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從最北邊的康定城到最南邊的永安城,橫跨數千公裡的西南大山山脈都籠罩在一層茫茫雨霧中。
伴著夜風吹過,靈溫柔的吟唱迴盪, 十幾頭黑色的長毛異獸冒雨在叢林中穿梭,隱隱有說話的聲音從異獸背上傳出, 被風一吹便消散在了雨中。很快, 這十幾頭長毛異獸衝出山林,越過腳下一層層綠色的梯田, 停在了半山腰一處規模不大的寨子前面。
早已等候在寨門口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過來。
“阿生, 姜隊長你們來了,這一路不好走。”中年男人笑著寒暄著。
“還好, 這場雨是山靈的賜福,寨子裡早就盼著好好下場雨了。”
曾經跟唐令有過短暫相處的阿生從一頭長毛異獸背上跳下, 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 接了一句。
他身後是短髮蓄鬚,神色堅毅的飛翼小隊隊長姜明。姜明從另一頭長毛異獸上跳下, 邊走邊問:“將軍休息了嗎?”
提到將軍,中年男人神色有些拘謹, 聲音壓低了些:“沒有,將軍一直在等你們。”
姜明聞言沒有再耽擱,快步朝著寨子裡走去。
阿生幾步追上姜明, 神色有些忐忑:“汪長老叮囑我親自去跟將軍解釋幾句,姜隊長你看?”
姜明上下打量他一眼, 安撫道:“這件事是飛翼小隊的失誤, 跟你們沒有關係,你先去休息。”
聽他這麼說,阿生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雖然不清楚那個騎著阿塔跑了的少年是誰, 但看姜隊長一路上焦急的臉,他也猜得到那個少年身份不普通。雖然他心裡也認同這件事跟他、跟寨子沒關係,但誰讓那個少年是騎著阿塔跑的呢。
到現在他還有些想不明白,阿塔怎麼回事?見了那個陌生的少年比見了他還要親熱。
不過他記得汪長老的叮囑,又問了一遍:“真不需要我去解釋?”
姜明擺擺手,轉身大踏步離去。
一路上,太陽能路燈在雨中發散著幽幽的光,照亮著腳下鋪著的青石板路。姜明似乎對這裡十分熟悉,不需要人帶領很快就找到了寨子裡用來迎客的吊腳樓。
“姜隊長。”戴著眼鏡的年輕副官上前,客氣地招呼了聲,“請跟我來。”
“蔣副官。”姜明禮貌地回應。
“溫玖副官呢?她沒跟您一起回來?”年輕副官朝著姜明身後看了眼,邊在前面領路邊隨口問。
“溫副官受了傷,不太適合在雨中趕路。”姜明解釋了一句。
“希望溫玖副官早日康復。”年輕副官關切地說著,將姜明送到一間亮著燈的房間門口,“將軍在裡面,姜隊長請進。”
姜明點點頭,推門進了房間,一眼看到了正站在後窗前凝望著夜色的唐春來。大敞的窗戶沒有任何的遮擋,冷風伴著夜雨浸入,唐春來的外套上已經溼了一大片。
“將軍。”姜明輕輕叫了聲。
唐春來似乎恍然回神,回頭衝他溫和地笑笑。
“回來了,小溫他們幾個的傷沒事?”
“有我們自己的藥,還有紀堂寨的聖水,溫副官幾人都沒事。”姜明神色嚴肅道。
“沒事就好。”
“將軍。”姜明啪的立正,嚴肅的神色被羞愧取代,低著頭:“請您責罰,我們沒有完成任務,把唐令給丟了。”
“這件事也是我忘了叮囑你們。”唐春來擺擺手,沒有細說忘了叮囑什麼,只是道:“不必擔心唐令,這座山林不會傷害他。”說話間,唐春來的目光好似穿透了無邊的夜色,落在了一處燈火輝煌的寨子處。
“有時候,你越是不想做什麼,命運越是推著要作什麼。”
唐春來像是隨口感慨了一句,對姜明道:“唐令多半會去紀堂寨,我們先去那裡等他。”
姜明不太理解將軍的意思,不過聽得出將軍並不擔心唐令的安危。這讓他一直提著的心略微放下,他本來一直擔心那個看著連基因者都不是的小孩如何在山林中生存。
莫名的,他腦海閃過阿生曾說的一句話,這座山林不會傷害山靈賜福的人。
會是他想的這樣嗎?念頭閃過,他聽到將軍問:“現在說說喬廣怎麼回事?他不是你從軍校一手帶出來的嗎?”
