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林夢秋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腳趾下意識的蜷縮,臉上紅的發燙。

實在是太太太丟人了,尤其還是當著沈徹的面,恨不得找個枕頭把自己給捂死。

假若做這事的是她,倒還說的過去,可她現在是林夢媛。

林夢媛從小就食不言寢不語,說話做事最是規矩得體,是眾人口中最完美的大家閨秀。

她是絕不會偷吃東西,還被人發現的!

宋氏從小就不拘著她學規矩,養的她活潑天真,每每看到大姐姐被女先生拘著讀書寫字,她還會在心底偷樂,以為是母親偏愛小女兒。

等十二歲後,她才漸漸明白過來,放縱溺愛不一定就是寵愛,還有可能是想將其養廢。

林夢秋之前還信心滿滿,不過就是偽裝而已,她裝了這麼多年沉默膽怯,從未被人發現破綻,誰能想到替嫁第一天就當場露餡。

她的腦子裡劃過無數的下場,甚至還有身穿嫁衣被人丟出王府的畫面,她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都怪她貪吃,少吃一顆棗又餓不死,現在怎麼辦?

林夢秋正焦急地想著如何補救,就聽見一聲冷笑,接著便是利劍回鞘的聲音,抵在她脖子上的長劍被收了回去。

坐在輪椅上的沈徹依舊是寒著臉,原本發紅的眼眸恢復了些許清明,只是眉頭緊鎖,臉上出現了一抹難以捉摸的情緒。

既然沒有所謂的行刺,人也見過了,沈徹就轉動輪椅轉身要走,這樣的人不值得他在這浪費時間。

沈徹即便是坐在輪椅上,背影依舊挺拔鋒利,給人無形的壓迫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他已經到了幾步外,也就能解釋方才是如何做到無聲無息的靠近。

他沒殺她,但也沒正眼瞧過她,是厭惡她了嗎?

可他卻是林夢秋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人,隔世再見,他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樣子。

看著沈徹要走,林夢秋來不及思考,身體就已經做出了反應,起身追了上去。

只是坐得太久腳有點麻,林夢秋剛站起身便絆到了腳踏,身形一晃,滿頭的珠玉碰撞間發出悅耳的叮嚀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好在她的反應快,晃動了兩下堪堪穩住身子,而沈徹早已繞開了屏風,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她也沒時間去整理凌亂的發冠,提著衣裙追了出去。

眼看著沈徹快要到門邊,林夢秋只得加快了腳步,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世子,您等等。”

林夢秋原以為沈徹肯定不會搭理她,畢竟他連片刻停頓都沒有,可沒想到他突然轉身停下。

陰冷的眸子裡佈滿了不耐。

林夢秋雖然看見了,卻止不住往前的慣性,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子已經向前傾,雙膝一軟直直的跪了下去,在腦袋低垂之前,她好似看見沈徹冷漠的將輪椅往後移了一步。

一聲清脆的哐當聲響起,她已經跪趴在了地上,膝蓋好似撞到了冰冷的硬物,疼得她直抽氣。

唯一算好的是,她的腦袋不知撞在了何處軟軟的地方,並不疼,甚至鼻息間還能聞見一股冷冽的幽香。

林夢秋的膝蓋陣陣抽疼,靠自己是站不起來的,她只能憑藉本能的抓住身邊的東西,混亂間她好似摸到了什麼又軟又硬的東西,她的手指還下意識的收攏捏了捏。

而後她聽見沈徹的聲音響起。

“找死?”

這聲音比方才還要陰森冷厲,甚至帶著濃濃的戾氣。

林夢秋順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正好對上了沈徹的那張臉,陰翳猙獰,好似下一秒就能將她撕碎。

