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電閃雷鳴, 雨越下越大，山海章內同樣暴雨傾盆。
唐令飄飄然站在小苗面前，雨水好似從他身體穿過, 又好似沒有。他伸出手, 感受到雨滴落在掌心的微微涼意, 但仔細看手掌又是乾燥的，沒有絲毫下雨的跡象。
真奇怪啊。
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 唐令也分不清真假。他乾脆曲腿坐在地上, 明明腳下踩著的感覺是溼潤泥濘, 但真坐下身體給他的反饋卻是乾燥, 甚至還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他託著下巴看著面前的小苗, 小苗柔嫩的葉子舒展, 興奮地在大雨中搖曳著。滴滴珠子大小的雨滴墜落，不像是穿過唐令的身體，而是直接砸到了小苗的葉子上，化為點點星塵被小苗吸收。
不出唐令所料的, 小苗猛地躥高了一截，歡欣的情緒自它體內傳出，很容易便感染到了唐令。
下意識地，唐令伸手輕輕觸碰了下小苗。倏然間他的靈魂好似無限擴充套件，感受到了整個天地間的生靈。雪山、綠洲、沙漠、戈壁、海洋、丘陵、森林……威嚴的、雀躍的、穩重的、沉默的、暴戾的、溫柔的、厚重的……各種各樣的情緒匯聚, 如涓涓細流, 又如波濤洶湧，最後所有的情緒都沉澱下去, 只留下小苗歡快的、喜悅的情緒。
唐令回神，不確定自己剛剛是產生了幻覺，還是真的感受到了天地萬物。不過轉念這兩個好似也沒什麼區別。
他耐心地等待著異變結束, 小苗凝結出水珠。但感覺雨越下越大，無邊的雨水匯聚，點點星塵泛起，凝集成一條發光的河流在地下穿梭，從遠處威嚴的雪山一直流淌到他的腳下。
“……”
他訝然低頭，看著地下那條由無數閃爍光點匯聚的河流，長短不一的細線從河流身上蜿蜒而出，那是由光點凝聚而成的分叉，通向不同的地方。此刻就在他腳下，一個新的分叉形成。無數的光點凝聚成漩渦，捲起漫天的星塵。
這一刻雨聲逐漸淡去，嘩嘩水流聲在唐令腳下響起。褐色的泥土沉積，清澈的水流泛起，他好似看到一個湖泊在緩緩形成。星辰閃爍，倒映於湖泊之中。
……
下了一夜的暴雨在清晨轉為了淅淅小雨。
唐令頂著兩個黑眼圈在床上坐起。昨晚一開始是他強忍著不睡，後來就成了他想睡怎麼也睡不著——任誰體驗了昨晚在山海章內那種如夢似幻的景象都很難睡著吧。
他只要一閉眼眼前就會出現那條發光的、壯闊的、平靜流淌的河流。河流在他腳下分出一個叉，水流激盪、星塵旋轉，巨大的湖泊展現於眼前。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山海章內的虛幻景象，但腦海中總有一個念頭跳出來，那條發光的河流很像煤山腳下那條不知名的河流。
程哥曾跟他說起過那條河，好像是從某個雪山發源，一路蜿蜒穿越戈壁來到這裡。中途那條河幾次斷流，但只要河道在，每年雪山頂上的雪水消融後，河流就會重新流淌過避難所，通向不知名的遠方。
早前青古拉五號避難所之所以建立，一是因為煤山的發現，一個便是因為這條河。
唐令心裡記掛著這件事，洗漱過後換了衣服，趴到視窗朝外看了眼。雨比昨夜小了很多，出去應該沒什麼問題。
小狼崽振翅飛到視窗，嗚嗚嗚地叫著。
“你也想出去是不是？”他戳著小狼崽笑著問。
也不知道小狼崽到底有沒有聽懂，仰頭大聲嗷嗚一聲算是回答。
“好吧，吃了蘑菇餅我帶你去河邊看看。”
唐令下了決心，順手關上窗戶防止小狼崽飛出去。他總覺得九樓有點太高，小狼崽剛剛學習飛行，怕它掉下去。小狼崽也不叫喚，乖乖跟在唐令身後，等著唐令煮好一鍋蘑菇湯，呼嚕呼嚕喝完，咬著他的衣服就朝著門口拽去。
“等一下，還得刷碗。”
唐令捏著小狼崽的脖子讓它乖乖的，飛快把小狼崽的鐵皮罐和自己的碗刷乾淨。看了一圈沒什麼問題，才抱著小狼崽出了門。之前他曾跟幾個小孩提過，要是下雨就不用去地裡了。今天小雨也算是下雨吧？
站在大廈門口，唐令感受著外面的涼意這樣想，抱著小狼崽朝著河邊跑去。路上有不少流民和他前往同一個方向，其實今天唐令出門有點晚了，平時這個點他已經到了河邊。
荒野上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唐令幾乎過上了古人描述的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以說真正的養生又健康，如果吃的能更好一些就好了。
