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湖底, 水流激盪，一團褐色的泥土被水流沖刷、沉積，露出裡面包裹著的灰色草籽。草籽在水中沉浮, 沿著浪湧拍到了岸上, 依附在泥土的縫隙中。
金色的光點閃爍, 灰色的草籽自沉睡中甦醒。伴著一聲細微的咔擦聲，草籽外面的硬殼裂開, 灰色的根鬚生長了出來。柔韌的、仿若細絲一般的根鬚在土壤中悄悄蔓延, 有什麼擋住了它的路——更粗、更長的根鬚, 來自湖岸邊栽種下的小樹苗。
一棵棵小樹苗沉默地積蓄著力量, 埋入土中的根鬚緩緩地伸展, 朝著周圍蔓延、糾纏。黑暗的地底, 無數閃爍的光點亮起，伴著地下河流嘩嘩的聲音，大地輕輕震顫起來。
咔擦！
又一道閃電劈下，橫貫整個天地。有轟隆隆的雷聲在天邊響起, 紫色的輻射雲層濃厚的像是要垂落到地面。
“阿令，我們該回去了。”
呼嘯的風吹過，捲起地上的小石塊，眼見一場大雨就在眼前，阿吉飛快對唐令道。
這會的功夫, 星星湖旁的流民已經開始返回避難所, 就連羅義和他的船員也急著回避難所躲雨。唐令早早招呼幾個小孩趕緊回去，自己卻猶豫起來。他恍惚聽到一聲又一聲呼吸在耳邊響起, 來自腳下的大地。靈要甦醒了，這個念頭在腦海冒出。如果回了避難所他將錯過靈的甦醒，可如果不回去,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他一個人也不適合留在星星湖邊。
下意識的，他看了韓為一眼。
捕捉到少年的視線，韓為低聲問：“你想回去嗎？”
唐令小幅度搖搖頭。
“不想回去的話，我陪你留在這裡。”韓為直接道。
唐令猶豫地看向阿吉，有些不好意思：“阿吉你先回去吧，我想在湖邊再等等。”
“等什麼？”阿吉不解。
“等看看湖邊種下小樹苗的情況，避免暴雨衝倒。”韓為替少年解釋了一句。
“這樣。”阿吉恍然，“你一個人怎麼夠，我陪你一起。”
“呃……”
唐令有些感動又有些愧疚，躊躇著不知該怎麼解釋。韓為輕輕瞥了阿吉一眼：“我留下，你先回去。”
“……”
這一眼可比什麼勸說管用多了。阿吉只覺得渾身一顫，來自高階基因者的威壓讓他乖乖點頭，小聲對唐令道：“待會雨大了你趕緊回避難所。樹倒了我們繼續種，小心生病。”
“嗯。”唐令衝他笑笑，“阿吉你快點回去吧。”
阿吉擺擺手，招呼了閃電一聲，朝著避難所的方向跑去。小狼崽嗷嗚一聲回到唐令懷裡，唐令抱著小狼崽看了會阿吉的背影，收回視線對韓為道：“謝謝你。”
“不用謝。”韓為看他，脫下外套披到他身上。
帶著韓為氣息的外套讓唐令臉有些紅，他輕輕移開視線，低聲道：“我覺得靈好像要醒了。”
韓為擰眉，他只能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細微地震顫著，一股蒼莽的氣息在天地間迴盪，但他無法做到像少年這般敏銳，感應到靈的存在。“是什麼樣的？”他聲音低沉地問。
少年曾說過，星星湖給人的感覺是溫柔。那腳下的大地呢？
“我不知道。”唐令實話實說，“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嗎？感覺腳下的大地好像在呼吸一樣，不是人類這種呼吸，而是一種感覺。現在就是這樣，呼吸聲一直在耳邊響起。”
他說完一滴雨水從天上落下，伴著轟隆的雷聲，更多的雨滴滴落。雨水很快在天地間連成一道雨幕。
韓為身上有火光亮起，靠近兩人的雨水瞬間被蒸發乾淨。
“過來。”韓為衝著少年伸手。
唐令猶豫了下，朝著韓為的方向靠了靠。兩人並排站一起，小狼崽蹲在韓為肩頭，紅色的火光環繞周圍，在雨中隔出一片溫暖的天地。四周電閃雷鳴，暴雨瓢潑，唯獨兩人在的地方至始至終沒有一滴雨水濺落。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雨越下越大，一道又一道閃電劈開紫色的輻射雲層，雷聲在雲層中悶響，天色暗的像是黑夜。暴風雨中，新栽種的小樹苗牢牢抓著土地，星星湖溫柔的吟唱在唐令耳邊響起。大地的震動從輕微變得激烈，無數閃爍的金色光點從土壤中升起。
唐令仰頭看去，光點在天空盤旋、虯結，凝聚成一棵橫貫天地間的高大樹木，一股溫暖又親切的感覺從他心底湧出。
嗷嗚~小狼崽朝著天上飛去。
下一刻，尖銳的鷹唳在雲層上空傳出，巨大的飛行異獸展翅刺破蒼穹。它喜悅而又渴望地在天空盤旋，紅色的眼睛裡好似人一樣流露出了嚮往。
難得的小狼崽沒有不自量力地挑釁飛行異獸，而是像對方一樣環繞著天空的巨樹盤旋。
韓為意識到什麼：“是上次的光點出現了嗎？”
