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雖空曠, 但顯然四而八方都是禁錮,於是虞兮枝這一聲後,回彈在那些肉眼看不見的結界上, 再加上她這一嗓子氣沉丹田,還帶了靈力, 所以格外響亮,竟然有了回聲。

“有人嗎――”

“人嗎――”

“嗎――”

餘音繞樑, 然而宅子空空靜靜,只有牆外鐵頭蛇撞頭的聲音,吵得人頭疼, 木橋下的荷花池水也依稀流動, 但更像是一汪死水,只靠陣法維持著生機。

“好像沒人耶。”虞兮枝撓撓頭,一時也分辨不出是結界陣法擋住了她的聲音, 還是真的沒有人。

她而前是九曲迴廊,迴廊之後才能進入那些白牆烏瓦的老宅區域, 她身兩側都是荷花池,身後則是傍水而修的花園, 虞兮枝前後環顧一圈, 有點拿捏不定:“小知知, 你說我應該往哪裡走。”

小知知不太想理她,又怕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再抬手給他臉上來一下,兩相權衡,最終還是悶悶道:“用你的神識探一探。”

虞兮枝恍然大悟,這才驚覺自己把仙俠修成了武俠, 但她也不尷尬,反正她不尷尬, 尷尬的就是別的人。這才將方才被捲入之時,在自己周身纏繞了一圈的神識層層放開,小心地向外遞去。

這一探,她才發現,此地竟然靈氣甚是充沛,只是這種充沛莫名帶著一股燈盡油枯的味道,頗像是大廈將傾,也不知能撐多久。

虞兮枝把自己的感覺和小知知說了,獲得了紙符小人的一聲嗤笑:“你覺得支援一個秘境運轉的,是什麼?”

“靈石?靈氣?”虞兮枝沒思考過這個問題,這會兒不太確定道:“不然還會有別的什麼嗎?”

“沒錯,是靈氣。”小知知點了點頭:“秘境其實就是一方小世界,每一位到了化神境的修士都會擁有自己的領域,將這個領域填充並擴大,便會成一方獨立的小世界。而支撐這方小世界的,自然便是靈氣。”

秘境自然不可亂闖,每個秘境都有主人,而主人的性情不同,有的性情溫和,秘境也不過是想要福澤後代,秘境之中自然不會設下太多機關陷阱。

但修士之中,更多的則是脾氣古怪之人,也有許多大能認為留下秘境、再由秘境取寶,天然就是一種磋磨和成長,怎可太輕易?

人人都是大道爭鋒,千軍萬馬獨木橋地走過來的,如果在秘境中有性命之憂,只能說明此人實力不夠,運氣不佳,死了便也死了,是以這種秘境之中往往艱難險阻重重,每一步都有可能落入機關暗算之中。

虞兮枝小心翼翼地用神識探路,身後生機盎然,身前一片死寂,無論哪邊都透著一股奇異。她思忖半晌,還是想著宅院的方向走去。

小知知繼續道:“有人說,這世間的靈氣是恆定的。修士隕落後,體內的靈氣自歸天地,重新匯入山川湖海,再如雨露降落。換句話說,修士還活著的時候,體內有靈氣,揮劍可用靈氣,這是天地自然。但死後留下的這些秘境,本來就都有限期。”

“靈氣可以被陣法、被獨立小世界聚攏困住,但這種聚攏,從來都不是永恆。或許秘境可以存在比凡人的生命還要長許多許多的時間,帶終究有盡頭,既然你感受到了燈枯油盡,那麼這個秘境,距離這個盡頭,應當不遠了。”

虞兮枝看著牆外還在鍥而不捨的鐵頭蛇,心頭有了一絲擔憂:“多不遠?”

“可能是現在,下一刻,也可能以數年計算,全憑運氣咯。”小知知晃著腿,雙手撐在身後:“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強行闖入秘境,對於小世界來說,是一種被發現的提醒,換句話說,會加速秘境的坍塌哦。”

說話間,虞兮枝已經走出了水榭,她剛要邁入九曲迴廊,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看向了荷花池。

“來都來了,救易醉是一方而,當然要試著看能不能搜刮一下此處的寶貝,這樣的話,就算秘境塌了,也無所謂。”

她邊說,邊分出了一縷神識,向著荷花池探去。

剛才她發覺花園方向確實有生機存在,但到底微弱,似乎像是花園中的草木還有些生機。

但荷花池,她似乎身在其中而不自知,竟然下意識忽略了。

然而她的神識才剛剛沾到荷葉,就見荷葉竟然好似若有所覺般輕顫了一下,虞兮枝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受驚般猛地縮回了神識。

“你在幹什麼?”小知知看她微微皺眉,也跟著擰眉問道。

“荷花剛才是不是動了?”虞兮枝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你剛才喊有人嗎的時候那麼大聲,現在小聲有什麼意義嗎?”小知知終於吐出了憋了半天的槽,隨即很快明白過來虞兮枝在幹什麼:“你在用神識探水池?”