他一路上胡亂地想著，把這當做一次普通的前往河邊種地的行程。直到快到河邊時，遠遠看到黑色的裝甲車擋在路上，一身肅冷的沉默團員抱著武器，隔幾步站一個，封鎖了前邊的路。
大量的河邊工作的流民被擋在了外面，但根本無人離去。人們靜默的、期冀的、麻木的、隨波逐流地看著前面，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個訊息在人群中私下傳播，昨晚暴雨在河邊形成了一個湖泊。
“！！！！！”
唐令聽到這個訊息時整個人驚呆了。他很想拉著人追問這個訊息的真假，但看著不遠處的沉默團根本沒有闢謠的意思，所以這個訊息很可能是真的？
昨晚這裡真的形成了一個湖泊？
就像山海章裡他看到的那樣，水流激盪、星塵旋轉，巨大的湖泊出現了？
他站在封鎖線外面不知該作何反應，一輛吉普車從避難所的方向風馳電掣而來，停在封鎖線外。駕駛座上週奇看到唐令，跟他招手：“小唐這裡。”
頂著諸多含義莫名的視線，唐令朝著吉普車走去。不等他開口，周奇已經興奮道：“你也聽說了？”
“什麼？”唐令想了想，“你是說湖泊嗎？”
周奇點點頭。
“我是來到這裡才聽說的。”唐令忍不住問，“真的形成了一個湖泊？”
“是啊。”周奇驚歎道，“大自然的奇蹟啊，真是想不到。昨晚老大就在河邊親眼看著湖泊形成，現在還在呢。”
“……”
唐令小心試探地問：“韓團長晚上來河邊做什麼？”
不會韓為也看到那條發光的河流了吧。
“那就不知道了。”周奇問他：“你要進去看看嗎？還是先回大廈？”
“進去可以嗎？”唐令忐忑地問。
“沒問題，上車。霜姐他們都在呢，我是回去弄點吃的過來，忙了一晚上都還沒吃東西。”
等著警戒的裝甲車讓開路，周奇拉著唐令朝著河邊疾馳而去。路上喋喋不休地描述著昨晚形成湖泊的壯闊，和他看到時的震驚心情。
“誰能想到呢？”
這句話周奇一路上說了好幾遍。不僅是他，恐怕根本沒人會想到一場暴雨居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湖泊。湖泊是什麼？荒野上湖泊的存在便意味著綠洲，意味著生命，意味著沉默團想要建立安全區的夢想又朝著前面邁進了一步。
也難怪周奇興奮地說個不停。
唐令能理解周奇的興奮，他其實也挺高興。就像周奇說的，湖泊的出現意味著綠洲，意味著圍繞著湖邊可以開墾更多的土地，種植更多的作物，養活更多的人口。雖然這些好像和他沒什麼關係，但唐令覺得任何一個正常三觀的人只要他在荒野上生活一段時間，看到這一幕都會感到高興。
只不過唐令在高興之餘還有點小小的擔憂。不知道韓為昨晚在河邊看到了什麼？
不過想想山海章屬於他私人所有，別人根本沒見過山海章，更不可能進入山海章。所以就算韓為真的看到那條發光的河流，也不可能會想到他身上吧。再退一步就算韓為覺得他不對勁，也沒什麼。這個世界又不是地球世界沒有超能力，這可是輻射後的末世啊。連人都能噴火，狼都能長出翅膀飛上天，再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大家應該也能接受。
而且，唐令覺得韓為不是壞人。
萬一哪天韓為真的知道了山海章的秘密，兩人完全可以合作嘛，他覺得他和韓為的目標其實是一致的。從本心講他相信韓為不是那種會做出殺人奪寶的事的人。
這樣想著唐令心裡的忐忑和擔憂減弱不少，更多的好奇泛起——昨夜形成的湖泊到底什麼樣？
答案他很快便知道了。
周奇把車停在河邊，唐令一下車看著遠處頓時便愣住。站在河邊朝著對面眺望，以前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荒野，但現在看去對面煙波沉沉、碧水清透。他下意識想到以前讀過的《岳陽樓記》對洞庭湖的描述。浩浩湯湯，橫無際涯，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唐令想象的形成一個湖泊最多也就是他在公園看過的那種，但他顯然忽略了自然的偉力是何等雄奇。眼前根本不是他在公園見過的那種可以划船的小水窪子，而是真正的，橫跨戈壁大地的湖泊。
“怎麼樣？想不到吧？”周奇走到他身邊自豪地問。
