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遠隔百里, 河北滄州的一處別院裡, 護衛肅立。

原如玉般溫文爾雅, 公子哥一般的太子爺正在喝茶。他面頰微瘦, 五官更突出俊氣, 穿著件利落的短褐衣,半挽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疤, 猙獰盤踞如蜈蚣一般,讓他的右手幾乎半殘。

“太子殿下似乎對於被救,並不是很高興。”周承禮一邊喝茶一邊說。

朱明熙嘴角一扯:“周大人救我, 不過是想要個名正言順的籌碼, 我高不高興似乎並不重要。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原以為周大人對朱明熾忠心耿耿, 對這天下大抵是沒什麼興趣的。卻不知道周大人也有這個心思。”

周承禮自然不跟他說其他的, 只是微笑道:“權力甚是個好東西, 周某自然也不能倖免。”

“朱明熾派人追殺了我三天三夜。”朱明熙卻笑了, “他自小就狠, 他養的狗不小心弄髒了我的衣裳。為了向我賠罪,他親手擰斷了小狗的脖子。周大人想與他爭, 恐怕要小心了,不過周大人能在我身邊蟄伏六年無人發現,也的確是能人。”

“殿下過贊。”周承禮說, “周某卻對天下沒什麼興趣, 只是突然覺得, 人是離不了權勢的。朱明熾的皇位是從殿下手裡奪來的, 殿下理應取回。殿下倒不必擔心,周某自然會為殿下鋪路的。”

朱明熙沉默,這兩個月他經歷了很多,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太子爺了。原來的他天真愚蠢,現在的他再也不會了。

也許重回皇位的那天,就是周承禮殺他的那天。

但是活下去總是有機會的,他必須要活下去。

朱明熙緩緩嘆了口氣,語氣柔和了許多:“長寧還好嗎?他也是被我牽連了。當初朱明熾關在大理寺,我曾派他去滅口朱明熾,沒想到現在朱明熾卻登基做了皇帝,他的日子不好過吧?”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周承禮的手微微一動:“你曾派她去滅口?”難怪當初他協助朱明熾取得帝位的時候,她顯得如此震驚。

朱明熙笑了笑:“那個時候本以為他沒有翻身的力氣了。”

“她現在已經是大理寺丞了。”周承禮淡淡地說。

朱明熙有些驚訝地抬頭。不降反升,這倒是奇怪了。當時他對趙長寧,的確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還想扶持他一路做純臣的。可惜現在他在朱明熾的手下,朱明熾總不會如他一樣善待長寧的。

他望著窗外的夜晚。他流離失所,母親被人逼死,周承禮救的代價,就是他的手落下殘疾,不能再握筆,狼狽得可以激起他心底任何的黑暗。他時常在心裡問自己,一個人的一生,要經歷多少苦難才算完,如果他要經歷這些,為什麼讓他的前半生順風順水,得到一切世間美好的事物。他思考得很多,重新認識這個人世,很多事情,它就是這麼無奈的。

朱明熙繼續喝茶,沙啞地笑了一聲。

周承禮神情冷漠,背叛朱明熙的人不止他一個,宋家原來也是□□,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偶然。原來的朱明熙,跟朱明熾的心計的確沒法比,也許現在可以,但不過是他手裡的傀儡而已。

周承禮吩咐下屬好好看著他,走出了房間。外面夜風涼薄,幕僚跟在他身後,低聲道:“七爺,二爺已經被都察院控制了,大少爺正在想辦法救他,動用了他自己的勢力……”

“這麼多年,她也長進了。”周承禮嘴角微扯。

幕僚低聲道,“屬下還是不太明白,七爺您早就知道宋家有意加害,為什麼不管……”

周承禮看了他一眼,幕僚頓時不敢說話,周承禮做事什麼時候容許別人質疑過。但也聽到周承禮解釋說:“宋家總會選一個人下手的,我他們沒那個本事動,要麼就是長寧,要麼就是趙承廉。而且多事之秋,他不做官也好,免得日後被牽連進這些事來。再者……”

周承禮沒有再說下去了。再者倘若有一日他想不顧趙長寧的反抗得到她,那麼趙家,就決不能有能與他做對的勢力。彷彿身體裡還有另一個人,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邪念和暴戾,十四歲的時候長寧就見識過他邪念的這一面,竟嚇得她忘記了那件事,忘了也好,他希望長寧永遠不要想起來。

