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作為一個有著人類神智的屍鬼活下去。”
這是韓為給出的答案。
馮守默然，半晌咧嘴一笑：“你這是把我當做了試驗品？”
韓為輕輕瞥他：“你也可以選擇結束這一切。”
馮守：“……”
對上馮守已經有些扭曲的臉，韓為腦海浮現出上次在集團襲擊他的怪物。在那個男孩出手之前, 連他都沒有發現男孩和人類的不同。林委員說對方可能是屍鬼再次進化, 韓為在“進化”二字上轉了圈, 視線落在馮守變形的臉上。
不管馮守能否進化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只要靈的存在能遏制住屍鬼對於人類嗜血的本能, 人類生存需要面對的惡劣環境也會改善幾分。
兩人視線在空中碰上, 馮守眼神逐漸變得猙獰, 狠狠呲牙：“老子是青古拉的人, 老子絕不認命。不就是被你當做試驗品嘛, 老子答應了。”
如果沒有星星湖存在, 馮守最終的結局是變成一個沒有神智、沒有人性的怪物。那麼死亡對他來說無異於解脫。但偏偏星星湖提供了一種可能，他可以成為一個有著人類神智的屍鬼。那四捨五入其實還是人類，最多就是長得醜一些嘛，馮守又不怕醜。
不過他盯著韓為：“如果哪一天我無法壓制屍鬼的本能, 希望你能在我轉化前殺了我。”
“我答應你。”韓為點點頭，順便禮貌地問了句：“需要我通知青古拉你的存在嗎？”
馮守狐疑：“你不怕青古拉有什麼想法？”
“你覺得青古拉會有什麼想法？”韓為淡淡反問。
馮守嘆口氣：“算了，別說了。就讓他們當我變成屍鬼消失在荒野上好了。”想到什麼他看向唐令，猙獰的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記得不要跟阿吉說漏嘴。”
唐令輕輕點了點頭。
如此雙方算是達成了協議，但並不意味著馮守就這樣留在星星湖裡。不說星星湖作為避難所主要水源, 湖底泡個屍鬼算怎麼回事。就說湖邊每日勞作的流民不少, 萬一哪天馮守壓制不住屍鬼本能跳出來，誰能攔得住他。
韓為提議, 在星星湖下游岸邊挖一個可以和星星湖連通的水池，充作馮守的住處。當然夜裡沒人時，馮守可以一定範圍在湖裡自由活動。馮守撇撇嘴同意了。
唐令雖然同情馮守的遭遇, 但想想湖邊每日勞作的流民不少，也覺得需要對馮守進行一定的監管。其實換個角度，這不僅是為了保護湖邊勞作的流民，也是保護馮守自己。一旦他無法壓制住嗜血的本能，他就再也不是馮守，而是一個猙獰醜陋的怪物，站到了人類的敵對面。
安排好馮守，韓為讓唐令先回車上去，他給顧霜說一聲。唐令點點頭正要走，看到只在星星湖裡露個腦袋無所事事的馮守，猶豫著提醒：“如果你覺得無聊，可以給小樹苗澆水。”
馮守：“……”
韓為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笑意，看了眼少年沒有反對。
“真的，不需要離開星星湖，只要給岸邊的小樹苗澆水就行，星星湖會很高興的。”唐令強調著。
他覺得既然馮守需要星星湖來撫平世界的哀鳴，那肯定是星星湖越高興效果越好。想要讓星星湖高興的辦法挺多的，但馮守估計都做不到。又簡單，又能做到——唐令想來想去就是給星星湖岸邊的小樹苗澆水。
他眼神真誠，馮守意識到什麼，緩緩咧嘴笑了起來。
“這是你的能力？能跟這座湖泊溝通？”
唐令遲疑點頭：“算是吧。”
馮守答應下來，順口問了句：“除了澆水還有什麼能讓星星湖高興？”
“種地。”
馮守：“……”
但小孩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一霎馮守扭曲的表情更扭曲了，像是發現什麼秘密一樣。“所以你每天種地都是在熟悉能力？”
唐令想了想點點頭。雖然他和馮守理解的不太一樣，但嚴格來說馮守這樣說也沒錯。他沒再解釋，頂著馮守懵逼的眼神回到了車上。湖水溫柔的吟唱在他耳邊響起，唐令輕輕戳著車窗，確定星星湖並不排斥馮守的存在。
