,們要讓位列三十六峰主。
“世上居有這等好事,哈哈哈,難怪司刑長老氣得跟葫蘆樣。”
司命:“……”
就應該也跟司刑要根封口條。
奚平抖了抖吊在半空的腳丫子:“有,我幾時說我是‘玄隱門下’了?我不過是飛瓊峰下孽障,出不出師,自有我師尊說了算,就用不著貴派多管閒事啦……喲,聞峰主,出門啊,向可好?”
錦霞峰跟飛瓊峰挨著,錦霞峰主聞斐正要御劍出門,驚見司命大長老居出了星辰海,忙整理衣冠立正站好。誰知沒等打招呼,就被迫旁聽了這麼段大逆不道的言論。
聞斐目瞪口呆,差點懷疑自耳朵出了毛病,心說:這哪來的大妖邪?娘啊,也太囂張了!等等,怎麼認識我……剛才說麼峰?
等這二位過去,聞斐立刻化身掃把星,“飛流直下”地墜向了鍍月峰。
鍍月峰頂如今已不是常年閉門謝客的孤絕之地了,自林大師出煉器,整個鍍月峰就跟打了雞血樣。此時天沒亮,山坡的滑軌上已經是車來車往。
鍍月金小車由法陣驅使,拉著山下煉器道弟子們的成品樣本,排著隊上山給林熾看。林熾看完如有任何意見,就寫張紙條讓小車送下來。
聞斐溜煙飛到鍍月峰頂的法陣外,拿著的摺扇通猛扇,口氣往鍍月峰的法陣上扇了好幾十個“林大師”,林熾才冒了頭。
林大師換了淺灰的長袍,揮手在攔截不速之客的法陣上開了個口:“聞師兄,……”
聞斐落在面前,扇子上飛快地往外蹦字:你給支靜齋修照庭的時候是不是節外生了麼枝?要不直封山閉,飛瓊峰哪撿回來那麼大個妖邪?真邪啊我跟你說,當面跟司命大長老叫板,完不帶怵的……
林熾看字沒那麼快,眼都讓跳花了:“等等,你慢點……麼枝?”
聞斐:飛瓊峰來了個衣冠不整的大邪祟!當著司命大長老的面抖腳!
林熾愣了片刻,摸了摸袖子裡的麼東西,淡定地引著客人往裡走:“啊,回來了啊——聞師兄不記得了嗎,就是支將軍當年收的親傳弟子。”
聞斐忙追上去:哪個親傳?
林熾:“麼哪個,支將軍不就個親傳弟子麼?放煙花炸崩北坡的那個。”
聞斐作為閒且好事的飛瓊峰友鄰,當是見過奚平的,不過那是十年前。聞斐只記得那少年長得不錯,嘴甜得很,人很好玩……不是聞峰主記不住人臉,任是誰,也沒法將當年那討人喜歡的少年與方才踩著枯枝掠過的神秘高手聯絡在起。
聞斐扇子上的字飛成了狂草:麼叫“回來了”?支靜齋那小徒弟沒在封山印裡跟著起閉?說那是個升靈!你跟我說世上有不到五十歲的升靈?林大師你說實話,靜齋是不是快不行了,彌留之際用了麼邪術把畢生修為傳給弟子了!
林熾:“……”
玄隱山不主張借外物修煉,修為越高,用丹藥的機就越少,以至些丹修高手很少親自幹活,天到晚也不知鑽研些麼離奇的民間話本。
“不要說笑,人又不是面口袋,修為豈是傳的。”林熾道,“此事說來話長……”
林熾跟奚平打了很多年交道,即使不刻意打聽,平常閒聊起來,對奚平的事也知道了七七八八,便盡可地隱去了惠湘君的部分,給聞斐大致分說了來龍去脈,後撿回聞斐驚掉的扇子遞回去:“仙山承認了,但走的道畢竟不是正統,說出去難免惹爭議。你同支將軍交好,此事自知道便是,別對別人說。”
聞斐緩緩地扇著扇子,半天沒蹦字。
良久,摺扇上斷斷續續地劃過行字:你是說那個始作俑者……就那個招惹靜齋下山,附在小孩身上的半拉邪祟……
林熾:“是天機閣的前任掛總督,叫做梁宸,可惜了,本也是……”
聞斐擺手打斷:那不重要——你剛說,這人影中有條龍?
