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今天用掉了一次,那麼還有兩次。”

“老兄,你不妨仔細審視一下自己的這句話到底有無意義。”

“那麼請你說點有意義的話吧,我聖光普照的報喪人閣下。”

“三次……嗯……三次。”克拉羅斯說,“我們要確認一件事:這究竟意味著我們只需要再經歷兩次作畫的過程,獻出一點東西,失去一些美好的品質,等偉大的拉格倫祭司完成作品就能出去,還是說——我們必須在三次機會之內,不計一切幫助他完成滿意的畫作?”

海倫瑟蠕動著:“顯然是後者。如果最後無法令他滿意,我覺得我們會被永遠留在這裡。而且我身上最美好的品質已經失去了。”

沒有人否認這件事。

克拉羅斯贊同地點了點頭:“難得有我們都認同的事情。那麼接下來的繪畫裡,我們也要像今天這樣真正地去幫他完成有意義的作品。”

墨菲淡淡道:“嗯,拉格倫性格十分認真,我們必須付出相應誠意。”

海倫瑟微微扭動:“那我的主今天……”

克拉羅斯酸溜溜道:“想和他比?先想想迷霧之都有沒有為你殺過人吧。”

安菲微笑:“不建議貿然模仿我的做法。儘量保全自己,同時做好準備:犧牲已經不可避免。我想有小鬱在,我們總不至於出不去吧?”Μ.166xs.cc

話題忽然回到了自己身上。鬱飛塵本來並不打算說話,不打斷僱主的自發思考和交流也是一種職業道德,雖然很多時候那些思考並沒有意義,但至少他們的腦子得到了活動。

鬱飛塵:“先想畫吧。文森特,講講今天這幅。”

靜止狀態的墨菲靜靜看著他。

“按照畫家喜歡用的那套理論,這是印象主義的作品。拋棄古典的畫法,記錄瞬間的印象。它畫出的是人對黃昏的具體的感受,而不是肉眼見到的景色。我不能說它寫實或不寫實,這取決於你怎麼看待‘真實’這個概念。”

“感受。”鬱飛塵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說明白些。”

“感受——就是你看到它那一瞬間的感覺,第一印象。”話說一半墨菲理解了鬱飛塵的意思,頓了頓,道:“…不帶有主觀的感情。”

墨菲自己畫得不怎麼樣,評論起來還行。

鬱飛塵回想著今天克勞德的表現。在戒律畫出精確草稿時不置可否,在他提出畫出光的存在時神色振奮。

鬱飛塵:“可以確定,他不喜歡徹底寫實的畫法。”

墨菲:“他所處的時代正是所有畫家都忠誠於寫實的時代,而他改變了這一點。所以他是傑出和開創的——我這句話也不帶有主觀的感情。”

“但今天的印象畫也不是他想要的。我想,下一幅畫要比今天這副更……抽象。”鬱飛塵難得斟酌了一下措辭。

墨菲定格在一個沉思的狀態。

海倫瑟伸了個懶腰:“沒有主觀的感情,他不滿意,那下一幅我們畫個感情畫嘛。我感情很多,可以隨便拿。”

克拉羅斯:“你的那些感情難道有藝術的價值嗎?”

“哦?怎麼沒有呢?”

“所以下一幅是抽象的,情感的。”鬱飛塵說,“就朝這個方向畫吧。”

戒律:“內建資料庫中存在與‘抽象’、‘藝術’、‘情感’、‘表現’名詞強相關資訊:11974條,是否調取?”

安菲:“念一下相關性最強的前五條。”

“你們公司的配置真好啊。”海倫瑟興奮地扭動著,說,“從這裡出去後,我感覺我會成為一個藝術家。”

墨菲的形象定格在用頗憐憫的姿態看著海倫瑟的動作:“……你會成為一件藝術品。”

“……”

戒律沒有陳述太多知識性資訊,只是介紹了一些基礎畫法。拉格倫大祭司所在的那個時代是原初的,藝術的體系還未輝煌,太過精緻的理論反而並不適合。

所有人都在聽,只有方塊四沒有。當然也沒人指望方塊四能起到什麼作用,因為他已經抓了很久的螢火蟲了。

一隻螢火蟲被方塊四一臉惡毒地捏著兩隻翅膀撕成了碎末。

安菲端詳著方塊四的面孔:“但我覺得他的精神狀態穩定了很多。”

