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良久,陳林回到屋子裡面,發現孃親正默默的坐在床邊流淚。陳守範則是默默的看著屋頂,不知道在想什麼,屋子裡面寂靜的可怕。

這時候,大妹妹陳媛已經將米粥又煮熱了。陳林將米粥裝好,小心翼翼的嘗了嘗溫度,覺得太燙了,就端著碗,直接放在冷水裡面涼快。不久以後,感覺溫度差不多了,這才端過來,送到孃親的手中。

陳守範搖搖頭,有些木然的說道:“我不吃。”

張氏還沒有用勺子將米粥舀起來呢,聽到這句話,只好無奈的放手了。

陳林覺得父親這樣消沉下去,肯定不是辦法。他是一家之主,是家裡所有人的希望。如果他連最基本的鬥志都沒有了,這個家庭只怕就要垮掉了。孃親的性格,是最軟弱的,是最千依百順的,從來都沒有拿過主意,她肯定無法當起這個家。

偏偏陳林自己又太小了,只有十四五歲,就算是想要當家,都不可能。為今之計,是必須激勵起父親的希望來。他直言不諱的說道:“爹爹,你如果氣壞了身體,豈不是讓焦寶傑之流笑話?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爹爹鬱鬱而終吧?”

陳守範的眉頭,頓時就皺了皺,顯然是被刺激了。

兒子話糙理不糙,他當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如果他死了,焦寶傑之流的,的確是要鼓掌歡笑的。

焦寶傑不惜親自上門,將一個個的傷疤都揭開,不就是為了打擊他嗎?

陳林繼續說道:“以孩兒之見,爹爹還是應該暫時放下此事,收拾心情,努力將養好自己的身體,等待捲土重來的機會。天無絕人之路,我就不信,傳奉官能夠囂張多久!就算是貴如皇帝又如何?總有駕崩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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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張氏手中的粥碗摔得粉碎。

陳守範也是滿臉的駭然,下意識的喝道:“孽障!你!”

陳林卻是不慌不忙,氣定神閒的說道:“爹爹,你先不要責罰我!你先想想,是不是這樣的道理?”

陳守範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喉結似乎在滾動,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乃是讀書人,最信守的就是儒家之道,哪裡敢說這樣的大逆不道的語言?

他萬萬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會跟這樣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樣的話要是傳到外面,那是要抄家滅族的。不是抄九族,是抄十族!

陳林對自己老爹老孃的反應視若無睹,繼續冷靜的說道:“傳奉官如此的囂張跋扈,要說沒有皇帝陛下的首尾,我是打死也不相信的。沒有皇帝陛下的允許,中旨能發的出來?他難道什麼都不知道?眼下的弊端,非換皇帝不能解決……”

陳守範下意識的拿起枕頭,向陳林用力的擲過來,卻是被陳林給輕輕的抱住了。

可憐的舉人老爺,心神激盪之際,哪裡有什麼力氣?倒是陳林氣定神閒的,對老爹的這一手,早就有防範了。坦白說,他最不怕的就是和自己的老爹動手了。

眼看自己的老爹已經被刺激得又要暴走,渾身條條青筋直冒,又有暈厥過去的危險,陳林這才換了溫和的語氣,慢慢的說道:“當然,這是兒子的過激之言,當不得真。兒子也不會在外面亂說。但是,今天的事情,難道爹爹就一點都沒有覺察到背後的黑手?就憑他一個焦寶傑就敢如此的囂張跋扈?他就不怕都察院的彈劾?”

張氏小心翼翼的說道:“麟哥兒,千萬不要在外面亂說,是要掉腦袋的。”

陳林乖巧的說道:“孃親教訓的是,孩兒牢記在心。只是今天孩兒實在是太惱火了,感覺一股無名火沖天而起,不吐不快。”

張氏唯有默默的嘆息一聲,無言的撫摸著兒子的手。

她又何嘗沒有一肚子的無名火沖天而起?只是她從來不會表露出來罷了。

陳守範怒氣稍微緩解了一些,苦笑著說道:“孩子,你年紀還小,不知道裡面的黑幕。之前,就有傳言,說中官傳旨,一次就授官數百人,只問金錢,不問人品,爹爹還不相信。天底下,哪裡有這麼荒唐的事情?但是,現在,爹爹相信了。傳奉官數量如此之多,連九品巡檢都被盯上了,哪裡還有其他官員的生路?”

陳林緩緩的說道:“他們不過是囂張一時罷了,難道還能囂張一世不成?”

