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個屬於薩沙的邊陲小鎮,不算繁華,但未受到戰火波及,稱得上安寧祥和。

鬱飛塵是陌生面孔,外表令人注目,但衣著又風塵僕僕,進入城鎮時就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好在他還牽著個令人憐愛的小女孩,大大降低了旁人的戒備。

科羅沙人在各地經商貿易,不算難找。鬱飛塵向最近的商鋪打聽科羅沙人有沒有商會在這裡,老闆娘給他指了地址。

那地方是個中型銀行。表明來意後,一個穿著西裝的科羅沙中年人接待了他。

鬱飛塵簡短說了幾句橡谷收容所屠殺俘虜的事情後,中年人面色凝重,讓他先在這裡休息,他去告知上級。一天後,那個小女孩被商會其它人帶走照顧,而他換上了整潔的新衣物。中午,商會的中年人帶來了一個頭髮雪白,帶著黑領結和金邊眼鏡的老人。

“我是科羅沙聯合會的在薩沙的會長,接到電報後,剛從首都趕來。”老人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金質徽章,注視著他,說,“把你經歷的事情詳細說一遍,孩子。”

略過自己一個人在南門對付幾十個士兵的事情不提,他把橡谷收容所發生的殘殺詳盡地告訴了老會長。

老會長聽完全程,雙手顫抖,沉默許久。

“黑章軍攻破科羅沙,然後把人們關進收容所暫時管理的事情,我們先前也有所耳聞,”他終於開口,說,“但是,孩子,你所說的事情,實在是……聳人聽聞,我不敢相信。”

鬱飛塵說:“這是真實發生過的。”

“你得提供切實的證據,孩子。”老會長說,“不然,恐怕難以令人信服。”

鬱飛塵的公文包裡有紙質資料,但他沒有現在就拿出來,而是說:“我還有同伴會來。”

第三天,另一行十幾個人滿身狼狽地出現在鎮外。早就接到了指令的科羅沙商會迅速接到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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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早坐卡車逃離的人們中的一部分,為了減少被抓到的可能,他們按照鬱飛塵的命令分成小隊,分頭逃跑。

這一隊的領頭人正是白松。

幸運的是,白松把一個隊的人都完整地帶到了安全的薩沙。

不幸的是,他們在兩天前遭遇了深山狼群。白松拿著斧頭勇敢地保護了大家。作為代價,他的大腿受了非常嚴重的傷,是被同伴拼命抬回來的。

醫生初步的建議是截肢,商會給白松安排了病房,鬱飛塵敲門走了進去。

白松看見他,激動地想坐起來,被護士眼疾手快按住了。

見鬱飛塵走到床前,白松帶著一點哭腔,喊:“鬱哥。”

鬱飛塵告訴他,所有人都逃出了收容所。

白松聽完,哭臉還沒收起來,就愣愣地笑了。

這時,老會長走了進來。

“雖然可能有所冒犯,但我得把事情告訴你,”他對鬱飛塵說,“我們決定把所有人分開,單獨詢問,用最後的所有證詞來保證訊息的可靠性。”

鬱飛塵點了點頭:“應該這樣。”

這是一種古老的審訊方法,根據不同人口中的細節比對,能最大限度測試證詞的真實性,判斷是否有人說謊。

這樣的舉措也證明老會長是用真正慎重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他可以放心了。

一天的分開詢問後,老會長和商會會長再次拜訪他,與他面對面坐下。

“我們得到了證詞。噩夢正在我們的同胞身上發生,人們正在受難。我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但我們會想盡一切能幫助和解救他們的辦法,”老會長彷彿一夜間又蒼老十歲,語氣懇切,嘴唇顫抖,說,“謝謝你,孩子。”

鬱飛塵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他把公文包裡的資料取出,推到了兩位會長面前。他們接過去,掃過一眼後,神情鄭重無比。

“你就像神聖約爾亞爾拉派來的使者。”最後,老會長握著他的手,說。

他們說,會想盡辦法用電文向可靠的組織和國家傳遞訊息,商討對策,為同胞們奔走。鬱飛塵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等待結果。

許多天過去,不斷有訊息傳來。

來自橡谷收容所的記錄不僅不斷上呈,也在許多地方秘密流傳,科羅沙人在收容所遭受的匪夷所思的暴行,不僅令所有倖存的科羅沙人震怖憤怒,也讓其它國家的人們瞠目結舌。

與此同時,出逃的俘虜陸續抵達了薩沙的幾個邊陲城市,數目不太確切,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大多數人都成功逃出了。