“隨她去做吧,收不了場我回去替她收就是了。”周承禮淡淡說。

幕僚拱手應了退下。

**

趙長寧揉了揉眉心,她已經見了都察院那個人一面,拿到了一份二叔的證詞。

此人當初在大理寺的時候,趙長寧幫過他,讓他免於牢獄之災。此人很感激她,證詞給她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了:“大人切莫牽扯深了,免得把自己也繞進去。裡頭□□,想整您二叔的,可能不止一方勢力……”

趙長寧看了證詞,憑他這些年判案的能力,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疑點和牽強處不少。單就說貪汙修建皇陵的錢這一條,二叔再怎麼蠢也不可能將自己的貪汙的證據放在辦公號房的公案上,讓揭發他的下屬隨意翻到。而且貪汙銀兩多達十萬,這十萬兩銀子,未入趙家的賬,也沒有找到趙承廉窩藏銀子的地點,這麼大一筆銀子總有去向,不可能平白消失,證詞裡卻絲毫沒有提及。

也就是說,真的有人陷害二叔。

長寧靠著東坡椅沉思了一會兒,決定她得見二叔一面,很多事情只有他親口告訴她,她才知道情況。到時候拿到二叔的供詞,找到證據,才能替他翻案。

當她告訴陳蠻之後,陳蠻自然要阻止她:“大人,您這是何苦!雖然進都察院不難,但畢竟是違抗皇令,知道了您也會被責罰的……”

長寧嘆氣說:“二叔既然是被陷害,更不能不救了。既我是在這個位置,我若不救,家裡也沒有人能救他了。”

陳蠻想到那日大人受的委屈,就不願意趙長寧去救此人。“那我替您去,您不能以身犯險。”

長寧雖覺得陳蠻忠誠,也笑著搖頭,“你如何知道要問些什麼,都察院大牢與大理寺相通,我用腰牌可進大門,但隨後便需要都察院的牌子,我已經要得了一塊,打扮成皂隸進去。你在外接應,找個與我身形相訪的人裝作我離開。晚上人少不好分辨,明晚就行動吧。”

“大人……”陳蠻仍然想勸,長寧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她既已經決定的事情,不會更改的。

這時候正房那邊派人過來請,趙老太爺要找她說話。

長寧過去的時候,看到趙長淮正與趙老太爺下棋。趙長淮看到兄長過來,拱手喊長兄退去了出去。

趙老太爺讓她坐下:“祖父叫你過來,是想跟你說那日的事,你也莫怪罪你二嬸,她是心急了。”

長寧一手抓著棋盅裡的子玩,一邊道:“孫兒明白。”

其實一貫也是如此的,只是那天說話的人太多,她是實在忍不住了才出言訓斥。否則她懶得管別人怎麼說,做自己的事就好了。在外面被為難,回到家裡還不被理解……那天她的確太累了。

趙老太爺輕輕嘆氣:“祖父老了,現在家裡一切交給你管,祖父是放心的。你二叔這些年雖然……不說絕對是個清官,但貪汙修建皇陵的銀子這樣的事,他一定不會做的。你一定要幫他,否則這一關,他必定過不去了!祖父知道這事難辦,但你就看在祖父的面子上……”

“祖父此話見外。”長寧淡淡道,祖父這話,是當她真的冷血無情麼。

趙老太爺眼眶微紅:“唇亡齒寒!你二叔倘若倒了,你在官場必定也難以支撐。祖父也說句實在話,你七叔畢竟不是趙家人……”

長寧看著趙老太爺許久,不知道什麼時候,祖父已經如此蒼老了。那天他雖然出言袒護自己,但心裡肯定是有疑慮的。他老了,總是會犯糊塗,總是會優柔寡斷的。“孫兒知道,祖父放心……”棋子在她的指尖轉了轉,她輕輕說,“孫兒會把二叔救回來的。”

一把棋子被撒入棋盅中,長寧拱手告退。

她頭也不回地出了正房,隨從很快跟了上來。長寧看到祖父的影子投在窗紙上,一道拉長的剪影,久久未動。

要救二叔,長寧必定會做出犧牲,也許會將她也牽扯進去。祖父知道,他為官幾十年,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長寧嘴角勾起一絲笑容,她是嘲笑自己,畢竟還是孤單的。

