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蓮娜閉上了眼睛, 聲音啞得不像話:

“……我等了四年,一直等到我成年,每天都在從報紙和廣播裡那些報道裡, 想要聽到蓋伊和亞歷克斯遺體的訊息, 但直到所有我能接觸到的渠道都不再播報關於這場戰爭的訊息了,我還是沒有等到。”

“……我放棄了繼續等下去。”

伊蓮娜的胸膛輕微起伏了一下:“成年後, 我離開了小鎮,去上學,工作,生活,但這個地方依舊讓我魂牽夢繞, 過了三‌歲之後,我拿著攢下來的錢又來到了這個發生過戰爭的小鎮。”

“那個時候這裡很繁榮,戰後的損毀依舊被修復得七七八八, 還有人靠‌雨林豐富的木料資源建了一個大廠, 吸引了很多來做工的人,但這種繁榮並不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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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蓮娜回首望向廢棄的小鎮的方向:“大廠裡的工人和機床夜以繼日地運轉著, 向全世界輸送這裡的木材, 很快這裡的木料就被開採完了, 失去了大量的樹木,原本降雨量很大的雨林漸漸地沙化, 變成荒漠。”

“……後來,這裡的人就又都離開了,只剩下我一個老太婆還在這裡守墓。”伊蓮娜拍了拍她坐‌的墓碑, 突然恍然道,“哦對了,我是不是忘了和你們說這個公墓的事情?”

她揉了揉太陽穴, 嘆息道:“……人老了說東西就是顛三倒四的,這個公墓戰時是用來埋葬死去士兵的集體公墓,戰後這裡就被一個私人老闆收購了,變成了一個對外出售的商業性公墓。”

“但大部分埋葬在這裡的都是戰時的無名屍體,政/府不允許挪走,也就一直埋在這裡,有名有姓的屍體都被自己的家人領走了。”

“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找到這個公墓的老闆,說我願意自己出錢在這個墓園裡給亞歷克斯和蓋伊修兩個空墓,也就是墓裡沒有屍體,只有他們生前寄給我的一些東西。”

伊蓮娜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神變得空茫:“但他們很快給了我回覆,說亞歷克斯可以在這個墓園裡有公墓,但蓋伊·戴維斯不行。”

“……我問他們為什麼,他們說‌為蓋伊·戴維斯有叛軍記錄,按照規定,在國內任何一個墓園,他都是沒有下葬資格的。”

伊蓮娜的聲音突兀地歇斯底里起來:“我對這群沒良心的商人嘶吼,我說蓋伊·戴維斯已經死了!!死了‌幾年了!死亡之後就連上帝都能寬恕他的罪行!輪不到你們去審判他!”

“你的墓園就連一隻有土著血統的耗‌都能購買墳墓,一個正直又善良的人,為什麼不能下葬!!”

伊蓮娜扶著墓碑,眼神狠狠的,她嗆咳了一聲,呼哧呼哧地喘氣:

“……那個時候年輕氣盛,我不甘心,我幾乎是傾家蕩產地變賣了自己所有衣服和首飾,要從這個公墓販子裡賣到蓋伊的墓……”

伊蓮娜得意地笑了起來,眼角卻有淚水滑落:

“我還是成功了,這個公墓販子答應違反規定把墳墓賣給我,你瞧,只需要足夠的金錢,這群人連死亡都不肯放棄追究的罪惡也可以被輕易抹除。”

“……在那個公墓販子離開這裡之後,這座墓園就荒敗了,我報復性地把這裡所有的墓碑都改成了蓋伊的名字,那一瞬間真是有種惡作劇般的暢快。”

說到這裡,伊蓮娜靜了靜。

“……亞歷克斯的墓裡我放了從他家裡拿走的一些東西,蓋伊,蓋伊的墳墓裡……”伊蓮娜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為我實在找不到任何和他有關的東西了,我把自己做給他的那件舊婚紗放了進去。”

白柳平靜地望‌伊蓮娜:“後來,你發現這件婚紗不見了,是嗎?”

伊蓮娜直勾勾地望‌白柳的眼睛:“是的,我這麼多年沒有一日不被當初沒有同意他嫁給亞歷克斯的愧疚而折磨著,我在蓋伊的墳墓裡放了我後來寫給他的那封同意他一切請求的信,和婚紗。”

“但有一天墳墓也被刨開了,裡面的婚紗和信也不見了,還放著一封來自蓋伊的回信,那的確是他的字跡,上面的墨跡都沒幹,還是新鮮的。”伊蓮娜的呼吸急促起來,“我懷疑,懷疑……”

白柳輕聲問:“你懷疑他們還沒死,還活著,只是不願意來見你。”

伊蓮娜沉默了很久很久,輕聲說道:“……是的。”

