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站在隔壁門口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一家麵館,是真的叫一家麵館。

麵館門面不大,也不太乾淨,是市井人間的味道,這味道細密香軟,卻極有穿透力,剛才的各種味道亂飛的菜鋪也無法掩蓋這種味道,走到近處再問,更是讓人食指大動。

虞兮枝哪裡受得了這等誘惑,當即上前一步,就要挑簾入內。

“站住!”

“什麼人!”

兩道劍光一左一右同時向著虞兮枝面門襲來,她向後仰身,堪堪避開,帷幕帽簷卻被斬裂了一個小口子。

現在吃個面都這麼刺激了嗎?

虞兮枝下意識這樣想道,迎面而來的劍意未散,竟有些咄咄逼人,她來不及多想,反手便要抽劍。指尖觸及煙霄之前,小樹枝卻已經先一步到了她手上,任她一握,再反手前劈——

劍意激盪,那兩人合擊竟也不是這一擊之敵,為衝散的劍意飄散出去,將一家麵館的門簾徹底捲開,露出內裡光景。

麵館只正中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之外的地方被人站滿,桌子上卻只有一人落座。

中年男子模樣的那人對外門的動靜恍然不覺,眉眼平靜,只用筷子挑起薄寬麵條,濺起麵湯兩三點,四溢香氣在他一頷首之間,被盡數納入口中。

好香。

門簾重新落下,虞兮枝沉浸在剛才驚鴻一瞥的一碗麵條中,半晌才發現,自己手裡不是煙霄,而是小樹枝,難怪剛才手感哪裡怪怪的。

“胡鬧。”她不由得低聲道,重新抬手挽發,將小樹枝插回了髮髻之中。

她說的是小樹枝,聲音也低,逼退她的持劍人卻早已煉氣,耳力驚人,聽得清清楚楚,聞言臉色頓變。

“豎子敢爾!”

“說誰胡鬧?!”

又是兩聲怒叱從簾內卷出來,這一次,虞兮枝終於看清了,發聲的,是一對雙胞胎少年。

左邊的少年眉間有紅痣,臉色極臭,右邊的少年眉梢有疤,臉色極冷,看上去像是不甚和諧的映象。

虞兮枝擰眉。

“吃碗麵,要先打敗你們嗎?”她有點不解地問,又伸頭去看麵館裡面,卻被雙胞胎兄弟看到動作,頓時重新挽了劍花,怒目而向。

看也不讓看?

虞兮枝終於慢慢正色。

這條街,不應該這麼安靜。

這家麵館,也不應該只有一碗面。

她能聞到後廚裡,小火慢燉著的濃郁湯汁,搓揉好、只待客人點面後再拉開的麵糰,滿碗的蒜苗與碎肉丁。

可湯汁咕嚕,卻也只能在鍋中委屈,麵糰微漲,卻也只能繼續發酵,蒜苗微蔫,碎肉丁寂寞。

這夥人,是臨時起意來的,臨時封了街,堵了店,只為那人一碗面。

“你們不是昆吾弟子。”她這次終於摸到了煙霄劍柄,握住卻並未拔劍,她看著雙胞胎兄弟的動作,微微擰眉:“昆吾禁令,在罹雲郡,任何修士都不得隨意當街拔劍,不得當街御劍。剛才倘若進來的,只是一個凡人,豈不是此刻已經葬身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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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抽劍,似是感慨:“沒想到我也有要管這種事的一天。第一次做這件事,還有點生疏。”

煙霄錚然出鞘,照亮紅痣與疤眉少年略微有些驚愕的臉,她挽劍:“既然這裡是罹雲郡,昆吾腳下,我身為昆吾弟子,又不巧遇上了這樣的事,那便不得不拔劍了。”

紅痣少年與疤眉少年心道一聲“放屁”,當我們認不出你昆吾外門弟子的衣袍嗎?誰知道你是不是從哪裡聽到了我們樓主要來這裡的風聲,自以為能一步登天,不知天高地厚,想要來求指點的?

更何況,看面前少女拔劍的樣子像模像樣,起手卻是天下人盡知的昆吾入門清風流雲劍,再細看,少女竟似還未引氣入體。

雙胞胎兄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哂笑。

就算昆吾山宗在三道五派中隱居魁首,但也輪不到一個昆吾外門弟子來向西雅樓的內門親傳說教!

更何況,他們的背後,可是西雅樓的談樓主!

談樓主是你們昆吾山宗請來,有事相求的,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門弟子,又是從哪裡竄出來的?

三道劍光在一家麵館前交錯。

只想給少女一個教訓,倒也不想鬧出人命,雙胞胎兄弟出劍都收了幾分力。

可二人都是西雅樓二樓主的親傳,母胎裡就一起長大,心意相通,出劍更事半功倍。

是以兩人分別斂了大半功力,但兩個煉氣中期的人斂力,加在一起的劍意,也已經超出了普通的煉氣中期!

雙胞胎兄弟的臉上平靜輕鬆,彷彿已經要看到少女被劈爛帷幕,狼狽後退吐血的樣子。

卻見如秋水般的劍光劃破綢藍夜色,竟是比萬家燈火更是耀眼,少女分明還是那一招清風流雲走天下,但只是這樣的起手,就已經將對方兩個練氣中期遞來的劍氣攪散開來!

虞兮枝是看出兩個人都是煉氣中期了的,好巧不巧,白衣祖宗說了,她也是煉氣中期。

大家都是煉氣中期,又是在昆吾山宗的地盤,她有何懼?

於是劍氣愈盛,劍意更濃,清風流雲分明是最基礎的劍,在修士眼中,最基礎的劍也就是用來嚇唬凡人的,然而此時此刻,持劍的人卻絲毫不覺得自己用這套劍來對上西雅樓親傳的太上丹陽劍有什麼問題。

因為她只會這套劍。

少女眼眸明亮,彷彿自己拿的是昆吾劍,用的是昆吾山宗無上妙法,她迎面對上雙胞胎兄弟的劍光,不避不讓,一劍斬落!

劍落。

青石板與長劍碰撞出一聲脆響。

“承讓。”虞兮枝收劍,卻劍並不回鞘,就這麼拎著劍向前走去。

快要踏足門楣之時,她又頓住了腳步,些許不悅地回頭。

被她用最基礎的劍法打落了長劍的雙胞胎兄弟還在怔然無語,她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回應,不由得嘆了口氣:“真是沒禮貌。”

“你們當應我一聲‘受教’。”她說話極不客氣,偏偏語氣和聲細語,如春風拂面:“我再說一次,昆吾禁令,在罹雲郡,任何修士都不得隨意當街拔劍,不得當街御劍。不知你們還要在罹雲郡多久,但希望你們以後拔劍之時,多想想為何拔劍,想想我這句話。”

她用劍柄撩起門簾,施施然走進去:“老闆,我要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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