她剛回頭,就看到趙長淮站在不遠處。

風吹起他的袍角,他看著她微笑說:“哥哥何必過得這麼苦,哥哥生性柔軟,若將管家權交給愚弟,想必哥哥也不會這麼煩惱。”

趙長寧不太想理他,她從他身邊經過只拋下無聊二字。

真是長兄的一貫作風。趙長淮笑著看著長寧遠去,他倒是不擔心什麼,反正二叔這個事想翻案,簡直是比登天還難的。

趙長寧……必然會做出損益自己的事來。他就等著看好了。

***

次日長寧下了衙門後便向大牢而去。

此時天色漸晚,晚霞如錦緞一般鋪在天際,染出飛簷斗拱的巒影,長長地斜投在路上。長寧本還在小憩,突然聽到外面有動靜,她挑起簾子,看到前面有人擋住了去路。

兵馬司封路盤查,魏頤正坐在馬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周圍的景色。

長寧皺眉,讓車伕趕緊停住。魏頤他一個京衛指揮使,怎麼會這般攔在路上,而且還在她的必經之路上,還是別和他碰上吧。

“掉頭,走衚衕小路繞過去。”長寧低聲囑咐車伕,很快馬兒就掉頭了,潛入了旁邊一條專門賣綢緞的衚衕。這衚衕裡都是賣布的,綢緞莊子,麻布棉布,應有盡有。馬車很快一溜煙跑過去,等看不到魏頤的身影了,長寧才松了口氣。

馬車一拐彎,就從綢布衚衕拐了出去,進了另一條僻靜的小衚衕,也讓夕陽染得金黃。

長寧又閉上了眼睛準備再歇會兒,馬車卻突然停下來了。

車伕的聲音顫顫巍巍地響起:“大人……軍爺大人攔住咱們了。”

不等他再說,趙長寧已經聽到了個熟悉的聲音,聲調懶洋洋的:“趙大人見在下就躲,實在是傷透了魏某的心。不得已只得在這裡堵了。”

這人怎麼陰魂不散的!

趙長寧撩開了車簾,也沒有出去,只坐在馬車裡說:“上次想必已經跟魏大人說得很明白了。魏大人何苦再來為難下官。”她看到魏頤後面是一字排開的護衛,心裡暗想不好。

魏頤卻微笑著說:“大人不必緊張,我不是奉公辦事。只是聽說大人的二叔出事了,魏某不巧在都察院有些門路。大人若是願意,魏某必定傾力幫忙。”

趙長寧向後靠去,微微一笑說:“魏大人,我自小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知道魏大人何故如此好心?”

“自然沒有。”魏頤繼續笑,鞭子在手裡握了握,“——不過是想趙大人嫁給魏某而已。”

趙長寧差點被他哽到,四周車伕、護衛的表情也有些扭曲。魏大人瘋了,好男風,把人家少年大人堵在衚衕裡不放都算了,他竟然還想娶人家!

“魏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長寧嘴角微動。

“自然知道。”魏頤根本不在意周圍人是什麼目光,而是看著長寧,臉帶笑容語氣認真地說,“魏某誠心想娶大人,大人不必憂心,魏某必定善待大人,絕不納妾,雖我原來有些風流的時候,但那畢竟是過去了。無論大人想要什麼,魏某都會給你尋來。若長寧嫁與我,二叔的事就是自家的事,我自當盡力。”

趙長寧看著魏頤許久別過臉,嘴角抽動,魏頤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大庭廣眾,他說娶個什麼鬼啊!

“魏大人的心意趙某心領了,只是趙某如今還有要事要去做,魏大人可否改日商量?”長寧想打發他。眼看著太陽快要落山了,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

“哦?”魏頤卻聽到了其中的重點,眼睛微亮道,“長寧的意思是這事可以商量?”

“自然的,可以商量。”趙長寧點頭,甚至還難得笑了笑。她只想趕緊把魏頤哄走。“只是趙某現在無空,魏大人您看……?”

魏頤卻心中一柔,她的笑容染在夕陽中,宛如暖玉生輝,他第一次看到她對他笑,原以為她冷淡得不會理他呢。

“好,那我明日登門拜訪。”魏頤笑道,“到時候必定帶上媒人聘禮,禮決不會薄的。”

說罷招手讓撤。

趙長寧本想終於是打發了他,明日他帶媒人上門再推脫就是了……片刻後她反應過來。等等……媒人??