唐令重重點點頭。
“想不到的還多呢。”周奇高興道，“我們已經檢測過了，這個湖是個淡水湖，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地下水溢位的緣故，輻射量十分低，完全符合安全區飲用標準。大夥都高興壞了。”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團裡可以省下一筆淨化劑的費用。意味著對避難所的流民來說，水源以後將不再是一個致命的問題。
他說完開啟後備箱，朝著前方聚集的人群喊道：“吃飯了。”
人群三三兩兩的過來，看著周奇後備箱裡滿滿的罐頭紛紛哀嘆：“又是罐頭，你就不能換個花樣嗎？”
周奇理直氣壯：“換什麼花樣過來都得涼了，不如就吃罐頭。”
他從裡面撿起一個罐頭塞給唐令：“你也吃點。”
“不用，我早晨吃過飯了。”
“小唐你怎麼過來了？”顧霜邁著大長腿從人群後走來，這麼冷的天她還是穿著一件迷彩背心，露出胳膊上漂亮的肌肉。
“我來看看蘑菇地。”
“蘑菇地沒事，昨晚是河對面發生了地陷，河這邊都沒事。”
“嗯。”
唐令看向河灘邊上，白色的菌絲已經覆蓋了裸露出的每一寸土地，昨晚的大雨對蘑菇並沒什麼影響。再往裡一些，第二茬長出的韭菜倔強地在雨中昂首挺立。就像顧霜說的一樣昨晚河這邊都沒事。
“幸好昨晚地陷的是對面。”顧霜撿起一個罐頭撬開，就這樣站在雨裡邊吃邊跟唐令聊天。“要是河這邊不說開墾的那些地都得淹了，煤山裡面也得灌進水，那就麻煩大了。”
唐令點點頭，也覺得有些慶幸。
“老大你說是吧？”顧霜沖走過來的韓為道。
韓為視線落在唐令身上嗯了聲。
“韓團長。”
唐令主動打了聲招呼，注意到韓為明明站在雨中，衣服和皮膚卻連半點溼意都無。不像他一路跑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潮溼，也不像顧霜雨水順著肌膚滴落卻若無其事。
“來看蘑菇地？”韓為問了一句。
唐令點點頭。
韓為從後備箱撿了一個罐頭撬開，沒有立刻吃而是掌心泛起一陣火光，不一會罐頭裡面油膩的汁水化開冒起一陣咕嘟咕嘟的泡泡。
唐令：“……”
下一刻，韓為把罐頭遞給他：“吃點。”
“您吃吧，我吃過飯了。”唐令禮貌道，可惜小土豆不給面子地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流著口水衝著韓為嗚嗚地叫著。
唐令無語地戳了戳小土豆，韓為笑了起來，捏著小狼崽的脖子放到地上，把罐頭擺在它面前。“異獸吃得多才能長得快。”他抬頭跟唐令解釋。
唐令點點頭，又有點內疚。小狼崽本來是肉食動物，愣是跟著他天天吃蘑菇餅喝蘑菇湯，也難為小狼崽還對他不離不棄了。他蹲下摸了摸小狼崽的腦袋，小狼崽拿鼻子拱著罐頭朝他的方向推了推。唐令笑了起來：“小土豆乖，我不吃，你吃就好了。”
他把罐頭朝著小狼崽的方向又推了回去，伸出手袖子已經貼在了胳膊上。
韓為看在眼裡，脫下外套兜在他身上。“上車去把衣服換了。”
“我……”
顧霜撿起第二個罐頭：“小唐令你不能跟我們比，姐姐可是基因者。”
她兩口吃完第二個罐頭，直接朝著河邊走去，一個猛子扎入河裡，朝向對面遊去。等唐令脫掉自己的外套，穿著韓為的制服下來，一開始還能看到顧霜的身影，但很快顧霜整個沉入水底，再也看不到了。
“霜姐？”他遲疑地看向韓為。
“三階基因者【美人魚】，可以在水下自由活動。”韓為簡單解釋了一句。
周奇笑眯眯湊過來：“霜姐的能力在荒野我們都還以為沒什麼用了，沒想到這裡會地陷出一個湖泊。”
“那霜姐去水裡是……”
“去看看幾條地下水系通往哪裡。”
咦？
唐令一下子想到了昨晚那條發光河流分叉出去的幾個小支流，這個答案他知道，可惜他不能說。
“怎麼？”韓為看他表情變化問。
“沒什麼。”唐令心虛地搖搖頭。
韓為沒再多問目光投向對面的湖泊。不一會雨勢又開始變大，韓為頓了下看他道：“別怕。”
唐令疑惑地看向韓為，沒明白什麼意思。
下一刻韓為身上亮起紅色的火光，附近落下的雨水瞬間被蒸發乾淨。唐令也屬於附近這個範圍，只覺得渾身暖暖的那種粘溼的感覺很快消失，身上又溫暖又乾燥。
他暗戳戳地看了韓為一眼，快要羨慕死韓為的超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