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這個,這個嘛……”克拉羅斯道,“那麼這樣說,海王閣下,你覺得自己也是這樣咯?”

“我?”海倫瑟驕傲道,“我當然不是一個人,我是一片海。”

克拉羅斯:“這也不能證明,我們都有問題嘛。即使在座的幾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小小的缺點,可是,我們能說我們尊貴的、完美的老闆,他沒有那個所謂的‘完整的人格’嗎?”

回答守門人的是更長久的沉默,甚至連安菲本人都回過頭去不搭理他了。

永晝的主人是否擁有所謂“完整的人格”,這個問題如果是在前兩天提出,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然而在看過兩幅畫背後的詭異過往後,這個問題變得難以回答。

克拉羅斯:“……我們還是商量下一幅畫吧。”

海倫瑟努力道:“我正是想說,既然我們是因為共同的特質一起來到這裡,那破解它的方法,會不會和這種特質有關呢?”

克拉羅斯涼涼道:“不幸的是,這反而意味著這個副本是針對我們的這種弱點來設計的。”

“哦,老兄。你看,你有問題,你承認了。”

克拉羅斯:“迷霧之都是認定我們這種人不能畫出一幅好畫嗎?戒律,作為最不是人的一個,你怎麼想?”

戒律的聲音冰冷,十分淡漠:“有必要宣告,我在執行之初已透過測試,具有人類科學體系定義下的‘人格’。”

“哦?可是據我的道聽途說,生命之神說他還沒有親自檢驗過這件事。”

“……”

“科科科科……”海倫瑟發出一陣奇怪的笑聲。

鬱飛塵問安菲:“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安菲的回答很簡單:“別理他們。”

很快戒律也採取了同一措施,耳畔的RGB燈熄滅,他把自己關機了。

直到克勞德的腳步聲再度從遠處響起,戒律才重新啟動,而方塊四也終於腦袋空空地醒了,他醒了就開始用手指在地面的螢砂上亂畫著,發出很感興趣的那種笑聲,顯然已忘卻了一切煩惱。

“你們好。”克勞德說,“今天已經是我們的第三次嘗試。我繪製一幅畫,它的草稿不會超過三版。”

鬱飛塵:“如果超過了呢?”

“那意味著這個靈感毫無可取之處,這幅畫也不必再存在。”克勞德淡淡說。

“開始吧。”克勞德道。說著,他看向方塊四,“還是從你開始。”

方塊四聽到他的話抬起頭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去在螢砂上胡亂塗畫那些扭曲的線條去了。

克勞德:“你在畫什麼?”

方塊四翻了個白眼,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快活潑:“畫我想畫的東西。”

“那麼,你認為我應該怎麼畫?”

方塊四毫不猶豫道:“畫你想畫的東西。”

克勞德似乎被這樣一個回答觸動了。

“我想畫的東西……”他的目光從方塊四身上移開,喃喃低語著,“想畫的東西……”

而方塊四畫畫的動作突然停下了,他索然無味地收回亂塗的手,彷彿失去了繪畫的慾望,整個人也呈現出冷淡、厭倦一切的氣質。

克拉羅斯:“不會吧,這傻小孩就這麼過關了?”

地面上的海倫瑟眼珠轉了轉,熱切地開口:“尊敬的克勞德先生,我想,首先,您想畫的是黃昏。”

克勞德:“這是當然。”

“那麼,在黃昏之中,一定又有一種東西,是您最想畫出的。”

“告訴我,那是什麼?”

“克勞德先生,我的藝術天分與您比起來,那自然是十分低下。但是我偶爾也會有種繪畫的慾望,是在見到那些漂亮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美人時。”提到這個,海倫瑟興致勃勃,“所以我想,您想畫出的,應該是黃昏之中,您最想得到的一種東西,或是情緒、願望這類東西吧。”m.166xs.cc

“最想要的東西。”克勞德露出沉思之色。而海倫瑟邊說,話語中那種輕快、那種盪漾,居然在漸漸消失了。

海倫瑟發出一聲痛苦的號叫:“天吶,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天吶——”

“黃昏中,我想得到的東西?”克勞德搖了搖頭,看向了戒律,“你來說。”

戒律平靜道:“人類的藝術越向前發展,越是傾向於追逐他們的身體和內心的邊界之外永遠無法觸及的領域。”

“我想畫的,是我永遠無法觸及的東西,是這樣的嗎?”

戒律點頭。看不出他身上發生了什麼改變,但他的耳釘變色的速度,忽然快了一瞬。淡銀藍色的瞳孔中,剎那出現了一點近似於茫然的神色。

他怎麼了?

鬱飛塵難得眯了眯眼睛,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這一輪,他們失去的東西似乎變得更抽象。

方塊四說,要畫想畫的東西,於是他看起來不再有任何想做的事。

海倫瑟說,要畫最想得到的東西,於是他也失去了對那些想得到的東西的慾望,換句話,不再有最想得到的東西。

戒律卻說,要畫永遠無法觸及的東西。

不再有無法觸及的東西……難道不就是,觸及到了那種東西?