她剛才說的商量,只是商量而已啊。又沒有說要嫁給他!趙長寧立刻出了馬車:“魏大人,你留步,你要帶什麼媒人?”

馬蹄聲噠噠地響,魏頤根本聽不到她在後面喊,很久就不見蹤影了。趙長寧有點頭疼……這個武蠻子究竟要幹什麼!

正事要緊,她再揉了揉眉心,吩咐車伕趕緊往大牢裡去。

這個時候大牢的守衛是最鬆懈的,長寧用了腰牌很容易進去了。接應的陳蠻也安排了人另替她以‘趙大人’的身份進去。都察院都事在裡面等她,替她提著盞油燈照路:“大人切記快些,這裡看守嚴格,還有錦衣衛在巡查。”

“這次多謝你,你先出去吧,一會兒我自會出來,免得連累了你。”長寧低聲說。

她此行太過冒險,很容易被人發現。

都事苦笑:“沒有您替我翻案,我未必還能保住這條命,談何感謝。您只有一刻鍾,左轉第三間便是了。”然後都事遞給她一盞油燈,自己退出了門外。

長寧接過油燈,緩步往裡面走。牢房陰暗潮溼,味道也難聞,若不是她提著油燈連人都看不清楚。到了第三間站定,只見炕床上坐著個身影,提燈一照,那人似乎被光晃住了,便拿手來遮。長寧才看到趙承廉潦倒落魄的樣子,又瘦又髒,這個人……怎麼會是二叔!

趙承廉從來與父親一樣,都是風流瀟灑,清俊儒雅的。

“二叔……”長寧嘴角微動,“您現在如何了?”

趙承廉這才看清楚,提著油燈的獄卒不是別人,正是趙長寧!他一時激動得喉頭發哽,許久說不出話來。經歷幾天漫長的恐怖折磨,再見到一個熟人的時候,自然是激動得不能自己了。

趙承廉不動聲色地緊了緊拳頭,才忍下了激動,乾燥的嘴唇張開:“你……怎麼來了,這可是違抗聖旨!”

“別的話就不說了。”長寧知道時間來不及,直接切入正題,“家裡都急著救您出去。不過您的證詞我已經看過了,疑點不少,只是我卻難找到證據。您可否有能自證清白的證據,現在就要告訴我。”

趙承廉聽到這裡,眼裡露出一絲冰冷犀利的光:“我以前……雖不說是多正直的清官,卻也知道凡事可為不可為,拿貪汙皇陵餉銀,嫁禍同窗官員來栽贓陷害我,當真是恥辱!那隨從我素日待他不薄,沒想竟如此容易投靠了別人。”

趙承廉也知道時間緊迫,嘆了口氣繼續說:“我有謝楠貪汙的證據,足以洗刷我的罪名。但都察院都是他們的人,連錦衣衛也想置我於死地……我自然不敢拿出來。”

“證據您放在哪兒了?”長寧問。

趙承廉道:“放在詹事府的抽屜中,我也是後來蒐集到的,本想著人已經死了就不必上交了……”

趙長寧一頓,然後看著他說:“二叔,您詹事府、家中書房我已經派人搜查過了,什麼東西都沒有。”

趙承廉也回過神來,他們抓他的時候,自然已經把他的東西清理得一乾二淨了。趙承廉頓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長寧卻沉思了片刻:“您告訴我證據是什麼方面的,我再替您去查就是。謝楠與河工商人可有信件往來,藏銀地點。還有您的隨從,既然敢誣陷您,要麼是受了錢,要麼是家人被威脅。您告訴我他籍貫何處,我去找證據。”

果然還是他查案子的思路清晰,甚是聰明!

趙承廉細細說來。長寧多年讀書已經練就了聽過不忘的能力。大致記下來來,本想再詳細問些證據的問題,卻聽到有動靜響起。

“我得先走了。”長寧低聲,左右一看,立刻後面的過道避去,躲在刑訊室裡屏住呼吸。不過已經太晚了,火把的光亮很快亮起,大群的護衛湧進來,將周圍照得無所遁形,看來是早就有所準備了。

隨後進來的一個是陳昭,另一個是都察院的官員,將趙長寧所藏之處團團圍住,她倒是沒地方躲了。

長寧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她倒是還算鎮定。

陳昭從下屬手裡拿過火把,湊近了照她的臉,冰冷地笑了笑:“這不是趙大人嗎?怎麼,想劫獄嗎。”

趙長寧淡淡道:“陳大人此言差矣,我若想劫獄,二叔自然不會還在牢裡。”

“身為大理寺的官員,知法犯法,想必趙大人比我更清楚究竟該如何處置吧。”陳昭好不容易抓到了趙長寧的錯處,很想置他於死地,於是逼問道。“你潛入都察院,是不是想跟你二叔串通,你也是他的同黨,好救他出獄的?”

