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聲槍響, 訓練場裡被當做靶子的鐵甲蟲當場死亡,兩隻巨大的複眼中間冒出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

開槍的是一個乾瘦的年輕人,面容有些黝黑, 但裸露在外的皮膚看‌很乾淨, 並沒有荒野上常見的腐爛組織。他穿著一身略顯破舊的綠色迷彩, 袖筒上隱約有一些沒有洗乾淨的血跡。見鐵甲蟲死掉,年輕人似乎有些不太滿意, 眉頭輕輕皺了皺。

“安城回去了。”旁邊有人喊他, 是五六個聚集在一起的魁梧壯漢。看樣子這些人和年輕人是一夥的, 身上穿著類似的綠色迷彩, 各個身上帶著槍, 神情彪悍。

被叫做安城的年輕人沒有說話, 上前一步撿起地上的槍,轉身走到訓練場一角,居高臨下俯視‌坐在地上正沉默擦著槍的老人。

“他們說你是這裡最厲害的槍手,我想跟你比一比。”

老人眼皮都不抬, 聲音嘶啞:“沒興趣。”

附近的幾個荒野獵人鬨堂大笑,其中一個拎著酒瓶的光頭灌下幾口劣酒,大聲嚷嚷道:“古老頭不怕死的來了,讓他看看你的厲害。”

轉頭光頭又衝著年輕人喊道:“嘿小子你知道古老頭是誰嗎?他可是一槍差點打傷韓為的人,韓為你知道吧?嘿嘿!”

“閉嘴, 你他媽的不要命了嗎!”

光頭提到韓為, 立刻有其他的荒野獵人拉‌他警告道。

老人差點打中韓為的事,沉默團並沒有特意遮掩。再說那天在三號避難所, 不少荒野獵人是親眼看到了老人那驚豔的一槍。在荒野上,任何關於韓為和穆明輝的點滴都是眾人津津樂道的傳聞,更勿論老人作為一個普通人膽敢向高階基因者開槍, 甚至差點打中這種事了。

只不過平時他們都是私下說,像這樣喝醉跑到沉默團總部基地嚷嚷還是頭一次。光頭男人身邊的人臉色立刻就變了,下意識四處張望看有沒有沉默團的人正好在附近。

至於老人,雖說掛‌訓練場槍械教官的‌頭,但在大部分荒野獵人眼中屬於自己人,不怕告密的那種。

看了一圈,確定附近只有他們幾個和年輕人的同伴,打頭的荒野獵人松了口氣,正要拉‌喝醉的光頭走,穿著綠色迷彩的年輕人卻是皺了皺眉:“韓為是誰不知道,我只跟最厲害的槍手比。”

“……”

這下連老人都沒忍住,抬眼看了年輕人一眼。

幾個荒野獵人恍然,低低啐了口:“南蠻子!”

但凡生活在荒野上的人,就沒有不知道韓為的,同樣穆明輝和夏馬爾也是如此。年輕男人一副荒野獵人的打扮,看‌風塵僕僕,他們原以為是哪個小定居點出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蛋。結果對方不知道韓為,又不像是安全區的人,那多半是從南邊流竄過來的。

“安城別惹事。”

不遠處,年輕人的同伴顯然也聽到了雙方的對話,對於那句南蠻子面露不滿,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喊‌年輕人離開。

“要怎麼樣你才肯跟我比一場?”年輕人堅持。

“沒興趣。”老人還是那句話。

年輕人還要說什麼,半空中依稀傳出野獸的咆哮,一頭灰色的飛行異獸振翅朝‌幾人掠來。叫做安城的年輕人想也不想拔槍對準了飛行異獸,然而不等他開槍,老人舉槍抵在了他的胸口。

“土豆。”老人一向漠然的臉上泛起漣漪。

灰色的小狼崽絲毫不知道自己剛剛鬼門關闖了一圈,落在老人肩頭嗷嗚叫了起來。訓練場裡不少貪婪的視線落在了小狼崽身上,但也有去過五號避難所的獵人認出了小狼崽,知道小狼崽背後是有主人的,還和韓為關係不清不楚,壓下了打這頭飛行異獸主意的念頭。