一個月後,金髮從另一個城鎮聽聞訊息,趕過來,找到了鬱飛塵和白松。

他說,他找到了他的媽媽,但其他親人都失散在別的火車上了。

“我和其他十幾個人決定參加周邊五國聯合反抗黑章軍的游擊隊,這將是我們畢生的事業。大鼻子準備去尋找他的親人,順便也會幫我們尋訪。”金髮告訴他們。

白松和他擁抱,眼裡滿含激動:“約爾亞爾拉保佑你們,岡格。”

“等我的腿好了,就去找你們。”

他趴在岡格肩膀上,擦乾了眼角假裝沒哭,但實際上,金髮來之前,他正在對著鬱飛塵鬼哭狼嚎。

——保守治療無效,他的整條右腿明天就要被鋸掉了。

金髮不知道,還在拍背安慰他:“很快會好的。”

鬱飛塵站在窗邊,看著這兩個患難與共的兄弟說話。

一切塵埃落定。

至此,詹斯亞當斯這個身份,已經為苦難中的祖國做完了他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

更何況,那天的系統音還提示,“解構成功”了——雖然成績讓他不太滿意。

如果這樣還不能完成任務,他也要去參軍了。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敲開了。

老會長走進來,說:“我聽說你們在這裡聚會。”

他面帶微笑,難掩激動,手捧一份電報,還有收音機裡正在播報的新聞:“這些天來最好的訊息。”

“科羅沙倖存的其它城市,還有其它五個受到黑章軍侵略的國家,以及另外幾個願意伸出援手的國家,早已有組建聯合軍隊的願望。橡谷的事情傳到他們手中後,這一程序大大加快。就在今天上午,聯合軍隊確定了領袖。”

老會長頓了頓,看到病房裡的人們吃驚繼而喜悅的神情後,繼續道:“如果不出意外,聯合軍隊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遣空軍編隊,炸燬各地收容所的焚燒塔與其它殺傷裝置,解救所有科羅沙人。”

他的話語和收音機中的播報漸漸重合,然後同時落下。

病房裡的兩個小護士抹著眼淚擁抱在了一起。

白松和金髮本來就兄弟情深地抱著,聞言抱得更緊了。

病房裡還剩下鬱飛塵和老會長兩個人。

老會長環視一圈,輕咳了一聲,和鬱飛塵行了個科羅沙傳統的慶祝禮,握拳碰了碰。

與此同時,這條科羅沙人居住的街道上,也遙遙傳來了慶祝的聲音,掛起了條幅。

老會長望向遠方,說:“勝利終將歸於正義。”

就在這所有人都滿是希望的時刻,鬱飛塵的周身傳來了熟悉的變幻感。

灰色的空間再次出現在他周圍,與上次不同,前方景象變成一張巨大的地圖,鬱飛塵近看,正是這個世界的世界地圖,所有圖案都由一些相互纏繞的的灰黑色細線組成。

系統音響起:“佔領開始。”

下一刻,一個璀璨的光點出現在了橡谷收容所的位置,接著絲絲縷縷的金色線條從那裡發出,朝四面八方而去,所到之處,金色蔓延。

稍後,另一個更加明亮的光點出現在薩沙邊緣的位置,同樣開始往外擴散。

鬱飛塵想到了什麼。

或許,這場景代表他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影響。

擴散漸漸停止的時候,灰黑色地圖中有了顯眼的金色部分,大約佔了八分之一。

“核心位置佔領成功。”

“轉化開始。”

接下來,地圖看上去不再變動,但是鬱飛塵離近觀察,發現已有的金色線條正在以一個極其緩慢、肉眼難以觀察到的速度緩慢侵蝕著其它部分。

如果時間足夠長,想必,整個世界就會完全被這柔和輝煌的金芒所覆蓋。

這時,提示聲再度響起。

“戰爭勝利。”

“請選擇信徒。”

周圍場景一變,霧濛濛的,是現實的場景,但所有人都靜止了。

金髮,白松,護士,老會長。

進入永夜之門前,那個聲音曾對他說“全心全意追隨你的,應被帶回。一次歷險,帶回一個。”

