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的正午，街上幾乎沒有什麼人。
街角，奶茶店的臨界視窗內，店員小姐坐在櫃檯前昏昏欲睡。
“珍珠波霸蛋糕奶茶，謝謝。”
“啊！”睡意朦朧的店員小姐聞聲一個激靈，連忙抬起頭來，習慣性地搭茬：“好的，請問……”
她的聲音一頓。
太陽火辣熾熱，泛白的空中浮不起一絲微風，地面彷彿都被炙烤的發出滋滋的聲響。
青年無遮無攔地站在陽光下，彷彿感受不到那熾熱的盛夏陽光一般，他微微眯著雙眼，低頭向著視窗內看了進來。
他皮膚很白，身材修長，眼珠的顏色和髮色同樣偏淡，在陽光下是近乎透明的琥珀色，過分白皙的膚色沒有呈現出絲毫被曝曬過的痕跡，額頭和鼻尖處也沒有半點汗水。
見對方久久沒有答覆，葉迦禮貌地清咳一聲：
“你好？”
店員小姐猛地回過神來，她趕忙點點頭：“哦哦！馬上！”
她熟練地伸手拿起一旁的紙杯，問道：
“請問是要常溫還是加冰？”
“要熱的。”葉迦抽出兩張紙幣，放在窗臺上。
……在這麼熱的天氣喝熱奶茶？
而且，都這個年代了，居然還有年輕人不用手機支付啊。
店員小姐一邊在心裡嘀咕，一邊開始回身忙碌。
五分鐘後。
葉迦端著熱奶茶，不緊不慢地向一旁的大樓走去。
兩個男人站在大樓下方的陰影當中，低著頭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趙東抬起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葉迦，他的視線落在葉迦手中端著的奶茶上，挑調笑道：
“這些甜不拉幾的東西，你都喝不膩的嗎？”
“你不懂。”葉迦聳聳肩，神情散漫地回答道：“我這叫提前學習奶茶店的商業模式。”
站在一旁的程策之聞聲抬起頭，茫然地看向眼前閒聊的兩人：“……什麼？”
趙東“哈哈”一笑：“不知道吧，我們這位葉大少爺夢想著在退休之後開一家奶茶店，所以從現在就已經開始為將來做打算了。”
程策之：“……”
等等，他看上去頂多才二十幾歲啊。
他沒忍住，問道：“可是，那不是還有至少四十年嗎？”
葉迦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政府不養閒人，萬一等哪天裁員，我肯定會被最先裁掉。”
他再次慢慢悠悠地喝了口奶茶：“我這叫未雨綢繆。”
趙東：“……”
程策之：“……”
所以說，為什麼有人把在政府機關裡混吃等死說的這麼理直氣壯？
葉迦將話題拉了回來：
“你們測的怎麼樣了？”
“不太順利。”程策之低頭掃了眼手中漆黑的，彷彿探測儀一樣的儀器，皺了皺眉頭：“在這裡幾乎蒐集不到什麼有用的資料。”
趙東皺皺眉頭：
“這指數也太低了。看來我們到頭來還是得進去一趟。”
葉迦眼眸微垂，注視著眼前的兩個人研究儀器上的指數，再次啜了一口杯中的熱奶茶。
醇香的鮮奶和清爽的茶香融合在一起，微燙，但問題不大。
到這個月為止，葉迦在超自然現象管理局任職兩年了。
超自然管理局，顧名思義，就是管理所有的超自然現象政府秘密部門。
這個部門針對的大部分是些迷茫徘徊的孤魂野鬼，偶爾製造一些奇怪的聲響和現象，強大的厲鬼和怨靈只有偶爾才會出現，碰上一起的機率幾乎堪比中彩票。
管理局負責將這些超自然的靈異現象在大眾發現之前解決，並且在事後以科學的方式對此做出解釋，以防止普通人們發現在自己日常的平靜生活中居然還隱藏著這樣一個波濤暗湧的詭譎世界，美名其曰保護平民——不過葉迦對此持保留意見。
超自然管理局裡有是能人異士的，但是基本都集中在總部。
而葉迦上班的後勤部，則基本上都是些普通人，負責打打雜，做做書面工作，或者偶爾出一兩次外勤，打掃戰鬥現場，以及採集資料。
——簡而言之，就是社畜。
“這麼大熱天碰上出外勤，真的是點背。”趙東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神情也有些萎靡：“希望裡面有空調吧。”
他扭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神遊的葉迦，嫉妒地嘆了口氣：“我要是像你一樣不怕熱就好了。”
葉迦懶得理他。
他再次打了個哈欠，將奶茶一飲而盡，丟到了一旁的垃圾桶內：
“速戰速決吧。”
紙杯和垃圾桶空空蕩蕩的底部撞擊，發出沉悶的響聲。
大樓旁的電器店內傳來新聞播放的嘈雜聲，在被太陽炙烤的炎熱空氣中顯得遙遠而模糊，不仔細聽幾乎沒辦法分辨出來主持人說話的內容：