姜明神色一凜,先認錯:“是我的疏忽,沒有發現喬廣的異常。之前他一路上表現得很照顧唐令,我沒有多想,沒想到他會創造機會讓唐令脫離我們的視線。等我發現不對,他更是悍然叛逃出了飛翼小隊,消失在了山林裡。”
“沒有理由?”唐春來問。
姜明點點頭:“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喬廣在飛翼小隊一直很受您的重視,前途廣大,跟同伴相處也不錯。之前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對您、對我、對身邊同僚的不滿,對佈置下的每個任務都用心完成,我實在想不出他叛逃的理由。”
頓了下,姜明遲疑:“會不會是韓先勇……”
這一路上姜明都在想,喬廣偷偷讓唐令跑是什麼意思?從唐令是將軍的孩子,到唐令失憶流落荒野,再到唐令跟韓為一起,姜明越想越是各種陰謀論,不免懷疑喬廣是韓先勇安插在將軍身邊的人。
“不是韓先勇。”唐春來搖頭,“以韓先勇的脾氣事先知道了這件事,你們連五號避難所都出不來。而且……”他所有所思,“喬廣應該和那邊都沒有關係,否則完全可以提前示警,也可以故意洩漏行蹤,或者乾脆自己帶著唐令走……”
這是讓唐春來想不明白的一點,喬廣作為飛翼小隊成員,不可能事先認識唐令。如果他沒猜錯,唐令來到這個世界不會超過一年,又一直不引人注目地生活在荒野。如果不是陰差陽錯被汪秀清注意到,他也根本不會發現唐令的存在。
除了他和汪秀清,還有誰會關注到唐令呢?
他腦海閃過一個人的身影,又搖搖頭,覺得不可能。對方已經深居簡出數年,留在這邊的勢力也早被集團和蒼龍雲海拔了個乾淨,不太會注意到荒野小小的變化,更不可能從這點變化想到什麼人身上。
只是如果不是那個人,又會是誰呢?
唐春來擰眉思索,示意姜明先下去休息。姜明不敢打擾他,悄無聲息退出了房間。門口,蔣副官正靜靜地站在,見到姜明出來,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姜明點頭回應,錯身而過時卻微不可察地皺皺眉。就像溫玖跟蔣副官各種不對付一樣,他其實也有點不喜歡這個年輕人。說不出來為什麼,明明蔣副官這個年輕人不管是工作還是待人,各方面都挑不出錯,比溫玖那個丫頭強的多,但他就是覺得溫玖那個丫頭更順眼一些。
特別是蔣副官的笑……姜明下意識回頭,蔣副官很自然地看過來,臉上露出了同剛才一樣的溫和笑容。
“姜隊長?”
姜明搖頭表示沒事,卻是在一剎那反應過來,蔣副官在模仿將軍,就是這種笑。他心裡有些彆扭,又覺得年輕人崇拜將軍,好像也沒什麼毛病。他把這點古怪丟在腦後,大踏步朝著外面走去。
背後,年輕的副官收回視線,臉上重新掛上溫和的笑。
……
“雨怎麼還不停?”
天光亮起,下了一夜的大雨依然沒有停下的跡象。唐令站在金屬小棚子裡朝外看去,心裡忍不住嘀咕著。要是雨再不停,他身上就該長蘑菇了。雖然昨晚他沒怎麼淋到雨,但太過溼潤的空氣依然讓他渾身都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
要是韓大哥在就好了。
唐令忍不住想。回頭偷偷看了眼一直閉目養神的韓先勇,很快收回視線。雨不停,哪也去不了。他摸摸湊過來的相柳,繼續擺弄著黑色的通訊儀。昨晚他要把通訊儀還給韓將軍,對方沒要,讓他拿著聯絡韓為。
可不知道是不是天氣越來越惡劣的緣故,還是他沒找到合適的角度,之後通訊儀再沒亮起過。
唐令努力回憶著昨晚跟韓為短暫通訊的幾秒時間,近乎是在腦海一幀一幀地過著畫面,想知道他有沒有給韓為透露點什麼資訊。早知道訊號消失的那麼快,他就直接說自己在西南大山了。
他想著嘆了口氣,不死心繼續轉著通訊儀。
旁邊韓先勇突然睜眼,提醒道:“有異獸過來了。”
“……哦。”
唐令慢半拍地點點頭,收起通訊儀朝著黑暗的叢林看去。他什麼都看不到,但相柳巨大的腦袋再次湊過來,明顯一副宣告主權的樣子。