陳昭早知道都察院有人吃裡扒外,通了趙家的人,那個人沒逮到,反倒是逮到了趙長寧。簡直就是意外收穫。

他手一揮,立刻就有錦衣衛衝上去壓下趙長寧。她畢竟只是個女人,手骨捏在身後擰得生疼,立刻被壓下來。旁邊趙承廉也聽到了動靜,嘶啞地大喊:“陳昭,你有什麼衝我來,別動長寧!”

陳昭嘖了一聲,他沒管趙承廉說什麼,倒是趙長寧的眼神冰冷至極,讓他很不舒服。很快他決定不殺趙長寧,不如留她在這裡,享受一下刑訊室的這些刑具好了。

陳昭走到她面前,意蘊悠長地笑道:“既然趙大人不肯說……那麼趙大人身為大理寺丞,想必對這些刑具也是瞭如指掌的吧?趙大人說說,我若是施在你的身上,這該是什麼滋味呢。若是趙大人向我求饒,我說不定還會放過你。”

趙長寧看著他那張與陳蠻相似的臉,冷笑道:“你不過是個陷害別人冷血無情的畜生罷了,休想我求你!難怪這些年落得眾叛親離,幼弟失散,連個下落都找不到的下場!”

陳昭皺眉,突然就變了臉色,然後一把擰住她的喉嚨:“什麼幼弟——是誰告訴你的?”

趙長寧不過就是想拿這個吊著陳昭,沒想竟然真的抓住了陳昭的七寸,看來那個弟弟,對於陳昭來說是真的很重要。她自然不能說實話,因為她不知道陳蠻究竟是不是他弟弟。

她繼續說:“蠻字——陳大人應該知道吧?”她只用一個模稜兩可的名字來告訴陳昭。也許這個名字代表他所恨的庶弟,也或許代表的是他的親弟弟。

陳昭一開始以為趙長寧是說謊吊他,但當趙長寧說出蠻字之後,他心裡就已經確定了幾分。弟弟的**名就是蠻兒。這些年他從未停止過找尋弟弟,他最親密的親人就是母親和胞弟,不是一個母親肚子裡出來的算什麼兄弟。母親因為弟弟的事,這些年精神也不太好,所以弟弟算是他唯一有感情寄託的親人了。他心想著這些年弟弟在外面肯定流離失所受了很多苦,他得把弟弟找回來,好生地對弟弟。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陳昭繼續冷冰冰地問,“說清楚!他在哪兒?”

趙長寧如何肯說,閉嘴不答。

陳昭平息了怒氣,冷笑道:“既然趙大人什麼都不肯招,那就別怪我動刑了。”

說罷叫人準備了鹽水皮鞭子過來。他試了試軟硬是否合適,沾了鹽水撩起就往趙長寧身上抽!啪的一鞭子毫無緩衝,長寧疼得嘶了一聲,立刻就覺得傷口火辣辣的,疼得出奇!她咬住牙忍了。但沒等她緩口氣,第二鞭、第三鞭緊接著就抽了下來。

她來這裡本來就是冒險的,早就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打算,打便打吧,該受的總是要受的。既然她答應了祖父要救二叔出去,自然知道會面對什麼。

都察院豈是這麼容易能闖的地方,所以她讓都事先走了,早料到會被抓。但只要知道了二叔所說的證據,能把他救出來,被治罪也無妨。

趙承廉被關在牢裡,大概也猜到長寧在捱打。這個侄兒一向是細皮嫩肉的……他氣得渾身發抖,這些人欺人太甚!如果他不是身陷囹圄,他可以衝出去保護他,但他只能無力地抓著囚牢嘶喊,竟生生出了眼淚:“你們不要打他!我什麼都招了,別打他!”

趙長寧本想說“陳大人若繼續打,那這個人在哪裡,我是永不會告訴你的”。但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遠在皇宮,有個人快速地穿過了抄手遊廊,在臺階前跪下道:“陛下,陳大人抓住了趙長寧,正在……嚴刑逼供!”