林熾道:“此人沒有拿到完整的不馴道道心,妄圖借金平龍脈重塑肉身,因此影中有龍。這些旁門左道,你我畢竟是不瞭解的。”
聞斐皺起眉,搖搖頭:不……這意象大不祥。你那兒在閉不知道——你可聽說過蟬蛻長老為何要收凡人為徒?照庭本是凡鐵,為何後來又成了“補天劍”?
林熾愣。
聞斐扇子上便滾字道:瀾滄進犯金平時,我是個築基弟子,正是幹活的主力。金平帶許多凡人受戰事影響,或身體異常、或被迫開竅,需要大量開竅級的溫補丹藥,司命大長老去補靈脈的時候,便帶了我去——我就是那時候認識支靜齋的。戍邊剿匪都是苦差事,支家自也不算麼門望族,與玄隱山幾大姓毫無瓜葛,子弟是沒有拿徵選帖資格的,但章長老見便問要不要入司命門下,被以“父兄老,家國未安定”拒絕後,仍說將親傳弟子的位置給留著,凡間事了便可直接入內門。
林熾心道這有麼稀奇的?
林大師看誰都覺得厲害,對支修這種“百年升靈兩百歲蟬蛻”,降住奚士庸的同門是當神仙仰望,神仙蒙塵在凡間才不正常。
便見聞斐扇子上閃過行字:我等修煉丹道,須得看出人身上病灶所在,哪怕遇到修為稍高自的人,只要不是差個大境界那麼多,都對方身上看出點門道。可我當時卻看不分明靜齋……那時已經不完算人了。
星辰海底,奚平對著漫天糾纏的星砂雖竅不通,升靈的靈感卻直在刺著。
到處都是濃濃淡淡的霧,經過團濃霧的時候,奚平若有所感,情不自禁地伸出神識窺探了眼,隱約瞥見星砂劃出來的線……閃而過的地圖有點眼熟。
要仔細分辨,神識卻被那霧撞了出去,眉心劇痛,靈臺陣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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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亂看。”條絲絹落下,遮住了的眉目,司命大長老的音傳來,“你眼中霧氣濃重看不分明的地方,都與你命數有因,不可窺視。”
奚平沒理,兀自忍著頭疼琢磨著方才窺見的東西,突靈光閃想起來:那好像是金平。
便問道:“金平有我家人,所以算與我有因嗎?”
司命沉默片刻:“金平有你師父。”
奚平莫其妙,心說師尊百八十年不下趟凡,就在金平小館裡點過碗餛飩,這也算?
“金平龍脈折斷時,照庭以凡鐵之身攔住瀾滄大軍,在我將它修補上之前,龍脈選擇了你師父,寄託在了身上。”司命緩緩說道,“或者你也可以理解成,你師父就是活的龍脈。當年星辰海曾給過判,待蟬蛻入聖之時,龍脈便不用修補,必河清海晏,諸邪不侵,方星隕——哪怕國靈山都坍塌,也沒麼撼動我大宛……士庸,在那之前,我們得撐過這陣動盪。”
楚國三嶽山。
長老項寧收回例行檢查鎮山大陣的神識,緊皺著眉睜開眼——靈山的靈氣又稀薄了。
掌門項榮“迴歸”靈山後,整個三嶽山的靈氣本來空前濃稠欲滴,而八年過去,隨著楚國時局動蕩,項家失權,靈氣無法避免地往外散……到現在,三嶽西座的靈氣濃度與大宛玄隱山差不多了。
作為蟬蛻長老,項寧心知肚明,人間與仙山是互為對照的。
靈山決定國界地理,凡間的秩序也反而維持靈山穩固,旦出了南蜀那種族叛變的事,仙山甚至有崩塌的可。
也就是說,如若們不儘快穩住局面,三嶽弄不好就是下個凌雲。
陸吾……都是陸吾。
那些無孔不入的草報,上至靈山、下至黑市,沒有沒們眼線的地方。而最讓項寧坐立不安的是,陸吾很可已經知道掌門沒了,不知道麼時候就要爆雷。
如方鬣狗知道項家的主心骨沒了……
項寧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突,靈感動,項寧拂袖,道靈氣打了出去:“誰?!”
只隱形的靈獸不知怎的混進了三嶽山,被項寧打了下來,落地抽搐兩下就死了,口中吐出顆蓮子。
蓮子在地上打了個滾,上面浮出張看了讓人做噩夢的臉。
項寧驀地站了起來:“是你?”
“項師叔,”蓮子上的臉慢慢調整著五官,“我們來做筆交易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