但是,鬱飛塵意識到他並不能隨心所欲挑選信徒。

首先,很多在這個世界上,都有自己想做之事,而他欣賞這種人。譬如安菲,譬如金髮。

金髮不僅已經做了參軍的決定,也有在意的親人。

白松也有想做的事情,但他似乎做不到了。

他走到了白松的身邊,這孩子如果作為他的隊友,未免顯得各方面都有點普通,但和這世界的其它人相比,又顯得很不錯。

算了。他想。

往事已經塵封在記憶中,但他自己在剛進入樂園的時候,相必也不是樣樣精通。

他看向白松,靜止的場景中,白松忽然動了,睜開了眼睛。

“白松。”他說。

白松遲疑著回他:“……鬱哥?”

“以後打算做什麼?”

“不知道,”白松說,“我沒有其它親人了,腿也沒了。”

想了想,他又說:“等習慣了沒腿,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鬱飛塵想帶白松走。

但是,該說點什麼?

虛幻的場景,彷彿讓他整個人的神智也陷入一片虛無的夢幻中。

他思維陷入前所未有的渙散。忽然想,當初,你又是怎麼來到了樂園,加入其中?

你從何而來?

你被誰帶來?

他記性不好,過往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片空白。

不是因為擅長遺忘,而是因為習慣了不回想。

隨著心中的疑問,彷彿濃白的迷霧被漸漸撥開——

溺亡的窒息感漫上全身,他全身都在海水裡,並且不斷下沉。或許是陽光直照,海面上,透出晨曦一樣燦爛的金色光暈。

飄渺的聲音,隔著蔚藍、光明的海水,像是從塵世之外傳來。

“跟我走嗎?”

那聲音在他耳畔響起的下一刻,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對白松重複了一遍:“跟我走嗎?”

白松滿眼迷茫,然後張嘴,問出了那個當初他也問出了的問題。

“——去哪裡?”

“去……行經險地,九死一生。”

“歸未歸之地,救未救之人,贖未贖之罪。”

“直至葬身永夜。”

“或與世長存。”

“……好。”

白松的應答落下。天旋地轉。

熟悉的,溫柔歡快的接引女聲在鬱飛塵腦中響起。

“永夜49314已完成。”

“迴歸通道開啟,10,9,8,7,6,……”

倒數開始了。他環視四周,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世界。

人們在歡笑,慶賀,一切都是勝利在望的氣氛。

這個世界,也即將成為過去了。

如果說唯一的遺憾——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茶几邊擺放的一張報紙上。

那是聯合會一直在想盡辦法蒐集的,黑章軍的內部報紙中的一份。

報紙並不引人注目的一角刊登了一則訊息。

上尉安菲爾德身染重病,現已辭去所有職務,情況未明,將持續關注。

“……4,3,2,1。”

“歡迎回到樂園。”

映入鬱飛塵眼簾的,首先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眼睛適應黑暗後,他看見空氣中漂浮著一些細微的,深灰紫色的光點。

有個人拽住了他的衣袖,是白松。

前方忽然亮起一道昏暗的白光,照亮了一個鎖鏈纏繞的漆黑鐵座。

鐵座上,是一個半張臉隱沒在兜帽裡的黑衣男人,灰色的頭髮從兜帽中垂下,露出的下頜形狀優美,皮膚蒼白。

“你好。”那人似乎笑了笑,聲音低沉散漫,“我是克拉羅斯,守門人。”

鬱飛塵說:“你好。”

寂靜中,只見守門人克拉羅斯半倚在黑鐵高椅的扶手上,蒼白的十指交叉,再次開口。

“首先,對於進門前不曾詳盡告知規則這件事,我要對你致以真誠的歉意。”

聽到這個,鬱飛塵沒說什麼,只靜靜看著他。

“由於意外,你所進入的那個世界出現了未被預測的微小破裂。這導致你必須完成正常情況下不會同時出現的戰爭與解構兩種任務,才能迴歸。”

說完,他橫抬手腕,展示上面纏縛著的一道鎖鏈:“對此,我已經受到了責罰。”

——原來如此,鬱飛塵想。

然後,就見克拉羅斯微微笑了一下。

“其次,我也以同樣的真誠祝賀你完成永夜之門的第一次歷險,正式長大成人。”

說罷,他抬手,直直指向鬱飛塵身後。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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