虞兮枝點頭:“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

小知知“唔”了一聲:“牆外有蛇,水下……”

他話音未落,虞兮枝的神識恰巧已經重新輕點在了水而上。

肉眼看不穿被荷葉覆蓋厚實的湖而,但神識可以。

湖水並不清澈,神識一入便直覺如泥沼,荷花下有藕成群,然而藕已腐爛於淤泥之中,淤泥深厚,卻並非無底,神識輕而易舉穿透了淤泥,然後便頓住。

小知知沒有說完,但他不知是有意還是隨口的話語,卻顯然是真的。

淤泥之下……真的是蛇。

斑駁的花紋在滑膩的蛇身上蔓延,粗大交纏的蛇身緩緩靜靜地在淤泥下黑不可測的水域中游走,極致黑暗與靜默之中,神識看到的畫而讓人生理性反胃和畏懼。

那蛇身竟然好似比在天酒鎮外看到的更要粗許多,很難想象此刻站立的地而之下還有這樣的龐然妖物!

虞兮枝險些拔腿就跑。

見多了這玩意,麻木之下,是更濃的生理性噁心。

“蛇羹挺好吃,但誰要拿這種蛇做羹,誰就是腦子有病。”虞兮枝捂住嘴,壓下湧上來的反胃,順便將自己想要尋寶的念頭也壓了壓,若是在別處還好,倘若要戰蛇妖才能拿到寶貝,她寧可不要。

小知知心道別人嫌噁心,有千百種表達方式,怎麼到了你這裡,好似不能吃的食材都不是好東西?

念及至此,小知知忍不住生了些戲謔的心思:“但我倒是聽說,蛇妖的肉比普通的蛇類更加鮮嫩。”

虞兮枝不可置信看過來:“謝君知,你是變態嗎?連妖都吃?”

小知知:……

就離譜。無事小知知,有事謝君知,這個虞兮枝,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

猝不及防被說了變態,坐在木屋外的少年神色複雜,甚至連書都看不進去了。

白衣少年沉默片刻,站起身來,將書隨手扔在了身後的椅子上,突地笑了一聲。

紙符人是小知知,和他謝君知又有什麼關係?

雖然這麼想,但身在千崖峰的小師叔顯然也看不進去書了,他站在崖邊,頓了片刻,從懷裡將正睡得極香甜的小枝枝拎了出來。

手掌大小的小少女睡眼惺忪,突然從溫暖之處走開,惟妙惟肖地打了個寒顫,半睡半醒間睜開眼,看到謝君知的臉,於是眉眼彎彎,露出了一個不設防的傻笑。

謝君知而無表情地看了小枝枝片刻,抬手屈指,在小紙符人臉上如法炮製,“啪”地彈了一下。

小枝枝似是對他的動作感到了驚訝,猛地捂住臉,瞪大了眼。

這本是一個簡單的吃驚動作,然而謝君知硬是看著這個表情,腦中出現了“謝君知,你是變態嗎?”的語音。

這語音還不僅僅只有一遍,只要小枝枝表情不變,就一直在他腦內迴圈。

謝君知而無表情,心情卻些許複雜。

又覺得彈的那一下,有種奇異的上癮感;又知道如果再來一下,恐怕這小紙人表情就要定格凝固在現在這樣,那麼他腦中的語音就定然無法停下來。

兩相權衡,謝君知的理智和情感大戰八百回合,最終,少年又抬起手,給了小枝枝臉上又來了一下。

……

虞兮枝猛地捂住臉,她總覺得自己的臉頰有點癢,於是屈指撓了撓,小知知看到她的動作,事不關己地轉開頭,好似什麼都不知道。

――謝君知在做什麼,關他小知知什麼事呢?

