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 車內坐著的是宋家的四姑娘,要去蘇州尋親,那位宋四姑娘年方十六, 前年已許了蘇州同知家的小兒子,定了今年八月的婚期。”

沈徹的手指在桌案上輕扣, 這與他這幾日的所想有些出入。

約莫三四年前, 他前往南方押運糧草時,曾途經蘇城附近救過一個小丫頭, 當時隨行之人全都遇害,他是從山匪的刀下救的她。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 他已經有些記不起那小丫頭的模樣,只記得好似十二三歲的樣子,很是愛哭,眼底還有一顆淚痣, 這黏人又愛吃的八兩便是那個時候撿的。

而他對林夢秋的懷疑便是從八兩開始的,這小東西平日對誰都很兇, 唯獨見了她會搖尾乞憐, 這麼巧的是林父便在蘇州當官,再加上她也很愛哭,就連眼底的那顆痣都相同。

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的巧合, 沈徹心裡已有八成的把握,只是沒想到得到的結果卻不是。

“爺, 宋家是世子妃的外祖家,這位宋四姑娘與咱們世子妃是表姐妹,她們定是私下認識, 您若是想知道這位宋四姑娘的事, 可以問問世子妃。”

阿四沒覺得林夢秋和當年的小姑娘有什麼關係, 以為是自家爺對人家姑娘有想法,這才出了個餿主意。

表姐妹,是因為這個他才會弄錯了人?

沈徹沒有說話,眼裡還閃過一絲的陰鷙,若她不是當年那人,那很多事情就想不通了。

“對了,爺,除了這位宋四姑娘,奴才還打聽到世子妃的二妹,正在宋家養病。”

“二妹?”

“林家有個二姑娘,從小體弱養在深閨不常見客,聽說進京後身子一直不好,院裡的藥就沒停過,可即便如此還是病著,前幾日被林夫人送回蘇城老家了。”

沈徹記得,上回她說起嫁妝的時候有提到過,但養病就養病吧,與他何干。

“繼續說。”

“奴才在宋家府外打探的時候,碰見一女子在外哭求,宋家卻大門緊閉無人理她,待她走後還有人跟著她想殺人滅口,奴才見機將人救下,這才套出了話來,您猜怎麼著?”

沈徹抬眉橫了他一眼,嚇得那人不敢再賣弄小聰明,一五一十的將探聽到的全都說了。

“這姑娘叫薈香,是世子妃在林家時的貼身丫鬟,可不知為何,世子妃出嫁時將身邊丫鬟奶孃盡數留在了林府,而後隔日林夫人悄悄的將府上的丫鬟婆子或是發賣或是貶去了老家。薈香便是回了蘇城,好似是聽聞林二姑娘在宋家養病,就哭著鬧著要見林二姑娘。”

“奶孃。她的奶孃還活著?”

“是,據薈香說,原本定的陪嫁便是奶孃與她,誰知臨時變了卦,她也是到出嫁那日才知道的,最古怪的是,世子妃如今身邊的丫鬟紅杏,本是林家二姑娘的貼身丫鬟。”

沈徹聞言沒有說話,擰著眉像是在思考什麼,過了片刻,沉著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笑。

但這笑不帶絲毫溫度,雙眼漆黑冰冷,眼尾透著的紅痕好似下一秒便要暴起殺人。

難怪她會說嫁妝不公允,難怪提到奶孃她就情緒失常,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好樣的,真是好樣的。

林家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出了一場偷天換日的戲碼,他確是不在意娶的人是誰,不過早晚都是後院的一抔黃土,但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被人欺騙。

當年他便是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了那人,才會落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竟沒想到,他會有再被人耍的團團轉的一日。

沈徹一想起這幾日兩人間的親密,只覺得眉心發寒,假的,全都是假的。

真是可笑至極,上回她在盤算嫁妝,他還傲氣十足的問人家,有這功夫花在那點嫁妝上為何不算計他,如今才知,人家從始至終算計的便是他。

他還笑話她是只笨狐狸,現在想來,他才是那個愚不可及之人。

“她叫什麼名字。”

“爺說的是誰?”

