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都膽戰心驚的,因為並不信任齊慧嫻,齊慧嫻不是一個會維護孩子體面的母親,她只會一次次傷害王照的自尊。在親戚那,王照早已沒臉了,可老師和同學並不清楚她家裡的事,她很怕他們知道,親戚可以不見,學是不能不上的,學習是她整個少年時期的精神寄託。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班主任還在講臺上說話,齊慧嫻卻跟同班同學的父母吵了起來,吵得全校的老師過來相勸,同學的父母不願跟她吵了,齊慧嫻追著人家不放,還動手打了人家,最後搞得民警都出動了。
齊慧嫻就此揚名,王照跟著沾光。全校的學生都在傳她母親的光榮事蹟,王照並沒參加家長會,你一言我一語的唾沫星子,從四面八方飛濺而來,任她不願聽也不行,在這些隻言片語中她拼裝出,並反覆回顧了齊慧嫻的光榮事蹟。
校長出差回來得知這件事後,有好幾天都陰沉著一張臉,把她班上的老師都叫到辦公室談了一次話。老師們沒當她面說什麼,但王照覺得老師們看她的眼神都變了,變得怪怪的,變得好像看穿了她的家庭,看穿了她擁有怎樣的一個母親。
王照回家質問齊慧嫻,齊慧嫻說那些家長罵她,王照問她罵了什麼,她死活不說,王照就說他們罵你你就告訴班主任啊,你幹嘛要打人啊。
齊慧嫻辯解班主任聽不進,他們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那你就哭啊,你不是很會哭嗎,王照氣得跺腳,你一哭,爺爺奶奶、叔叔嬸嬸、舅舅舅媽誰都得聽你說,連奶奶家的狗都不敢喘氣。
我那還不是為了你,我都是為了你才受這種氣,齊慧嫻哭上了,跪在地上哭天喊地。
她又來了,她又來了。
她永遠無法溝通,永遠惹人生厭。
王照開始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以前沉默是不屑參加小團體,是主動的,多多少少有著優等生的驕傲,現在則是沒人願意主動跟她講話,跟她一起玩,她是被動被拋棄的。學生時代就是這個樣子,女同學們都愛隨大流,如果哪個女生站在王照這邊,那註定這個女生也是要被排斥的,沒人願意為了一個,僅僅是同學的王照而冒險。
齊慧嫻帶來的負面影響遠不止這些,期末考試結束後,學校要從每個年級挑選出十名學生參加夏令營,夏令營的花費由學校買單,是對每個年級最優秀的十名學生的獎勵。王照特別想去,去夏令營能暫時離開家,離開齊慧嫻,她認為自己也有資格去,期末考試她也考了全年級第一,體育、勞動、美術全是優,但最終定下來的名單裡卻沒有她。
班主任的解釋是,成績排名年級前二十的學生接受了投票,名單的確定是公開公平的。
王照說這個投票制度不合理,班主任說沒有十全十美的制度,只要大部分同學認可就行。
王照又問她得了幾票。
班主任沉默了一會,讓她自己去操場上的公示欄看。她飛奔到操場,站在櫥窗前死死盯著那紅底黑字,自尊再一次被擊潰。
王照:1票。
那一票是她自己投的,每位主課老師有一票,沒有老師投她,她考出了全年級最高分,數學直接高出第二名十五分,卻再也不是老師們喜歡的學生了。
齊慧嫻大鬧家長會,數學老師伸手勸她,卻被齊慧嫻一口咬在胳膊上,皮都咬破了。那個愛漂亮的數學老師,皮膚光得仿若燈泡,臉上起顆不起眼的青春痘,也會在下課時間時不時的去塗點消痘液,她沒火冒三丈,已是為人師表。
出了第一名的班級,沒被評上優秀班級。
種種的種種,老師也是人,王照明白。如果她被選為夏令營學生,老師們還要再跟她的家長見次面,讓齊慧嫻簽字認可,萬一齊慧嫻不認可呢,萬一齊慧嫻再弄出么蛾子呢,老師們豈不是自討苦吃。她不想老師們見到她母親,老師們倒配合她了,能不見則不見。
她都明白。
可是王照不服氣,不管是齊慧嫻的所作所為,還是其他同學的疏遠,跟她這個人的人格、品行、學業有什麼關係,她哪一點不符合夏令營學生的要求了,十四歲的王照直接衝到校長室,當面問了校長。
校長叫來了班主任。
最後的結果是她替代了得票第十名的女生,那位女生要跟家裡人出國度假,這是王照事後才知道的。她當時沉浸在沒有快樂的勝利中,一個人坐在大巴車的最後一排,和領隊老師搭檔玩遊戲,住一間房間,坐一張桌子上吃飯。
毫無驚喜,並沒結識到新朋友,不過是換了個地方,一個人發呆,看天,承受著和齊慧嫻同住一個屋簷下時一樣的煎熬。但不快樂不代表後悔,這個名額本來就屬於她,是她的東西,別人不能拿走,別人拿了她也要搶回來,哪怕拼了命,哪怕這個東西搶回來已經沒有了意義。
因為這種東西,是對她活著的一種肯定。
韓簫音微笑著跑過來,馬尾甩到了天上,王照回過神:“辦好了?”
“嗯,聽說我是你的助理,主任給我開了綠色通道。”
“別扯上我,是你要當援助律師,不是我。”
兩人說著回到車上,正逢放學,成群結隊的學生從斑馬線上穿過。和王照差不多大的女人,若在二十七八歲前結婚生子,孩子也到了上小學的年紀了,而她三十多歲了還會念想讀書時的小事情,歷歷在目的,情緒波動,似乎多愁善感了。
可她是回憶,不是懷舊,她所回憶的,是改變她整個性格,整個人生軌跡的人性。在年少的歲月裡,一丁點的小事已足以撼動一個少年絕望的春夏秋冬,因為經濟還不獨立,思想還不成熟,哪裡有出逃的路口,只能被攜裹在殘酷、冰冷、無法控制的環境中,一天天的將頭低得更低,一天天的變成另一個自己。
“王老師,你真應該抽空到這裡值半天班,比起我們被人搶走業務,到援助中心求助的人才更可憐,我剛碰到一個老人,他女兒涉嫌犯罪,請不起律師,申請法律援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