“……近日，市內出現多起奇異失蹤事件……警方正在全力調查中……”
三個人拎著裝置箱向大樓內走去。
大樓內陰沉沉的。
比起室外那灼熱到幾乎有些刺眼的光線，大樓內陰暗許多，但卻同樣悶熱。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老建築內特有的黴爛潮溼的氣味，令人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趙東抹了把臉，怒氣衝衝地低咒一聲。
沒有空調。
程策之專心致志地注視著手中的探測儀——它是管理局研發出來的產品，用來檢測和收集異常能量，但是此刻，顯示屏上的折線卻始終一動不動，從大樓外到大樓內沒有改變一絲半點。
他搖搖頭，放棄了嘗試：“走吧，上樓吧。”
這裡的電梯很顯然已經年代久遠，狹小的空間內遍佈鏽痕和汙漬，一層層地貼滿各種小廣告，伴隨著上升搖搖晃晃，鋼索摩擦發出令人心驚的嘎吱聲，好像隨時都會掉下去似的。
注視著逐漸增加的層數，葉迦問道：
“這次我們去的是什麼的現場？”
程策之一驚：“不會吧葉哥，你來之前沒有看任務檔案？”
葉迦慢慢悠悠地回答：“太長了。”
程策之：“……”
雖然他在現在已經對自己同事那肆無忌憚摸魚的混日子風格有了幾分瞭解，但是……這未免也有點過分實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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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了口氣，認命地開始為對方簡單地概括這次的任務。
一個年輕女孩在進入這棟大樓內之後離奇失蹤了，大樓門口的監控攝像頭只記錄到她走進來，然後再也沒有走出去，直到一週之後，住戶聞到腐爛的臭味報警，人們才在404房間內找到她的屍體，她身上的皮膚已經被完完整整地盡數剝離，肚腹因腐爛而腫脹，但詭異的是，她卻安詳地躺在床上，身上沒有任何掙扎和綁縛痕跡。
程策之抓了抓頭髮：
“因為城市裡最近發生了挺多起類似失蹤案的，所以上面很重視，特意派了專案組來查，他們看了兇案現場，倒是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所以就直接為那女孩的靈體做了超度。”
說是超度，其實更像是滅殺，這種枉死的魂魄很容易在之後發展成更為可怕的冤魂厲鬼，所以組織上往往會先下手為強，將隱患扼殺在搖籃當中。
“那我們這次是？”葉迦掃了眼程策之手裡的探測器。
“收集一下殘餘能量。”程策之回答道：“帶回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分析的價值。”
正在這時，只聽“叮”的一聲。
隨著一陣震顫，電梯停了下來，電梯門卡了一下，但還是緩緩地向兩邊打了開來。
404的門緊閉著，門口兇案現場的黃色隔離帶還沒有拆除，即使隔著一層門，仍然能夠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都掩蓋不下去的隱約腐臭。
程策之感到有些反胃。
他壯了壯膽子：“走，走吧。”
404內的大多數傢俱和障礙物都被清理乾淨了，地面上畫著一個平躺著的人類輪廓，那股腐爛的臭味更濃了。
葉迦耷拉著眼皮，無所事事地靠在牆上，注視著兩人忙碌。
趙東戴上手套，開啟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而程策之拿著探測儀一寸寸地在房間內掃描著，探尋著哪怕一點細微的波動。
也是奇了怪了。
亡靈在被超度之後往往都會有一些能量殘留，怨氣越大的殘餘的能量越多，按理來說，這個年輕女孩是枉死的，這裡是不該這麼乾淨才對。
在程策之移動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儀器錶盤上檢測到了一絲波動。
很細微，但是折線卻明顯跳了一下。
他心裡一喜，順著能量波動的方向走去，探尋著能夠蒐集到更多波動的最好角度。
不知不覺中，程策之離開了房間。
他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的儀器，順著走廊一點點地黑暗的深處走去。