兩人四目相對,她迷茫的停頓了片刻。

而後視線往下移了三分,她的膝蓋正好磕在了輪椅的踏腳處,至於手掌則是緊緊的抓在了沈徹的小腿上,難怪觸感有些不同。

又因為她手指的收攏,不自覺的將沈徹青黑色的褲腿攥著往上提,露出了一截小腿。

雖然只是慌亂中的一瞥,但那畫面依舊是印在了她的腦海裡。

蒼白毫無血色,是那種許久未見陽光不健康的白,羸弱消瘦,她方才的觸感下,似乎還能感覺到些許萎縮。

這是林夢秋頭次直面他的傷口,帶給她的是極致的衝擊力,她心中那個盛氣傲然的少年郎,真的從雲端跌落。

他只能依仗輪椅柺杖,甚至無法站立行走。

光是這麼想著,她的心便像是被針扎過一般的疼,水汽瀰漫著秋瞳,瞬間就紅了眼眶。

可沈徹感受不到這份痛苦,他只有被觸碰了逆鱗的憤怒和戾氣,見林夢秋紅了眼,還以為是她被他的腿給驚嚇住了,用掌心的內力毫不留情的將她重重推開。

她和其他人沒有區別,一樣該死。

林夢秋被他的內力給推開,身子向後仰,整個人摔在了地面上,她的手肘腳踝毫無準備的擦過地面,瞬間破了皮,血絲混著皮肉翻湧。

這疼痛也讓她恢復了理智,沈徹是如此驕傲不羈的人,便是被人盯著看都會發怒,更何況是被人觸碰到了小腿。

難怪他會生氣,比起被人盯著看,觸碰他的傷疤才是真的觸碰了他的逆鱗。

林夢秋勉強的撐著地面坐起,這會她也不覺得身上疼了,只是不敢去看他的臉,怕再引起他的反感,只能用最笨的辦法,一字一句無比誠摯的表達她的愧疚和歉意。

“妾身不是有意要冒犯世子,是妾身行事太過魯莽手腳笨拙,不論世子要如何懲罰,妾身都甘願領罰,只要世子能消氣。”

既然她沒能重生回傷害發生的時刻,那她希望守護他的尊嚴,不讓任何人觸碰他的傷痕。

輪椅往前滾了兩圈,冰冷的鐵器在地面劃過,沈徹毫無預兆的在她面前停下,而後下巴就被修長冰冷的手指給生生掐住,逼/迫著她抬頭。

“看著我。”

林夢秋不得不看向他,沈徹鳳眼微微眯起,墨染般的眸子幽深發暗,像是淬了毒,讓人遍體生寒。

“誰派你來的?目的是什麼?”

她膚若凝脂輕輕一碰都會留下紅痕,更何況沈徹的力道好似下一刻就會被生生掐碎。

林夢秋不敢違背他的意思,專注的回望著他。

他的身上有種攝人心魄的能力,讓她不自覺的就脫口而出:“家父工部侍郎林劍青,妾身林夢媛,是世子剛過門的妻子。”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在沈徹看來,她應該和以前的那些人一樣,虛假偽善諂媚,他們想從他身上得到東西,就喜歡用這樣的言語來麻痺他。

言語和神情都會騙人,唯獨眼睛騙不了人。

沈徹想從她的眼裡看到慌亂、恐懼甚至是厭惡,可奇怪的是什麼都沒有。

她的眼神純澈的像是火焰,明媚又炙熱,與他的陰冷完全相反,那溫度像是會蔓延,一點點的燃燒著他的肌膚。

‘燙’的他下意識的鬆開了手。

冷冰冰的丟下一句:“管好你的眼睛和手,不要來煩我,你便能多活些時日。”

說完就和來時那般,控制著輪椅毫無聲息的又離開了,只留下清冽的幽香,證明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夢。

看見沈徹出來,屋外候著的侍從趕忙上前為他打傘,而站在兩側的丫鬟們則是迅速的低下頭,牙關打著顫。

聽聞世子剛受傷時,有不知死活的下人盯著世子的腿腳看,被活活剜眼斷腿,從那之後府內便再無人敢非議偷看世子。

直到沈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雨幕中,丫鬟們才敢喘著氣抬起頭,輕手輕腳的往內屋去伺候世子妃。

沈徹走後,屋內又陷入了寂靜。

林夢秋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跪坐著,直到丫鬟們上前,扶著她起身。

“奴婢綠拂,見過世子妃,奴婢伺候您更衣。”

丫鬟們好似早就習慣了世子和世子妃分睡兩屋這件事,並沒有露出絲毫的詫異,動作熟練的去準備浴桶和整理床榻。

等坐到了妝匣鏡前,綠拂為她卸下珠冠,才看見她脖頸上的血痕,傷口還在冒血珠,綠拂屈膝悄聲道:“主子怎麼不早些說,奴婢這就去取藥膏。”

林夢秋對著鏡子看了眼傷口,有點長,卻不深,只是襯著她白皙的肌膚顯得很是可怖。

但她不想在新婚當夜就傳出沈徹傷她的訊息,這會對沈徹不利。

故而等上完藥,便拉住綠拂輕聲交代:“若是有人問起,你只需說,這傷口是我自己不小心劃傷的,旁的一律不說。”說完朝著綠拂溫和的淺笑。

她和林夢媛換身份,紅杏還留在林家,她得等回門那日才能把紅杏帶過來,現在只能先用王府的下人。

綠拂愣了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不是劃傷而是劍傷,而且全府上下都知道,世子脾氣暴躁,何時會發怒都說不準,可世子妃卻要替他瞞著。

對上林夢秋溫柔的笑,綠拂認真的點了點頭,就連她也感覺到了,這位世子妃好似與前頭幾位全然不同。

“是,奴婢明白,世子妃放心,奴婢絕不會有半句多嘴。”

林夢秋這才點了點頭,洗過澡擦了藥,一番折騰後她也不餓了,早早的要上床歇息。

“世子妃,合巹酒該怎麼辦?”

