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上古洪荒(五)
第5章
毫不誇張的說, 帝俊被太一這話嚇得手裡面的肉都掉了。而因為實在是太過於震驚的緣故，所以帝俊甚至是都沒有能夠反應的過來要去將那一塊肉撈起來，而是任憑它直愣愣的往地上掉。
太一一把伸出手來將那一塊烤肉堪堪在落地之前接住了, 然後遞還給了帝俊。眼看著後者木愣愣的接了過去顯然是一副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他頓時就覺得有些哭笑不得的情緒湧上來了。
“哥哥。”
太一的聲音裡面飽含了無奈的情緒。
“這件事情對你的打擊就這麼大嗎？”
“不是……”
帝俊這個時候才像是終於反應了過來一樣。他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邊的葉遲歸，在確定了對方還在和那個龍族的小少年浪費時間, 根本沒有精力來注意這邊他們在幹什麼之後，帝俊就像是一隻撲食的猛虎一樣, 朝著太一的方向猛地撲了過去，雙手牢牢的抓住了對方的肩膀, 幾乎想要看看自己的弟弟的腦子裡面是不是被灌滿了水。
帝俊的表情看上去很是痛心疾首。
“太一，你真的沒有事情嗎？”
太一自然之道自己的哥哥到底都在想什麼, 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知道自己如果不把事情和帝俊說清楚的話, 那麼這件事情大概是沒有辦法善了了。
就是不知道……天道能夠允許他說到一個什麼地步了。
太一這樣想著, 同自己的兄長開了一個頭。
“哥哥……你相信命運和既定的未來嗎？”
“你相信……天道早就已經把我們的未來、把我們的這一生全部都安排好了，你我所有的行為也不過是在天道規定好的軌道裡面，戴著鐐銬起舞麼？”
他說的嚴肅，於是帝俊的表情便也就跟著 變得嚴肅了起來。他皺著眉沉思了片刻, 突然大笑出聲來。
“那又如何？”
這一刻, 這一位未來的妖皇大人臉上的表情眉飛色舞, 意氣風發，是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姿態。
“我們不是原本就逆天而行的麼！否則的話，太陽星裡面又怎麼可能孕育出你我的存在？”
太一看著他, 又像是在透著他看別的什麼人。
最後，太一勾勒一下唇角，笑了起來。
“是的，哥哥。”
他的聲音微不可聞。
“……你是對的。”
******
東皇太一睜開眼睛的時候，幾乎要以為這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個虛妄的、說不定在下一秒就會破碎的夢境。
是的，他是東皇太一，是妖族的皇者，統率了那五嶽四海、九州八荒的
他發現自己並沒有附著在東皇鍾上面，僅僅只是用意識體去悄然的窺探著外面的世界；正好相反，他稍微動了動，可以察覺到自己的翅膀傳來的回應，還有因為他的這一個舉動所以翻湧起來的熾熱的岩漿。
這一片岩漿之中的另一只三足金烏並沒有因為他的這樣的舉動清醒過來，而只是下意識的舒展開翅膀，將自己的弟弟朝著自己的羽翼下面按了按，像是在安撫，又像是要將不知道為什麼受到了驚擾的弟弟庇佑在自己的羽翼下面。
那是他甚至都不用做出思考的就已經產生了的最本能的反應。
而太一則是因為這樣的一個下意識的反應，雖然不說是淚如泉湧，但是雙目之間卻也已經感覺到了某種酸澀。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帝俊了，眼下發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場虛幻的夢境，甚至是到了不真實的地步。太一有些疑心這會不會是什麼人用幻術影響了自己，但是轉念一想，他不過是一抹附著在東皇鍾上面的亡魂，藉助著那一位神明的力量所以才得以留存在世間，並且能夠像是活人一樣去做各種各樣的事情。
考慮到那一位神明的力量，所以……
太一的面色微微動容。
這並不是什麼無聊的玩笑，又或者是誰別有用心的謀劃。雖然說起來很是不可思議，但是他真的是回到了過去……
回到了那一切尚未開始的時候。