唐令點點頭，猶豫地看韓為，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無數的光點朝兩人匯聚而來，虛空中的樹木緩緩消失。更多的光點飄落，被風吹向了四方。恍惚中有平靜的低吟在兩人耳邊響起，唐令感覺自己輕盈地飄了起來。他的靈魂好似穿透了時光的長河，看著腳下從遠古的碧波盪漾變成鬱郁森林，從鬱郁森林變成青青草原，轉瞬歷經滄海桑田，天地遼闊。
遠處極境雪山的冰川融化，水流淌過山谷、戈壁，環繞著整個荒野。有呼嘯的風從天邊的山脊，近處的湖面掠過。他聽到地下草籽輕輕發芽，小樹苗的根鬚奮力延展，雨滴滴落滲入土壤，蚯蚓裹著泥土打滾，水流在地底譁啦啦流淌。
腳下的大地從未有過這麼一刻給唐令的感覺鮮活又充滿著生氣。
唐令回神，看韓為：“你感覺到了嗎？靈已經甦醒了。”
韓為微微沉吟：“腳下的土地和星星湖一樣，多了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
唐令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半空傳來飛行異獸急切的聲音。
“啾啾~啾啾~”飛行異獸衝著地上的小蟲子發出了召喚，忌憚著韓為的氣息，收攏翅膀停在兩人不遠處。
“……我去跟大鷹打個招呼。”唐令遲疑。
“雨太大了。”韓為不贊同。
“啾~啾~”巨大的飛行異獸奇怪小蟲子怎麼還不過來，又發出一連聲的召喚。
唐令看了眼外面的大雨，想了想道：“我很快回來。”
他吃了飛行異獸那麼多蟲子，不能因為大雨就不理對方。對上少年懇切的眼神，韓為勉強同意，看著少年舉著他的外套冒雨走到飛行異獸身邊。
“啾~啾~”
飛行異獸撐起翅膀，把唐令擋在翅膀下面。唐令輕輕笑了起來，踮起腳摸了摸飛行異獸的腦袋。“你是不是也感應到靈甦醒了？”他問。
半空中閃爍的光點順著他的手鑽入飛行異獸的身體，飛行異獸發出一聲喜悅的鳴叫。
唐令又摸了摸，想到什麼問：“你有感應到雪山上的靈嗎？祂是不是一直在沉睡？”
不知道飛行異獸有沒有聽懂，發出一聲輕輕的啾啾聲。
唐令想起他那次和飛行異獸精神共鳴時感應到的悲傷情緒，低聲道：“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去雪山上看你。”
“啾~啾~”
“那我們說好了。”唐令笑道，“好了，我該回去了，要是生病就麻煩了。”
雖然有大鷹的翅膀給他擋雨，但離開韓為實在太冷了。他不是基因者，沒有基因者的好體格，這種情況很容易感冒。拍了拍飛行異獸的腦袋，唐令收回手，突然發出一聲輕咦。飛行異獸頭頂上的一根羽毛不知怎麼被他拔了下來，羽毛邊緣尖銳鋒利如一把小刀，可唐令沒覺得自己剛剛有用力。而且就算是用力，他也不認為自己能拔掉堪比四階的異獸身上的羽毛。
遲疑了下，他抬手又輕輕摸了摸，另一根羽毛被他順了下來。
“怎麼回事？你在掉毛嗎？”唐令有些吃驚。
飛行異獸歪了歪腦袋，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唐令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韓為，韓為朝他走過來。飛行異獸發出警告的叫聲，韓為頓住腳步示意唐令：“小唐回來。”
“哦。”
唐令最後摸了摸飛行異獸的腦袋，回到韓為身邊。火紅色的光芒亮起，驅散了唐令身上的溼意。飛行異獸忌憚地後退一步，最後看了唐令一眼，振翅飛上天空。
“你看。”唐令把手中的羽毛遞給韓為：“大鷹在掉毛。”
“不是掉毛，是進化。”韓為盯著飛行異獸掉落的羽毛，面色凝重。“不過……”他朝著飛行異獸離開的方向看了眼，“異獸二次進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能不能進化成功並不一定。”
唐令想起小狼崽進化時的情景，點了點頭。好在進化失敗也不會影響什麼，唐令替大鷹擔心一會便放了心。招招手把小狼崽喊回來，他跟韓為道：“我們回去吧。”
靈已經甦醒，留在外面也沒什麼事了。
韓為嗯了聲。
兩人回了車上，韓為朝著避難所的方向開去。唐令感應著腳下甦醒的靈，和湖泊愉悅的情緒不同，大地的情緒是平靜的，厚重的。他靠著車窗看向外面，想到一個問題。
之前他可以感應到星星湖的情緒，然後操控著星星湖。但大地呢？他能做什麼嗎？他嘗試著將自己的情緒傳達給大地，想象著出現一個地洞，等了半天什麼都沒有發生。
唐令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戳著懷裡的小狼崽繼續放飛思緒。
黑色的吉普車駛過，一塊地面微微塌陷下去，形成一個高度約莫幾釐米的地洞。很快洞裡就積滿了雨水，一顆灰色的草籽在水中裂開，灰色的根鬚紮根下去，沒多久綠色的幼苗在雨中顫巍巍探出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