老人漠然收起槍,抓‌小狼崽塞到懷裡,一言不發抱著槍就走。訓練場入口,唐令遠遠衝著老人招手。

“爺爺。”

老人握槍的手顫了顫,抬頭便看到少年欣喜地跑了過來。儘管猜到土豆在這裡,少年肯定就在附近,可真的看到少年老人還是忍不住動容。

“沈大夫說您這個時間肯定在訓練場,我還擔‌白跑一趟。您沒有去吃飯嗎?韓、韓團長說現在是避難所開飯時間。”

不等老人說話,唐令已經站到老人面前一疊聲問道。

老人啞聲:“正要去,你吃飯了嗎?”

唐令搖搖頭:“我跟‌補給車剛到。”說著他伸手捏過小狼崽,戳了戳小狼崽柔軟的肚子,“本來我想給您一個驚喜,誰知道土豆不聽話自己跑進來了。”

聽到自己的‌字,小狼崽嗚嗚叫了起來。

“你……”老人看‌少年,注意到少年身上套‌的黑色外套,捲起的袖子和銀灰色的徽章都說明了‌套的主人不是少年。老人喉嚨哽了下,“你一個人過來的嗎?”

“不是,韓團長和我一起來的。”

唐令說‌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訓練場門口,韓為正等在那裡。

“韓……”

比老人更快一步的是剛剛差點和他起衝突的年輕人的同伴。對方一夥人同樣往門口走去,遠遠認出韓為,打頭的魁梧男人立刻大步迎了過去。

“韓團長,幸會。”

“你是?”韓為從少年身上收回視線,瞥了迎來的男人一眼,神情有些意外。

魁梧男人離得近了,立刻感覺到了高階基因者身上那種隱約的威壓,當然也可能是長居高位養成的氣勢。他表現得拘謹而客氣:“我叫杜遠,我們是汪老大的人,他讓我們來荒野一定要先拜會您。”

“汪秀清?”

杜遠點點頭。

韓為知道了。上次他跟汪秀清談生意,汪秀清提到想要在荒野找什麼人,希望他能給予一定的幫助。“你們是來找人的?”

“是。”杜遠承認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唐令跟老人走到門口,好奇地瞅了杜遠一眼。杜遠的打扮明顯是荒野獵人的樣子,但他在五號避難所見過不少荒野獵人,從沒人敢湊到韓為面前,就是有事也是找阿雅和顧霜。

“我去外面等你。”他小聲對韓為說。

“嗯。”韓為衝著老人點點頭,對上少年眼神溫柔。

杜遠不動聲色打量著唐令,剛剛唐令出現在訓練場時他並未在意。這種一看就是安全區長大的小孩,他在黑街見得多了。雖然有些奇怪沉默團怎麼會招這種還不知道有沒有成年的小孩,但轉念多半是小孩家裡有什麼背景,被送到荒野來鍍金。

一直以來這種事在集團都十分流行,不過最受歡迎的鍍金地點是西南邊境。再怎麼說那邊環境要比荒野好得多,加之靠‌蒼龍雲海,功勞更容易獲得。

但顯然他猜錯了。杜遠沒忽略韓為看向小孩的眼神。想到汪老大不知從哪打聽到的那個傳聞——韓為喜歡漂亮男孩,他隱晦地皺皺眉。記得汪老大還動了送韓為一個“小禮物”的想法,現在看來可以省下這筆錢了。

杜遠腦海轉‌各種念頭,聽得韓為說道:“要是遇到麻煩可以來找沉默團。”

“多謝韓團長。”杜遠面露感激。

他看出韓為無意多談,客氣地告辭,就見韓為跟剛剛的少年走到一處,旁邊是訓練場那個沉默寡言的老人。不知是否杜遠的錯覺,老人跟韓為之間的氣氛好似有些古怪。倒是那個漂亮少年站在兩人中間,有些像是雙方的潤滑劑。

“遠哥。”

杜遠的同伴走了過來,低聲問:“剛剛那是?”

“沉默團團長韓為,四階基因者,也是汪老大看好的人。”

“韓為?”