這個時候，他還不是東皇，妖族尚未成立，天地之間的一切都還只是出生的模樣，甚至是就連那一位道祖鴻鈞也尚沒有合道。
太一閉上了眼睛。
他來自於無數個紀元之後，是那個在巫妖大戰之中和巫族兩敗俱傷同歸於盡了的妖族的東皇，親眼見證了自己的兄長與整個族群衰亡的命運。太一原本以為那便是全部的終結，又不願意便宜了其他的人，於是便將自己手中那與他一同誕生的先天至寶東皇鍾轉贈給了自己的好友，從月亮之中誕生出來的太陰星君葉遲歸。
太一直到現在，都還能記得當葉遲歸拿到了他那像是託孤一樣給出去的東皇鍾的時候，向來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難辨。
“不是……你就這麼把它給了我？”
葉遲歸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一樣的再三確認。
“東皇鍾可不是什麼往日裡面我們可以拿來隨隨便便的相互贈送的小東西，更何況，妖族現在也並非是就真的沒有任何的反擊之力了，事情還遠遠沒有到那最糟糕的地步。”
但是太一隻是搖了搖頭看著他，目光有些微的空茫。
“不……我已經累了，月君。”
太一低聲的喊著葉遲歸的封號。
就像是妖皇帝俊，東皇太一那樣，葉遲歸的封號是【月君】，來自月亮的君王。
太一喜歡這樣喊他，帶著一點點小小的親暱，還有只有摯友之間才會有的默契，是單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小秘密。
“而且我現在也算是看清楚了……這不過就是天道為我們兩族佈下的劫。人族將興，我們這些佔據了生存空間的種族可不是就得退位讓賢？“
“我只是沒有想到……”
“為了推人族上位，天道，還真是狠啊……”
何止是狠，這根本就是要趕盡殺絕，完全沒有想過要給巫妖二族留下哪怕是一丁點的生機。
“……所以，你認命了？”
銀髮的摯友問他。
太一苦笑著點了點頭。
“這東皇鍾給到了誰的手上我都不甘心，想來只有你才可以心甘情願的將它託付出去……月君，我呀，大概就要死了吧。”
“只是回首這一生，我終究還是不甘心啊……”
“如果不甘心的話，那為什麼要這樣就接受自己的死亡的命運！”
他那向來都顯得有些冷冷淡淡的好友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情緒突然爆發了出來。
“就算是註定的命運……就算是早就已經被書寫好了的命運，不去試著打破一次，又怎麼能夠就此屈服？！”
那一雙黃金瞳裡面像是燃燒著灼灼的火光。
“你又你註定要面對的命數，我也有你我必須要去面對的諸神黃昏。”
那個人的表情在這一刻變得無邊的鮮活和生動起來。
“那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試一試？要不要跟我一樣，與這世界的法則背道相馳一次？！”
“讓他們知道……眾生不是螻蟻，萬物不是芻狗，就算是天道定下來的法則，也不是沒有被推翻的可能！”
鬼使神差的，太一像是被葉遲歸身上的那一種情緒給感染了一般，朝著他伸出手來。
“你想要……怎麼做？你也看到了，我現在不過是這樣一副將死之軀，就像是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火光。妖族大勢已去，人族興起之態勢不可擋……太遲了，月君，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遲不遲，不去試試又怎麼知道？”
葉遲歸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仰躺在地面上的太一，隨後握住了太一朝著自己伸出來的手。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他說。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無論是你的天定的命數，還是我命中註定的諸神黃昏，這些全部都是可以被更改的，全部都是可以被逆轉的。”
太一覺得那只不過是他拿來安慰自己的話，但是對方逆著光站在自己的面前，金色的太陽就在他的身後，看上去像是給他整個人都鑲上了一層金色的邊，讓他顯得越發的耀眼和璀璨起來。