“林家那位藏在深閨的病美人。”

“林二姑娘閨名夢秋。”

“林夢秋。”沈徹在齒間來回的咬了兩遍這個名字,像是要將這名字刻進骨髓,那聲音更是冰冷滲人,讓身邊的阿四都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阿四也有些琢磨不透自家爺的想法,昨夜熬了半宿未睡,才在天方明時抓住了來毀滅證據的宮女。

審了半日瞧著再有一兩個時辰她就該熬不住招了,便換了袁立去審,他想著爺正好能在偏殿閤眼歇會。

可沒想到這時府內傳來了訊息,說是蘇城的人回來了,爺剛合衣躺下就又起身,歇也不歇了直接回了府。

這也就罷了,明明路上還瞧著神色不錯,見完人直接跟吃了毒藥似的,阿四別的沒聽懂,但知道一點,這位素未謀面的林二姑娘怕是要遭殃了。

可這又是為何?

正當阿四在心裡為林二姑娘默哀時,院內響起了說話聲,聽著像是世子妃回來了。

阿四眼睛一亮,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事實是世子妃住進小院後,世子好似沒以前這麼冷情了,甚至偶爾還會笑了,就衝這點來看,世子妃也是個極好的。

但今日的世子好似又變回了從前,陰鷙冷厲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這會世子妃出現,簡直就是及時雨,只希望她能澆滅世子這突然而來的火焰。

不等阿四反應,沈徹聽到聲音已經先一步的往外走,他趕緊跟著小跑出去。

可剛到門口,便見沈徹直著消瘦的背脊,佇立不前,抬頭看去,院中的樟樹下,一男一女正在說話。

或許是因為看到沈少欽就想到了家中的小弟,林夢秋對這個三弟初印象還不錯,又乖又靦腆,有些像她小時候養過的小兔子,說兩句就會不好意思的紅著臉,與這王府深潭顯得格格不入。

在知道這是自家大嫂後,沈少欽也只能收起了自己少年懵懂的情思,見她崴了腳,懂事的說要送她回來。

林夢秋想都沒想一口拒絕了,一來兩人是叔嫂的關係,本就不適合走得太近,而且成親當日沈徹不願意拜堂,還是由他代為行的禮,總覺得兩人相見有些尷尬。

二來她不喜陳氏,雖然陳氏不能代表沈少欽,但她如此蛇蠍心腸,真的能教出品行端直的兒子來嗎?看人不能單看表面,陳氏就慣會裝善人。

林夢秋對此有所懷疑,故而還是與這三弟保持距離為好。

可沈少欽卻格外的堅持,“是我害的大嫂崴了腳,我若是不親眼看大嫂平安回院子,心中愧對大哥。況且我也有好幾個月未曾見過大哥了,上回大哥還說要考校我的學業,正好一同去見見大哥。”

“你大哥昨夜便沒回

來,這會只怕還在宮裡,紅杏,世子回來了嗎?”

她出院子時沈徹確實沒回來,她問這話的本意是讓沈少欽死心,可沒想到紅杏方才兇了這位三少爺,覺得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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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她去拿花籃時,正好聽說世子回來了,這會林夢秋問起便實話實說:“世子剛回來不久。”

林夢秋:……

沈少欽聽到大哥在家時,很自然的流露出高興的神色,眼裡還帶著光:“大哥還說要教我兵書,只可惜他太忙了,一直無空閒來教我。”

林夢秋一時無言,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要是再拒絕沈少欽,反倒顯得她扭扭捏捏心中有鬼,只能應了下來。

沈少欽本是想上前扶她,但見林夢秋拉開的距離,很知趣的抱起了石上的花。

“我替大嫂抱著這些花吧。”