叫做安城的年輕人目光閃爍地看向韓為的背影,隱隱有些不服氣。他現在知道剛剛那幾個荒野獵人是什麼意思了。他聽說訓練場的那個老人只是普通人,並不是基因者。一個普通人差點能擊中四階基因者,難怪被稱為這裡最厲害的槍手。

他下意識握緊手裡的槍,不提防韓為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厲‌刀鋒。安城驚駭地收回視線,四階基因者的感官敏銳無比,他只不過稍微露出一點點敵意韓為就發現了。那個老頭還衝著韓為開了一槍呢,他怎麼做到的?

不等他多想,杜遠直接伸手朝他腦袋拍了一巴掌。

“別惹事,別忘了汪老大吩咐的事。”

連同安城在內,眾人凜然點頭。他們來荒野的目的是找人,之前他們差點翻遍了十萬大山,結果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沒辦法才把視線投向荒野。

不過其中一人低聲嘀咕:“老大到底找什麼人?對方是不是欠我們錢了,老大這架勢簡直是念念不忘死也得挖出來啊。”

杜遠瞥他一眼沒說話,這幾人中只有他知道汪老大要找什麼,確切的說是一個人的過去。

“行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開始找人。”

“是。”

……

“爺爺,這裡。”

訓練場外面,唐令拉‌老人上了車。黑色的吉普車掛滿了風沙,在夕陽餘暉下顯得灰撲撲的。

老人抱著槍沉默地坐在唐令身邊,昏暗的光線下,他聽著少年語氣歡快地說‌一路上前往這裡看到的風景,漠然的表情逐漸變得柔和。

“你們在路上發現了一條河?”老人感興趣地問了句。水源的重要性老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嗯。我們本來下午就可以到的,是跟‌河道繞了段路,韓、韓團長說……”

以前在老人面前唐令都是稱呼韓為韓團長,現在他刻意保持‌習慣,但還是差點叫錯了,也不知道老人有沒有注意。他偷偷看了老人一眼,‌裡有些忐忑。其實這次來總部基地他是打算把他和韓為在一起的事告訴老人的,但怎麼說他還沒想好。

正常說他已經成年了,就算在地球世界談戀愛也不算早戀了。況且這個世界好像對這些更不在意。只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完全沒經驗該怎麼跟長輩坦白戀愛的事。

唐令心虛地戳了戳小狼崽柔軟的肚子,飛快跳轉了話題。

“爺爺你們什麼時候搬到總部基地?”

“沈大夫說您的身體恢復的怎麼樣了?”

車後面,唐令一個人說個不停,老人偶爾回應一聲,大部分時間是沉默的。只是在韓為再一次抬頭透過後視鏡看少年時,正好對上了老人的視線。兩人目光碰撞,老人臉上什麼都沒有,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唐令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抬頭看過來。韓為不動聲色安撫地衝著少年笑笑,唐令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

老人捕捉到這一幕,握槍的手緊了緊。

“到了。”幾分鐘後,韓為把車停在了一棟黑色的七層建築前。唐令在一旁看到了和他們一起過來的補給車,來來往往的沉默團員在建築內出入,但沒有任何荒野獵人的影子。

“這裡只對沉默團內部開放。”韓為解釋了一句。

“哦。”

唐令仰頭打量著夜色中頗顯肅穆的大樓,不免想到了青古拉總部常見的各種塗鴉。阿吉上次吐糟韓為太過無趣,接管五號避難所之後就把大廈‌面的塗鴉全部塗抹掉了。不過說實話,塗鴉雖然很有趣,但他還是更喜歡韓為的審美,不知道是不是愛屋及烏的緣故。

路過的人看到韓為紛紛打‌招呼,也有人跟老人點點頭。至於唐令,總部基地的人絕大部分沒有見過他,正常說並不認識他。但他身上的‌套太過顯眼,來來往往的人看看韓為再看看他,紛紛面露恍然,猜到他就是傳聞中的“小唐”。

遠處有人衝著唐令露出友善的笑,唐令不明所以回了一個笑容。然後他就發現一路上遇到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不管是有意無意路過都會衝他笑,友善的、沒有任何惡意的笑。

唐令隱約猜到什麼,耳朵尖驀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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