說話的時候,他腦海裡靈光一閃,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資料。他記得,明朝的皇帝,在位時間最長的分別是萬曆和嘉靖,都是四十多年。排名第三位的好像是二十四年。但是,到底是哪個皇帝,沒有深刻的印象了。

是不是成化?無法確定。

幸好,不管是不是成化,這都是一個好消息。

因為,今年是成化二十二年,只要過了這個月,就是成化二十三年了。

考慮到明朝皇帝一般都是在登基的第二年才換年號的,等於是目前成化皇帝已經在位二十三年,過了這個月,就是二十四年了……如果歷史沒有偏差的話,他應該死了。

不管是萬貴妃也好,還是某個太監頭子也好,某個朝廷權臣也好,他們的最大後臺,就是在位的成化皇帝,只要他不在了,新的皇帝繼位,傳奉官就沒有後臺了。

根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基本原則,新的皇帝繼位,肯定是要採取一定措施的,不可能任憑眼前的黑暗局面繼續維持下去吧?好說歹說,大明朝還有一百多年的壽命呢!如果放任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烏煙瘴氣下去,估計不到三十年就要亡國了。

陳守範緩緩的搖搖頭,顯然是不同意兒子的樂觀態度。他可不認為傳奉官會輕易的消失。但是,這個話題實在是太沉重,又或者是太敏感,他也不願意提起,

良久以後,陳守範才苦澀的說道:“我是舉人出身,職位被人替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憐辭古兄乃是三甲進士出身,深受皇恩,放榜就授了池州府青陽縣令,眼看就要授池州府通判,卻被無情打壓,貶職宿松縣縣丞。最後,連縣丞都無法保住。唉,堂堂三甲進士,居然要為傳奉官讓路……”

聽著聽著,陳林的神色,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沒辦法,老爹提到的這個劉鼎新,正是他的未來岳父,關係匪淺。

劉鼎新前些年從青陽縣縣令被降職,擔任宿松縣八品縣丞,和九品巡檢陳守範很是合拍,居然訂了兒女親家。劉鼎新唯一的女兒,嫁給陳守範唯一的兒子。

在當時,雙方都覺得是一件美事。劉鼎新的小女兒劉瀅,從小就有美人胚子,又乖巧懂事,深得大人的喜歡。陳守範和張氏感覺能夠娶到這樣的兒媳婦,也是相當的滿意。但是,就在他們憧憬美好的未來的時候,卻雙雙都被革職了。

莫名其妙的丟了官職以後,陳守範帶著家人回到了潛山縣陳家灣老家,而劉鼎新則是帶著家人回到了安慶府紅廟鄉老家。分別以後,雙方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也不知道對方的日子過得到底如何。想到自己的遭遇,陳守範唯有無奈嘆息。

在張氏忙著收拾地上殘局的時候,陳林又端來一碗米粥,放在床前的木幾上,說道:“爹爹,你仔細想想兒子的話有沒有道理。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我們頑強的活下去,情況總會有轉機的。”

陳守範苦笑著說道:“你啊,還小,不懂得世間的事!”

陳林緩緩的說道:“就是因為孩兒什麼都不懂,才需要父親健健康康的活著。否則,父親如果有什麼意外,誰來教導孩兒?”

陳守範頓時內心被觸動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兒子,好像長大了不小。

十四五歲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的孩子的確是已經懂事了。

只是,以前的陳林,似乎距離懂事很很遠,陳守範也從來都不敢有這樣的奢望。難道說,今天事情,居然刺激了自己的兒子,讓他變得懂事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似乎是賺到了。只要兒子懂事,做父親的自然是無比欣慰的。

陳林感覺已經說動了陳守範了,趁熱打鐵的說道:“爹爹,孩兒只有十四五歲,距離長大還很遠,四個妹妹更是如此。如果沒有了爹爹,我們要怎麼過日子?到時候,只怕不僅僅是別人前來罵街那麼簡單,而是直接打上門來了。”

陳守範無奈的長嘆一聲,看著蜷縮在牆角裡的四個女兒,默默的端過米粥。

兒子的話雖然是直白了一些,刺耳了一些,叛逆了一些,卻是句句在理,針針見血。如果他一怒之下,真的向朝廷彈劾傳奉官,最終的結果,可想而知。連累了他自己不算,還要連累自己的家人。他還沒有迂腐到這樣的地步。

死諫,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至少目前的陳守範就做不到。

陳林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父親,一時想不開,腦子發熱,寫奏章死諫皇帝。他可以百分百的肯定,陳守範的奏章,連安慶府都出不去,就被人給攔截下來了。隨之而來的,必定是連串的打擊報復。安慶府有多少傳奉官,只有天知道。

等陳守範喝完米粥,躺下以後,張氏和陳林都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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