大概在靈的眼中，人類、屍鬼、變異獸都是一樣的，沒什麼區別。
他不由又想到一個問題，同樣是進化異變，為什麼異獸對於人類就沒有這麼大的仇恨，只有屍鬼對人類懷著嗜血的本能呢？可惜這些問題現在都沒答案，就連馮守也不清楚。
靠著車窗胡思亂想半天，唐令回神注意到自個撥出的氣全部凝固在了車窗上，白茫茫一片甚至看不到外面。他心中一動伸出手指在玻璃上畫了個卡通小人，隱約有韓為六分的樣子。
“在畫什麼？”
韓為結束通話通話回到車上時，看到的就是少年對著車窗哈氣畫小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少年畫的小人頭大身子小，特別是一雙眼睛尤其大，足足佔據了整個腦袋的二分之一。
他挑眉輕輕笑了起來。
“跟霜姐說完了？”唐令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掉小人。“沒畫什麼，剛剛想事情時隨手亂畫的。”
“還在想馮守的事？”韓為問。
“也算是吧。”唐令想了想說：“我在想人類為什麼會異變。馮守說這是世界對於人類的報復，但我覺得不是。世界如果真要報復人類，有太多的辦法，地震、洪水、雪崩、暴雨……就像是泛靈學派猜測的那樣，根本用不到異變。”
“嗯。”韓為贊同地點點頭。
“是吧？”唐令高興起來，有人認真聽他說話，並且贊同他的觀點，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我覺得肯定有什麼促使了異變出現，要是能找出來就好了。”
他看著星星湖，和星星湖裡正沉下水的馮守輕聲道。
……
一直在回到避難所，唐令還在想著馮守的事。韓為把車停在大廈門口。明亮的燈光下，大廈裡面人來人往，都是外出尋找馮守回來的人。
“時間還早。”韓為看了眼通訊儀，囑咐唐令：“你待會回去再睡會，今天星星湖會封鎖一天，不用急著起床。”
“你不回去嗎？”唐令從他手裡接過鑰匙問。
韓為抬手在少年頭上揉了把：“我還有點事。”
唐令看向窗外，顧霜正朝著他們大步走來。“老大，小唐。”唐令下車，顧霜笑眯眯跟兩人打過招呼。
“霜姐。”唐令禮貌道。
“聽說你一個就把馮守抓了？”顧霜好奇問。
唐令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解釋道：“是韓團長先嚇到馮守的。”
“怎麼不喊我去？”她衝著唐令笑笑，對上韓為語氣十分不贊同，“小唐沒什麼戰鬥經驗，三階基因者轉變的屍鬼太過危險了，你不應該讓小唐涉險。”
不等韓為說話，唐令趕緊解釋：“和韓團長沒關係，是我自己想去的。”
韓為適時開口：“正是因為沒有戰鬥經驗才需要多實戰幾次，即使是在避難所，也難保不會遇到什麼意外。”
唐令點點頭，覺得韓為說的挺對。
顧霜挑眉看著兩人的反應輕輕笑了起來。
唐令有些尷尬，看了韓為一眼，跟顧霜告辭：“霜姐那我先回去了。”
他獨自回了韓為的房間，本來打算補個覺，但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嘆口氣，他乾脆起身趴在窗前。從這個方向天氣好的時候隱約可以看到煤山的輪廓。不過現在外面一片漆黑，不要說煤山了，連樓下停著的車輛都看不清。
不知道青古拉的人什麼時候回來？他託著下巴想。馮守藏在星星湖的訊息，現在知道的只有幾個人。霜姐算一個，後勤部天一亮就要去星星湖下游挖水池。他覺得這個主意挺好。既不影響馮守藉著星星湖來撫平世界哀鳴帶來的痛苦，也不至於他每次想到星星湖裡泡著一個人覺得怪怪的。
對，除了霜姐，葛輝和沈溫雲也知道。現在葛輝就帶著裝甲小隊守在星星湖附近，避免有什麼意外發生。
剩下就是他和韓為。
唐令有些在意，馮守特意叮囑他不要和阿吉說漏嘴。大概在馮守眼中，他不像是那種能保守秘密的人。可其實他不是很理解馮守的想法，為什麼不告訴青古拉的人呢？要是大家知道馮守沒有完全轉化成屍鬼，還保留著人類的神智肯定會高興吧。