沈徹到最後也沒喝,好似還有些討厭她了。

但不管如何,她總是有驚無險的嫁入了沈家,她會扮演好他的妻,努力讓他少討厭一點。

酒未飲盡,禮便不成。

林夢秋前世沒喝過酒,此刻卻毫不猶豫的接過托盤裡的酒杯。

“我替世子喝。”

一連將兩杯酒都飲盡,才暈乎乎的躺上床。

等床幔輕輕的放下,林夢秋才紅著臉閉上了眼,酒也沒想象中那麼難喝,尤其還是與他的合巹酒。

有點甜還有點辣。

睡夢間,她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口中低低的呢喃著,“夫君。”

沈徹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的屋子除了黑便是白,沒有任何別的色彩和裝飾,甚至連一面銅鏡都沒有。

侍從阿四上前替他換下外衣,正要仔細掛好,便聽見他冷淡的道:“將這些衣物拿出去燒了。”

“爺,這是老太妃剛命人新制的,您只穿了一回……”

“你今日的話太多了。”

沈徹只要一想起方才被人觸碰過的衣物,就覺得厭惡非常,不僅是她,他厭惡所有碰觸他的人。

阿四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揣著滿懷的衣物跑出去燒了,又吩咐下人將早就煮好的熱水提進屋。

下人手忙腳亂的倒好了湯浴,恭敬地出來請他去沐浴。

“出去。”

沈徹沐浴不需要任何人伺候,等下人關上門後,他才草草解開繫帶,雙掌朝下運氣,眨眼功夫便穩穩的進了浴桶內。

他不喜歡明亮的環境,屋內只點了幾根燭火,他便沐浴在這昏暗的燭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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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風拂過窗牖,吹散了水面上漂浮著的些許草藥。

今日的草藥比往日少了半數。

沈徹的目光便透過水面看到了自己的小腿,大夫時常為他施針,再加上持續的浸泡草藥,早已千瘡百孔,那節毫無知覺的小腿此刻看上去格外的蒼白羸弱。

只看了一眼,他便猛地閉上了眼。

自嘲的勾起一絲冷笑,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看的東西,何況是別人。

他泡了不到半刻,再睜眼時已經抽出布巾擦乾了水珠,只是他的腦海中還停留著方才的畫面,動作就有些許的停頓,出浴桶時險些被絆倒。

一聲巨響,浴桶應聲傾倒,阿四衝進來時,沈徹已經披著袍子背對著他坐在榻上。

昏暗的燭光籠罩在他清瘦的脊背上,顯得無比寂寥,看得阿四愣了愣。

他是從小就跟著世子的,他見過十五歲的世子奔襲千里,一人一劍挑掉數個山賊窩,也見過十六歲的世子御前與武狀元比試,連著數年將人打落馬下。

小小的王府早已關不住世子的雄心,他私自去往邊疆,隱瞞家世姓名,從伍長一步步的到百夫長都統乃至牙將。

阿四至今都記得世子在黃沙中縱馬飛馳,殺敵百千渾身浴血時的英姿。

他也相信,終有一日,世子會收疆域,百戰死,讓蠻夷止步於飲馬之河,聞他之名便喪膽而降。

只可惜,世子遭奸人陷害,夢碎馬下,不得不被困在這四方小院,空有滿腔熱血和本事,卻無處施展。

看著破裂的浴桶和滿地的浴湯,阿四這才回過神來。

“爺,這是怎麼了?”

“今日的湯浴是何人準備的。”

沈徹的聲音冷厲,聽的阿四忍不住發顫,“今日下了雨,可能是小童一時疏忽,忘了將草藥收回來……”

不等阿四說完,沈徹陰鬱發寒的聲音響起,“將那人拖出去杖責四十,逐出王府。”

沈徹一貫說一不二,在他面前不論是誰犯錯都是同罪,絕無半分情面可言。

阿四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錯了就得罰,不敢為那小童求情,恭敬的退了出去,隨後院子裡就響起了杖責的擊打聲。

沈徹才收回冰冷的目光,喊了袁成進屋。

“去林家,查查林夢媛的底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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