果然不一會叢林中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聽著就是個大家夥。
唐令又等了會,一個比相柳腦袋還大的腦袋從叢林中探出,紅色的眼珠轉動,最後落在了他身上。
眼看對方要湊過來,唐令很有經驗地先拍拍相柳安撫住它,又踮腳摸了摸新來的大家夥,示意它去一旁待著。圍繞著金屬小棚子,四周已經擠滿了大大小小的異獸。
唐令也說不清怎麼回事,昨晚一開始他身邊跟著的只是生活在附近的異獸,但慢慢的開始有異獸從其他地方趕來。唐令確信自己沒有跟靈共鳴,可身邊的異獸還是越來越多。
好在絕大部分異獸攝於相柳的威壓,並不敢湊上來。但凡是敢湊到唐令面前的,都是大麻煩。
最初他沒什麼經驗,不等他有所反應,相柳已經跟湊過來的異獸纏鬥在一起。多虧了韓將軍,才壓制住兩頭異獸。然後幾次下來,唐令便有了經驗,每次不管如何先安撫相柳,再安撫湊過來的異獸。
看著眼前新出現的蛇類異獸盤踞在距離相柳不遠的地方,他輕輕松了口氣。雖然他確定這些異獸不會傷害他,但並不敢保證異獸之間能壓制住天性。每次他都要擔心會不會出來一個傢伙,把旁邊的小異獸一口吃掉。
現在沒事了,他低頭繼續調整著通訊儀的角度,一點不在意外面聚攏來的異獸。
身後,韓先勇擰眉,視線掃過那頭新來的異獸,最後停在唐令身上。活了幾十年,韓先勇從沒見過眼前的場景,也從不曾聽過類似的基因能力。按照集團一直以來的研究表明,不同異獸之間的領地意識都很強烈,越是高階異獸越是如此,根本容不得其他異獸的出現。
只除了一種情況——獸潮。
但眼前顯然不是獸潮爆發,雖然在韓先勇看來也差不多了。唐令不清楚,他卻是能感知到周邊的這片山林裡,密密麻麻全是各種各樣的異獸。詭異的是,不同於獸潮的躁動,附近的異獸表現得都很溫順,不同種類的異獸之間甚至有種和諧共處的感覺。
如果只是異獸簡單地聚集也就罷了,但眼前的小孩顯然有指揮這些異獸的能力。他看著唐令不在乎的樣子,懷疑唐令或許根本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韓先勇收回視線,意識到唐令的出身恐怕會是個問題,就是不清楚韓為知不知道。
念頭閃過,天空驀地亮起一發綠色的信號彈。
唐令驚訝抬頭,韓先勇衝他點點頭:“韓為來了。”
剎那,唐令臉上迸發出巨大的驚喜,下意識朝著外面看去。
“不過,我估計他進不來。”韓先勇眼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笑意。
進不來?什麼意思?
……
距離飛機墜毀地點只隔了一座山的寨子門口,黑瘦的老人臉色難看。
他驚懼地掃過遠處的山林,低聲道:“汪族長,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從昨晚便開始了。一晚上源源不斷有異獸從各處趕來,將這裡團團圍住。既不像是獸潮爆發,又說不清怎麼回事。寨子裡幾個不曉事的傢伙非說裡面有什麼寶貝,揹著我偷偷往裡跑。結果沒兩步就被毒蟲咬了。如果不是上次紀堂寨送來的聖水還有點,現在那幾個傢伙早就去見山靈了。”
老人旁邊,汪秀清面色怪異地盯著前方的場景,身上的肥肉顫了顫。
他現在確信唐令那個小孩就在裡面,只是那個小孩做了什麼,怎麼引來這麼多的異獸?
“能進去嗎?”韓為走過來問。
黑瘦老人看了韓為一眼,一臉他要作死的感覺。
汪秀清咬咬牙,又咬咬牙,還是沒敢把“能”字說出來。這裡不同於紀堂寨旁邊的水潭,他從小走慣了那條路,身上又常備著聖水,養熟了附近那些佔據了峽谷的龐大異獸,並不擔心異獸會攻擊自己。
但這裡異獸的氣息都是陌生的,如果只是少數幾個,他身上帶著的聖水還可以發揮作用。可眼前密密麻麻的異獸太多了,山海章又在裡面,他不確定聖水還能不能管用。
biu~
葛輝朝著天上打出一發信號彈。
叢林邊緣,一頭又一頭異獸齊齊扭身看了過來。黑暗中,無數紅色的眼睛亮起,明明白白表露出了被驚擾的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