聽起來匪夷所思,但確有可能發生。畢竟這個副本的等級確實很高,高到人所擁有的一切,都變成了可以隨意取用的顏料。

而他們每個人,都是不完整的。

但是完整與不完整又該怎麼定義?擁有哪些東西才能被稱為完整的人?鬱飛塵並不在意這個問題,他從不覺得自己比起其它人有很大的區別。他很遵守永晝的法度,也經常恪守副本的遊戲規則,甚至每個動作都有合理的動機可以追溯。

“小鬱,怎麼說?”克拉羅斯戳了戳他,“快到我們兩個了,你慌不慌?”

“為什麼要慌?”

“再畫不出來,就完啦。”

“哦。”鬱飛塵平淡說。

“看起來某個人已經心中有數了。”克拉羅斯攏了攏自己的雨衣,“可惡,難道他還真的有什麼藝術天分嗎?”

“你最好記得我們是要離開副本,不是要學藝術。”鬱飛塵說。

另一邊,克勞德的提問來到墨菲身上:“那麼,你呢?”

墨菲的聲音還在斷片:“我…想畫…的……”

“是…最讓我…痛苦…的……”

“痛苦是靈感之源。”克勞德點頭:“的確如此。”

“因為…那種東西……才會最想畫,畫出後的表現力,也是最強的。”墨菲的語聲竟然漸漸流暢了,身體也可以連續地移動。

克拉羅斯:“你好啦?”

“我……”墨菲遲疑地看了看自己,點了點頭。

“也許是因為,我曾經覺得最痛苦的……時間流動的感受,已經由祂抹平,而現在,最痛苦的反而變成了斷續和停止。所以我……恢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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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副本善心大發,戒律得到了什麼,墨菲也解脫了,但他們的畫沒有任何進展。

克勞德的目光冰冷:“你們說,在黃昏裡我想畫的,是最渴望得到的、最遙不可及的,和最為之感到痛苦的。但沒有一個人告訴我我究竟要畫什麼。事實上,直到現在我的畫布還是一片空白。”

話語中,已經隱有怒意。

“不必擔心。”說話的是鬱飛塵。

克勞德看向他。

鬱飛塵:“現在還為時未晚。畢竟繪畫很多時候是一個人的事情。”

“那就直接告訴我你的答案——我要畫什麼?”

“你不是想用繪畫來復現黃昏的景色,也不屑用黃昏來表達自己的情感。”鬱飛塵說,“你想畫的是黃昏本身。”

“而你渴望又得不到、為此感到痛苦的,也是這件事。”

克勞德深沉地凝望著他。

鬱飛塵:“所以你要畫出的是黃昏的本質——那種讓黃昏之所以是黃昏的東西。而你現在還沒有找到它。”

“本質,本質……”克勞德臉上終於出現今天的第一個笑容,那種情緒像一簇火花在他身上蔓延滋長,“沒錯,本質——”

他的眼睛依然深邃凝重,嘴唇上的笑容卻在逐漸擴大:“不是復現、不是表達!觀看世界以瞭解它的本質,落在紙上以重建它的真實……”

“於是,我在世界之外,又創造了新的世界——哈哈哈哈哈!不是復現,不是表達!是創造!這才是繪畫最終追求的目的,也是唯一的目的!”

“那麼——”灼熱的目光死死落在鬱飛塵身上:“我該提取出怎樣的本質?又要重建什麼樣的真實?告訴我!告訴我——黃昏的本質是什麼?”

黃昏的本質是什麼?安菲望向遠方天際。過去的許多個紀元裡,他也是這樣凝視著日暮時分,幾乎忘記這世間曾有過萬物初生的清晨。

黃昏是太陽將落未落之時。是答案若隱若現之際。晝夜交替,黃昏僅在一念轉瞬之間。

記憶中的黃昏,從來籠罩著瘋狂、沉重與憂鬱。

——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憂傷的目光落在鬱飛塵的胸膛。

曾經有過的那個黃昏,有一個人的鮮血在晝夜交際的邊緣流盡。

克勞德的眼神執著而瘋狂,鬱飛塵被他這樣看著,忽然有一個念頭,大祭司在世之時,一定為某種追求做出過極其離經叛道之事。

輕輕的觸感傳來,安菲抓住了他的手,似乎在擔心他的回答是否會使克勞德滿意。

鬱飛塵安撫地回握了一下,至於克勞德滿不滿意,他並不是很在意。

“黃昏其實沒有本質,它的意義因為人的觀看而存在。”鬱飛塵說,“所以黃昏是什麼,取決於你怎樣認為。”

克勞德:“我只要你告訴我答案。”

“黃昏是……”鬱飛塵抬頭看向輝煌的天幕。無際的絢爛雲霞簇擁末路的夕陽,如火的色澤映在他純粹的、無聲的黑色瞳孔裡。

“是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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