若是換了別人,肯定覺得抱花不夠體面,但沈少欽卻很享受,而且他本就清雋,此刻捧著花襯得他面冠如玉,就像是話本裡的桃花郎風度翩翩,身旁的紅杏都不敢多看,趕緊的低下了頭。

兩人邊走邊回了小院,一路上大多都是沈少欽說,林夢秋偶爾的回應兩句。

沈少欽雖然年紀小,但談吐不俗,言語間對林夢秋這個嫂子也很是尊重,這種渾然天成的乖順是裝不出來的,而且說起沈徹時,他的言語間有種天然的尊崇,這種心態竟然有些像她。

她不得不在心中感慨,陳氏這輩子唯一做的善事便是生了個好兒子。

林夢秋崴了腳走動不太方便,原本半刻鐘的路程,硬生生拖了一倍的時長,好不容易回到小院,早已精疲力盡。

綠拂見她傷了腳,急忙差人去喊大夫,而林夢秋也正好在院中站著喘口氣,與沈少欽道謝分別,他是來找沈徹的,她得趕緊去躺下看看她的腳,可沒時間在這陪他閒聊。

“你大哥這會應是在書房,今日多謝三弟了。”

林夢秋是真心實意的謝他,也在暗暗慶幸,還好碰上的是這個老實單純的三弟,這麼想著就不自覺的彎眼露了個笑。

沈少欽那會也是瞧見花樹中站著一窈窕的背影,才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而後是驚鴻一瞥直擊心窩,這會看她笑一時竟是看愣了眼。

傻傻的捧著花,臉卻是悄悄的紅了,磕磕絆絆不好意思的回道:“我沒幫上什麼忙,反倒是給大嫂添亂了。”

書房門外的沈徹,抬眼正好瞧見了這幅畫面。

隔得遠了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能清楚的看到,捧花的少年紅著臉害羞的偷看著身邊的女子,而女子則是彎眼在笑,畫面無比的和諧。

沈少欽雖然今年剛滿十五,但他身形卻比同齡的子弟要高,站在林夢秋的身邊,比她還要高出一個頭,沈徹今日才知,這個弟弟已經長大了。

他還知道了,原來她的笑不是只對他一個人,還有那花,昨日才問了他好不好看,今日便又送給了其他人。

這個愛哭的小騙子,騙他的事情可不止身份這一樣。

沈徹的雙眸是從未有過的黯,握著輪椅兩側的手指更是微微蜷縮著。敢騙他的人都已經死了。

“爺,宮裡傳來訊息了,那宮女已經招了,袁大人請您進宮。”

沈徹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轉動著輪椅向前。

那邊林夢秋也聽到了動靜,恰好朝著他的方向看來,一眼便看見了沈徹。

她的眼睛瞬間亮了亮,眼裡再無他人,揚著甜蜜的笑,輕快的喊了聲:“爺。”

林夢秋腳還傷著,可看著沈徹朝她過來,一時便把腳疼給忘了,單著腳朝他的方向蹦了兩步。

眼看著兩人離得很近了,便彎著眼笑盈盈的關心道:“爺是何時回來的……”

她下句話正要問他是否用過午膳,宮內的飯菜可能不好吃,她讓小廚房一直甕著湯,就等他回來。

可沈徹卻像是眼裡沒她這個人,不僅沒有回她的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控制著輪椅直接的從她身邊過去。

她身後的沈少欽也看到了他,瞧著也很激動,乖乖的跟著喊大哥。

但得到的是和林夢秋一樣的待遇,沈徹充耳未聞,連絲毫遲疑都沒有,直接的朝外去。

林夢秋的笑瞬間僵在了臉上,呆呆的追著他的身影轉身,不知何時受傷的腳已經落地,疼得鑽心,但她卻渾然未查,滿心滿眼的看著沈徹的背影,直到徹底消失在院門外。

等綠拂上前扶她時,林夢秋已經疼得站不住了,被丫鬟們扶著進了屋坐下,大夫趕來時,她的腳踝已經腫的像饅頭一般。

“怎麼腫的如此厲害?這雖是小傷,可世子妃也不能不當回事,老夫還是頭次見著有人能將腳崴成這幅模樣的。”