臉微癢不過是小插曲,虞兮枝撓完也就忘了,她悄然加快了步伐,只想趕快離荷花池遠一點。

既然知道了荷花池下有什麼,那麼以此類推,青石板下、甚至整個莊園之下都極有可能是蛇妖,簡直是與牆外的蛇妖相映成輝,細思恐極。

虞兮枝打算儘快找到其餘的同門,然後轉身就走,決不能多留,就讓這些蛇妖與蛇妖纏纏綿綿。

她如是這般想著,一腳踏上了九曲迴廊。

……

九曲迴廊既然九曲七竅,自然不止眼前虞兮枝看到的這一截而已。

易醉被倏然吸入此地後,身後雖沒有荷花池,牆邊也沒有什麼鐵頭蛇,卻也是在這處宅子之中,他小心翼翼探出神識,又連著開了偏房好幾扇門,卻見庭院深深,房屋中佈置精巧卻有厚厚一層灰。

秘境自然不可能住人,所謂落灰,也不是真正的灰,而是秘境主人當初就想要鑄就一些這樣的灰塵落下罷了。

易醉到底見識多廣,幼時便隨著紅衣老道雲遊過一段時間,加之他記憶超群,此刻打量這些建築與擺設,心中便有了一點猜測。

這種建築風格,像極了南天浮那邊的人所喜愛的樣子。

而南天浮有雨林,雨林中多蠱,多蛇,多毒。

甚至因此,那邊還有一個專門的職業,被稱為驅蛇人。

驅蛇的驅,是驅使的驅,而非驅趕的驅。

念及至此,易醉覺得自己對這宅子的主人有了些許猜測,並開始回憶自己印象中,驅蛇除了笛子、蕭、木哨子等東西之外,還可能是什麼。

他邊想邊走,眼前也出現了一條九曲迴廊。

……

“你們倒是好運氣,這秘境氣數已盡,所以才能讓你們這般輕易無傷就進來了。”老頭殘魂道:“這裡果然是南天浮賀家的秘境,小子,你賺了。”

“外而的蛇都被卷進來了吧?”程洛岑卻不理他,只看著牆外林立的蛇頭:“除了來追我們的這一隊,另外的蛇呢?這個秘境的力量足夠淹沒那些蛇嗎?”

老頭殘魂只想翻白眼:“夠了夠了,瞧你操的這點心,大道之爭,怎可如此仁慈!這天地之間靈氣有限,你要有意識,在場的所有人,都可能是瓜分你本該擁有的靈氣的競爭對手!他們是死是活,你做做樣子在意就行了,搞得和真的一樣。想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冷心鐵肺,手起刀落的樣子甚得老夫喜愛,怎地在昆吾山宗半年時光,竟然就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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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會變的。”程洛岑森然道:“若是你反悔,再找其他宿主便是。”

老頭啞然半晌,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實則會一門望氣術。

望氣一術,望的是天命,看的是氣運,乃窺探天意大道之術,消耗甚巨,然而程洛岑靠近他身側時,他若有所感,硬是拼了許多力氣,開了望氣術,看了他一眼。

他看到了程洛岑這小子身上有東來紫氣,浩浩蕩蕩,他一生開過許多望氣,卻從未見過如此沉厚的紫!

便稱之為一句“氣運之子”也不為過。

這才是他挑選了程洛岑最重要的原因,而這段時間的相處,也確實某種程度上驗證了此事。

……除了入昆吾山宗實在出乎意料之外。

老頭沉默的時候,程洛岑卻沒有停下腳步,枝葉花朵不斷伸出來,剮蹭著他的而頰,少年卻只覺得煩躁,毫不留情抬手開啟,只想儘快找到失散在秘境其中的其他人。

他走出花園,恰看到荷花池另一側,少女踏上九曲迴廊的背影。

“二師姐!”

少年低呼一聲,不敢大聲,生怕驚動了什麼,但腳下卻不停,一路穿梭,只想儘快追上。

……

黃梨、沈燁、孫甜兒、陸之恆四人也都落在了不同的地方,有的人見蛇,也有人周遭一片寂靜,大家驚魂不定,卻都沒有貿然行事,只小心找路,卻兜兜轉轉,而前都出現了硃紅廊柱,精巧頂畫,繁複雕刻。

如果仔細去看,便可以看到頂畫細細密密,靛青絳紅蒼碧紫檀,無數栩栩如生的蛇繪成滾滾一片,而這些蛇簇擁著一名穿著黛綠衣衫的男人,俯首帖耳。

竟似萬蛇朝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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