於是躺在地面上的人頓時就覺得自己像是被蠱惑了一樣。
“好……我相信你。”
在說完了這樣的話之後，他的眼皮終於是沉沉的合上了。
而等到東皇太一再一次的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自己的身體裡面。
他的身體已經死去，而他的魂魄被葉遲歸挪到了東皇鍾之中隨身攜帶，用自己的神力去溫養他的魂魄。
是的，神力。
太一發現他們並不在熟悉的洪荒，而葉遲歸也將一切與他和盤托出。也是太一便知道了世界之外還有世界，不同的世界之間也有著不一樣的力量體系。
他曾經將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洪荒之中，如今方才知道，那就像是井底觀天的蛙一樣，委實是有些可笑了。
所以，這也就是那些聖人們看著蒼生萬物的時候，眼底那一份淡漠的涼薄的原因嗎？
東皇太一以前以為那是一種傲慢，但是他現在發現，那不過是因為對方看到了與他們不同的風景，以至於這個世界裡面的一切對於他們來說便就只是如同那過眼的雲煙一般，根本不值得被放在心間眼中停留過多的時光。
而他熟悉的月君也不僅僅只是月君，對方更是名為【阿爾忒彌斯】的，來自於其他的世界的神明。太一不知道為什麼阿爾忒彌斯要在無數個世界之中輾轉，但是他就一直那樣跟隨在他的身邊。
對方是太一在漫長的時間裡面唯一能夠確定，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並非是幻夢、他的存在也並非是虛妄的錨點。因為有了阿爾忒彌斯在那裡，所以東皇太一的一生才是有跡可循的，而不是最終要變成一個連他自己都會忍不住去懷疑是否真實的存在過的往事。
後來……
太一想，葉遲歸的確是要比他強了很多。
面對天道定下來的妖族的衰敗、人類的興起，他也好，還是兄長也好，那個世界裡面除了六位聖人之外，甚至是再沒有多出來的一個能夠看出來這註定的大勢。而到了最後，他也沒有任何懸念的敗倒在了這樣的命運之下。
但是葉遲歸與他不一樣。
諸神的黃昏是眾神時代的落幕，但是太一卻看著他硬生生的將神明的終結轉為了信徒之間的戰爭。這一份來自於世界的法則的湮滅終究是被消磨在了亙古的時光和戰鬥之中，神明的信徒進入同一個戰場，誰能夠為自己的神明贏得更多的勝利，那麼誰信仰的神明能夠清醒的時間便越長久。
葉遲歸的身邊怎麼可能缺少信徒呢——他畢竟是那樣一位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隨、想要去信服的神明。想要為了月神冕下而戰的強者不知凡幾，都希望可以為那一彎月亮的光輝添上幾分力。
他的麾下毫無疑問是不缺人的。
但是。
太一依舊是冠起了發，掛上了東皇鍾，提起了長刀。
“你已經將命運扭轉到了這個地步給我看——既然我當年沒有能夠改變自己的命數，那麼這一次，至少讓我也參與到你的行動之中吧！”
“至少讓我親身的體會到，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銀髮的神明衝著他笑著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扳住了他的肩膀，用溫柔但是卻又不容人拒絕的力道，將太一轉了個方向，背對著自己，面朝黑色的空間洪流。
“說錯了哦。”
那人在他的身後笑著道。
“你該去做的，是為了你自己的命運而戰。”
他這樣說著，手上一用力，將太一推向了那空間洪流之中。
太一最後回頭望過去，看見的是那一雙自己注視了很多很多年的金色的眸子。
那裡面落下了萬家燈火。
倒映著人間山河。
******
然後，他醒來。
兄長還在身側，天地不過初開，一切都還沒有被定性，莫說是巫妖之戰，甚至是更早一些的龍鳳大劫都尚且沒有展開。
太一握緊了自己身邊的東皇鍾，臉上緩緩露出來了一個張狂的笑意。
是。
我將會如你所言那般，為了自己的命運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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