林夢秋沒有說話,她像是感覺不到疼,耷拉著腦袋整個人懨懨的。

嚇得大夫想起了關於這院子不美好的記憶,趕緊改了口:“但世子妃也不必太過傷心,這是跌打損傷的藥酒,世子妃只需每日擦兩回,修養幾日便可痊癒。”

交代清楚後,大夫提起藥箱逃也似的飛快離開了院子。

林夢秋卻依舊低落的很,直到紅杏輕柔的為她擦藥酒,她才慢慢的回過神來。

第一句便是:“爺呢?”

“方才宮內來了人,世子爺這會已經進宮了。”

林夢秋恍然大悟,並在心裡安慰自己,夫君不是故意不理她,而是急著忙大事去了。

她本想要同他分享她是如何與陳氏鬥法,又是如何讓陳氏心甘情願將對牌奉上,可惜什麼都來不及說,他就走了,而且走時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更沒發現她崴了腳。

但林夢秋不是那種把自己往死衚衕逼的人,難過了一小會就又好了。

她也不是剛認識沈徹,瞧方才那樣子,他應該心情非常不好,雖然不知道為何生氣,但她要做的就是陪著他為他分憂解難,而不是在這自怨自艾。

她定是這兩日跋扈過頭了,要知道剛嫁進府時,能見上沈徹一面就夠她高興的整夜睡不著覺了,只不過是沒理她,又沒把她趕走,而且沈徹是要忙正事,怎能被小事所絆。

這麼想想也沒什麼好難過的,林夢秋又重新提起了勁,才想起來好像有個人被她給忘了。

“三弟人呢?”她這個做主人的,居然把客人給忘了,實在是太失禮了。

“主子放心,三少爺把花放下追著世子爺出去了,並未多留。”

林夢秋這才松了口氣,調整好心態,開始看綠拂從前院拿來的賬簿和採買冊子。

有不懂的會先標準摘抄在紙上,準備明日再請教李管事,她以前沒學過這些,也是前幾日剛學會看賬本,只能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絕不能辜負了祖母與夫君的信任。

不知不覺間便到了晚膳的時辰,林夢秋用過晚膳休息了一刻鍾,便繼續之前未看完的內容。

等到睡前才翻開了她的小簿子。

三月二十五日晴

今日終於將對牌和庫房鑰匙給拿回來了,也算是完成了之前想做的事,有了小小的進步,只是可惜夫君沒能看到我是如此除了這口氣的。

午時見到了三弟,真沒想到三弟與陳氏性子全然不同,看著是個脾氣溫和也很好相處的人,最重要的是在提起夫君的時候,他好像也很崇拜的樣子。

我為夫君開心,他的家人不全是只知道算計的壞人,也有真心實意親近敬重,關心他的人。

今兒本該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可夫君好似很不開心,連我都沒理。

我都要懷疑,昨天是不是我做了場白日夢,怎麼這麼快夢就醒了呢,早知道就換個可以持續久一點的獎勵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壞人惹了夫君不開心,可千萬別被我知道是誰,要不然我的小拳頭可不饒他!

林夢秋氣鼓鼓的將小簿子鎖好,翹著紅腫的腳,靠坐在矮幾前安心的等沈徹回來,翻看賬簿無聊時便撿了手邊的紙隨便塗寫。

不知不覺,桌上的紙張便寫滿了沈徹的名字。

等她撐不住的閉上眼後,門從外被推開,風一吹,帶著名字的紙張飄散了滿地。

其中一張飛到了他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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