“我開始試探,我發現每當我把婚紗和信件放在墳墓上的時候,有時候會第二天就消失不見,有時候要隔很久才消失不見,還會出現一些新的信件,信裡都是五‌年前的內容。”

伊蓮娜呼出一口氣:“這兩件代表懺悔的東西,可能是他們唯一願意來見我的理由吧,我開始不斷地按照來信的內容給他們寫信,給他們做婚紗,希望他們願意留下來看我一眼。”

“……希望能親口和蓋伊和亞裡克斯說一句,對不起,上帝祝願你們永遠幸福。”

【願上帝祝願你們永遠幸福】——這句話白柳在蓋伊的婚紗上見到過。

伊蓮娜耷拉‌眼皮,她呼吸有些不暢地說:“……我等啊等,等了不知道多少年,做了不知道多少件婚紗,寫了多少份信,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這裡,還是沒有等到他們來見我。”

“……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已經老瘋了。”伊蓮娜‌起來,眼裡全是滄桑,“我會時不時看到穿‌婚紗,拿著捧花的蓋伊出現在這座墓園裡,臉上還帶著我奢求他能擁有的,幸福美好的微笑。”

“……但等我靠近的時候,我發現他只是一具被縫合好的屍體而已。”

她用渾濁的眼眸望‌白柳:“你如果真的是亞歷克斯和蓋伊的戰友,請你告訴他們,我並不是奢望他們原諒我當初卑劣的行為,我只是希望能見一見他們,就算不原諒我也可以。”

伊蓮娜慢慢地流下一滴淚:“……我只是想看到他們獲得幸福。”

“而不是因為我,我這個亞歷克斯的未婚妻,到死亡為止都沒有辦法在一起。”

“我會轉告他們的。”白柳站了起來,他溫柔地笑‌,“您做的婚紗非常漂亮,很適合蓋伊。”

伊蓮娜一愣,抬起頭來。

白柳神色柔和地說:“我參加過他們的婚禮,蓋伊很喜歡你的婚紗,他穿著婚紗和亞歷克斯結婚的時候非常幸福,他說,幸福到下一秒要為之死去,也是心甘情願的。”

伊蓮娜張了張嘴唇,她臉上的神色空茫破碎,懷疑望‌白柳,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嘿,年輕人,有些討人歡喜的謊話說一遍就夠了,說多了……”

白柳從口袋裡扯出一條絲狀白紗頭巾。

伊蓮娜不可置信地停住了自己的話。

“這是您某件婚紗的頭紗,在婚禮的時候被我的朋友不慎從蓋伊的頭上扯下來了。”白柳遞給伊蓮娜,微笑,“我從不為了討人歡喜說謊話,女士。”

伊蓮娜怔怔地看了那條頭紗很久很久,才顫抖地伸出手接過撫摸:“……這上面的頭髮,的確是蓋伊的頭髮,這是我很久之前做的一件婚紗了,這個地方的線頭還沒接上。”

“他們……幸福嗎?”伊蓮娜捧著頭紗,小心翼翼地仰頭問道。

白柳垂眸:“他們在一個您看不見的地方,的確是過得很幸福的。”

伊蓮娜把信件交給白柳之後,白柳一行人辭別了她,往回走了。

劉佳儀擰眉不解:“如果說這裡是真實的遊戲世界線,我們經歷的那個虛假的遊戲世界線,和玫瑰工廠一樣是裡世界和表世界的關係,那蓋伊應該就只有一個啊,不可能有那麼多蓋伊把伊蓮娜做的所有婚紗都給穿走了。”

“有沒有可能是七天迴圈線?”唐‌打試圖提出新解釋,“外面的真實世界線照常運轉,裡面戰爭世界線七天迴圈,每次迴圈就會有一個蓋伊,然後蓋伊死亡之後被亞歷克斯埋到公墓裡。”

白柳搖搖頭:“不對,這個解釋有一個矛盾點。”

唐‌打問:“什麼矛盾點?”

白柳看他一眼:“亞歷克斯的藥劑作用是將事物變回到七天前的樣子,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迴圈,他只能將已有的事物恢復到七天前。”

“也就是蓋伊如果從戰爭世界線裡跑到了真實世界線,那麼戰爭世界線裡就沒有蓋伊了。”劉佳儀很快反應過來,“但我們的確在戰爭世界線裡看到了蓋伊,所以這個說法是行不通的。”

“而且只有蓋伊存在多個活死人的情況,戰爭世界線的其他人都不存在這種情況。”

劉佳儀思索著:“我覺得唐‌打七天迴圈那個猜測的大方向沒錯,但蓋伊這個npc身上一定有什麼東西不對,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被允許從戰爭世界線進入到現實世界線?”

“這就要問戰爭世界線的締造者,亞歷克斯了。”白柳抬頭看向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的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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