他腦補了下自己，萬一他哪天異變了，變成怪物的模樣，他會希望爺爺和韓為、程哥他們知道嗎？
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把異變看成是人生遇到的困難，有朋友和家人在一旁鼓勵，肯定比自己一個人面對更好些。在唐令的認知裡，家人和朋友本來就是分享快樂和分擔痛苦的存在。這也是唐令家庭一直對他的教育，從小就告訴他家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會在。不管他遇到任何難題和麻煩，都可以跟家人說，大家一起承擔。不過馮守可能顧慮的更多。
唐令戳著窗臺猶豫了下，心裡默唸山海章。
下一刻眼前一陣恍惚，他飄飄然出現在了山海章之內。有風吹過，腳下無數的星辰泛起，金色的光點閃爍，凝聚成一片發光的大地。
這是新生的靈。
唐令站在大地中央，仰頭看向小苗。隨著避難所腳下靈的甦醒，小苗已經長到了兩米多高。現在其實已經不適合叫小苗了，該叫小樹苗。
“你好呀。”
他抬手摸了摸小樹苗筆挺的樹幹，小苗抖了抖略顯柔嫩的枝條，愉悅的情緒傳遞了過來。
唐令被小苗的情緒感染，臉上露出笑容。他踮腳戳了戳小苗的葉子，而隨著他手指觸碰到葉子的邊緣，一滴乳白色的水珠凝聚出來，順著葉子的脈絡滴落到地上，在環繞著小樹苗的坑中鋪了淺淺一層。
“謝謝你。”唐令輕聲道。
明明小苗越長越大，水珠凝聚也越來越多，但他還是覺得不夠用。以前水珠只是用來種地，現在他要種樹，要淨化星星湖，要治療爺爺，還有馮守……不知道水珠會不會對馮守管用？
唐令眉頭微微皺起，如果星星湖的存在能夠幫助馮守壓制世界哀鳴帶來的痛苦，那水珠呢？會不會促使馮守進一步進化，就像小狼崽靠著水珠二次進化一樣。
但他又有些擔心，屍鬼進化的終點是什麼呢？現在關於人類為什麼會異變成屍鬼，他還一無所知。萬一馮守本來靠著星星湖還能壓制著屍鬼的本能，結果再次進化後無法壓制怎麼辦？他想起韓為說的那個怪物，明明長得和人類肖似，卻和屍鬼一樣對人類的血肉充滿著渴望。韓為說那可能是屍鬼進化的終點。可唐令覺得，他寧願是一個長相醜陋，但卻有理智的怪物，也不希望成為長著人類的模樣，行事卻像一個嗜血的怪物。
所以到底要不要給馮守水珠試試？唐令拿不定主意。
他擔心韓為隨時回來，沒敢在山海章內多待，猶豫著離開了山海章。現在唐令更睡不著了，趴在窗臺繼續看著外面。天色這會已經亮起，紅色的輻射雲層遍佈大半個天空。有陽光透過雲層落下，給遠處的戈壁大地染成了一層血紅。
清晨的風透過窗戶的縫隙吹來，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恍然間又想到一個問題——馮守不是爺爺，就算他要給馮守水珠，該怎麼給？
對了，屍鬼還需要吃東西嗎？
鬱悶地嘆口氣，唐令想了想覺得還是先看看馮守的情況再說。
他戳著窗臺，這種懷揣著秘密的感覺太難受了。要是上次他乾脆跟韓為坦白就好了，有什麼還能商量下。現在的話，他總不能莫名其妙跟韓為說他其實是個外星人吧。
念頭閃過，窗外傳來一陣撲騰聲。
唐令驀地抬頭，看到小狼崽收攏翅膀停在窗臺上，紅寶石般的眼睛溼漉漉地看著他，興奮地叫著。他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暫時把亂七八糟的念頭丟開，開啟窗戶抱住小狼崽。
“你回來了？就你一個，阿吉呢？”
也不知道小狼崽有沒有聽懂，只是撒嬌地在他懷裡蹭來蹭去。唐令好笑地摸著小狼崽背上的毛，隱約聽到樓道裡似乎有腳步聲響起。
是阿吉回來了嗎？
他抱著小狼崽走到門口開門看去。聽到動靜，樓道裡一行七八個青古拉成員齊刷刷朝著他的方向看來，一句“韓團長”已經到了嘴邊。
唐令：“……”
混在人群中的阿吉：“……”
兩人面面相覷，阿吉抬頭看看房間號，又回頭看看對門，最後落在唐令身上，露出一個“原來不是我走錯”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