突然，程策之猛地收住腳步。
他抬起頭，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站在電梯的門口。
程策之茫然地環視了一圈。
不對啊……他明明記得是向電梯的反方向走的，怎麼會……？
樓道裡一片死寂。
大樓外的刺眼陽光彷彿根本無法穿透那層霧氣濛濛的髒玻璃，陰暗而窄小的空間內單憑著頭頂滋滋作響的燈泡照亮，牆壁上斑斑駁駁，在昏暗閃爍的燈光下若隱若現。
程策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等等，為什麼會這麼冷？
在樓下大廳感受到的悶熱彷彿是上個世紀的事了。
明明沒有風，但是他卻彷彿感到有一股極度陰寒的氣息侵蝕著肌理，飛快地浸透進了骨頭縫裡，一股戰慄感從脊椎深處攀爬上來，令他莫名地感到心慌。
而且也太過安靜了些。
程策之驚慌地扭頭向背後看去，但是404的門卻是緊閉的，完全看不到同行的那兩個人的身形。
突然，毫無預兆的，他手中的探測儀猛然開始瘋狂地“滴滴”作響。
刺耳的機械聲迴盪在空曠陰冷的樓梯間內，程策之被嚇得狠狠一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手中的儀器，只見上面的折線陡然升高，急劇飆升的指數震顫著，彷彿正在焦急地警報。
下一秒，他的背後突然響起一聲。
“叮”。
在沒有人按鍵的情況下，電梯門緩慢而無聲地敞開了。
無數漆黑的小手從電梯的門內探出，每一隻小手都冷的猶如寒冰，緊緊地貼在程策之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吸食著他身體的溫度。
“嘻嘻。”
一隻一隻又一隻，密密麻麻地將他纏住。
程策之的牙齒打著顫，吐出的氣息在空氣中凝結成白霧，溼漉漉地黏在鼻端。
他驚恐地瞪大雙眼，淒厲的慘叫卻彷彿冰塊般堵在他的喉嚨裡，令人只能發出“咯咯”的古怪喉音。
緊接著，程策之聽到有細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陰毒的惡意，細細地呢喃著：
“好餓，好餓……嘻嘻。”
眼前的場景如同一場爬不出去的噩夢。
在極度的驚恐中，程策之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更多的小黑手從電梯內探出，拉扯著程策之向著黑暗墜去，就在這時，只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突然打破了寂靜：
“喂。”
皮膚白到幾乎透明的青年眼睫微垂，半遮住一雙色淺如琉璃的眼眸，他站在不遠處的樓道口，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是我同事，不可以哦。”
“好香好香……”小黑手們蠕動著，發出喃喃細語：“他好香。”
“本來準備留到最後一個吃的。”
“但是他發現了。”
“那就現在吃掉好了！”
下一秒，無數黑壓壓的手從電梯間內撲出，順著牆壁和地板向著站在不遠處的青年襲去！
“好餓好餓好餓！”
那個聲音越來越尖利刺耳，猶如指甲在玻璃上刮擦：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出乎意料的是，青年不閃不避。
小黑手攥住了他瘦而白的手腕，欣喜地開始吸食——
緊接著，一陣尖銳的慘嚎從那黑手中發出：“不對！不對！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活人身上有靈氣，死人身上有陰氣。
陰氣凝練，怨氣積累，則成厲鬼。
——而在眼前這個青年活生生的軀殼裡，藏著的卻是陰暗徹骨的森森鬼氣。
粘稠黑暗，陰冷邪惡。
他平靜地低垂著眼，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整個人猶如一道虛無縹緲的影子，遠遠地站在此世之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眼前的厲鬼。
近乎壓倒性的力量在他那人類的軀殼中翻滾湧動著，無聲地露出尖利可怖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