堂上的帝王,失手打翻了放在面前的朱墨。

他盯著面前那攤朱墨許久,暈染開的硃紅色,沾溼了他的奏摺。

“帶金吾衛,去都察院。”朱明熾隨即面色速冷地從龍椅上站起來,自己繫上了斗篷。“都察院給我圍住,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準出入!”

“陛下!”那人道,“都察院大牢那樣的地方您去不得,況且此事夜深……”

“滾。”朱明熾一聲冷斥,沉著臉往外走。

……

十多鞭子之後,陳昭停手了。他把鞭子扔給下屬,再度走到了趙長寧面前,捏住她的下巴,看著傷痕累累的趙長寧柔聲說:“趙大人,兩件事你要交代清楚,第一,你潛入都察院是做什麼的。第二,那個名叫蠻的人在哪兒?”

“第一,無可奉告……總之我沒有劫獄,最多只是違抗皇令,自然有皇上來處置我,還輪不到你陳昭。”趙長寧聲音斷續地說,“至於第二條,恐怕要麻煩陳大人放我走之後,才能以實相告了。陳大人想必知道,我這個人意志堅定,尋常的法子恐怕是讓我張不了口的,陳大人恐怕也會落得個殘害朝廷官員的名聲。”

她抬起頭,血痕沾染衣襟,笑容卻好看得有幾分凌厲。

她早準備好了,讓他打一頓,然後放她走。

陳昭冷哼了一聲,他正想再試試趙長寧的嘴有多硬,突然外面有人慌張地跑進來,跪下稟報:“大人,皇上……皇上御駕親臨!”

皇上過來了!這怎麼可能,大牢是什麼地方,深更半夜的,他怎麼會過來?

陳大人私自打朝廷命官,這畢竟是私刑。

眾官員正疑惑,只待一聲‘皇上駕到’,眾官員紛紛跪下。陳昭自然也跪下了,長寧模糊聽到他來了,倒是說不出什麼感覺。

更加明亮的火把很快就湧了進來,大量金吾衛湧進來包圍了牢房。披著灰鼠皮大氅,戴金冠的高大男人自分開的金吾衛走進來,英俊的左額上一道傷疤,正是朱明熾。此人一出,便是無形的壓迫向人襲來。

在場諸人,不少是第一次面見到皇上聖顏,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都察院裡。一眼不敢多看,嚇得伏地發抖。

“皇上,微臣抓到趙長寧夜探都察院……”陳昭正欲辯解,卻發現朱明熾根本就沒有聽他說。

朱明熾看著傷痕累累的趙長寧,便是她想殺自己的時候,他都沒有動過她一根汗毛。如今不過就是夜闖都察院而已,闖都察院怎麼了,只要她願意,她想闖皇宮都隨她!只要她想當,這個都察院都御史的位置他都能讓她當。陳昭竟然敢打她,還把她打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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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了陳昭的話,走到他面前站住。

陳昭察覺到朱明熾不高興,他這個人不高興的時候,就喜歡以氣勢來壓人。“皇上,微臣並未……”

話音未完,就被啪的一聲巴掌打斷了!他的手勁不是開玩笑的,打得陳昭口中頓時腥甜,臉疼得都木了,什麼知覺都沒有,只是眼前一陣地發暈。然後聽到朱明熾冰冷地道:“你先給我滾出去,明日算賬。”

眾人都有些不解,皇上夜闖都察院大牢,還打了陳昭一個巴掌……難不成竟是為了趙長寧!

他何德何能,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怎麼能得到皇上如此特殊的對待!

長寧感覺到自己被誰放下來,攏緊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味道她是熟悉極了的。

這個人把她抱起來,然後在她耳邊問:“疼不疼?”

終於置身一個溫熱的懷中,長寧竟然莫名抓著這個人的衣袖。他竟然會有如此柔情的時候嗎,長寧知道這個人是不會傷害他的,她往他的懷裡蜷縮進去,大概是意識模糊了,她說:“疼……”

又疼又累,好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地睡一覺啊。

“很快就不疼了乖,沒有事的,朕在呢。”朱明熾看她如個孩子般,從來沒有這麼軟弱過。他也彷彿被什麼感染了,語氣變得格外輕柔。將她摟得更緊,立刻大步朝外走去。先給她治傷要緊!……別的人事,再慢慢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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