克拉羅斯:“那是因為這個副本把他和他的本源力量隔離了。現在把他當個只會撓人的傻子就好了。”

“喂,小方塊。可以了,再抓就沒了。”克拉羅斯說,“睡覺時間到了。”

方塊四平靜地看著他:“去死。”

“看,他就這樣。”克拉羅斯聳聳肩,“別管他。”

方塊四微笑:“想管我,你去死。”

“別吵了別吵了。一會他真來打你。”海倫瑟隔絕了他們兩個之間的視線。

“沒事。”克拉羅斯懶洋洋靠在墨菲旁邊,“他一會兒就忘了。”

方塊四陰晴不定地看著他。

天空逐漸變得漆黑,如同一張粘稠的畫布,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飛舞的螢火蟲群。

鬱飛塵拿了一個握在手裡,它是克勞德畫出來的,但現在與真正活著的蟲子無異。

“找地方休息吧。”他說,“睡前想想明天能交出什麼。”

說是找個休息的地方,其實沒什麼好找的,因為這地方實在是空無一物。

最後鬱飛塵和安菲並肩坐在了平臺的邊緣處,面對著漆黑的無盡天幕,再往前移動一點兒就會掉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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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羅斯謹慎地選擇了平臺最中央,離邊緣最遠的安全位置,並邀請墨菲一起。

海倫瑟則隨便選了個地方坦然躺下,變成顏色複雜的一灘什麼東西,並說:“美人們,我現在如此柔軟,歡迎你們來我身上,想玩什麼都可以。”

戒律自然不理他,閉眼原地待機。只有方塊四抬腳踢了踢海倫瑟,似乎在試驗這物體柔軟的程度。

“來吧,到我的懷抱裡。”海倫瑟的語調居然很愜意,“我感到了一種自由,原來海洋就應該是這樣。”

墨菲:“如果你們不需要睡覺,可以想想明天的畫。第三幅畫必須是最終成品,所以明天是我們試探他意象的唯一機會。記得一定要揣測他想表達什麼樣的情緒。”

克拉羅斯:“嗯嗯。”

除了方塊四抓螢火蟲的動靜,再沒人說話。

靜默裡,鬱飛塵感到安菲輕輕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朝他的方向靠過來。

他側了側肩膀,讓安菲枕得舒服一些。

鬱飛塵:“記得你喜歡黃昏。”

“黃昏……”安菲眯眼,彷彿回憶著遙遠的往事,“是的,晝夜交替,是世上最劇烈、最不可抵擋的變動。黃昏則是明知將有至關重要的變化發生,卻還一切未定的時刻。所以,如果說面對著黃昏的情緒,我猜是期待與恐懼二選其一。”

“睡吧,都睡吧。雖然不知道這鬼世界裡需不需要睡覺,但我忽然困了。不管是期待還是恐懼,最好讓我夢見明天的畫怎麼畫。”克拉羅斯打了個哈欠。

墨菲:“……你在想什麼。”

“不能想嗎?一個良好的副本至少要留下一點暗示。喏,被潑了的那幅畫還在那掛著呢。我要想辦法遮遮,看著好瘮人啊。”克拉羅斯把黑雨衣脫下來想搭在畫板上,掛上去的那一刻,雨衣卻幽靈般滑落下去,掉在地面上。

克拉羅斯再搭。

再次滑落。

所有人不禁都看向那裡。

幽光下,畫布上只有濃烈的、斑駁的、扭曲混合著向下流淌的油彩,它就靜靜立在那裡,彷彿在凝視著他們。

他們每個人,在這畫裡都有一部分。

“尊敬的畫,請原諒我的冒犯。”克拉羅斯唇角抽了抽,默默回去了,卻在半路上晃了晃,往前一栽,撞到了墨菲身上,不省人事了。

與此同時,方塊四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往海倫瑟身上倒了下去。海倫瑟的身體蠕動著把他接住了。

“嘿嘿嘿,小美人……啊,好想睡覺……”

安菲小聲說:“好像真的有點困了。”

鬱飛塵蹙眉,他也察覺到異樣。微妙的、混亂的睏意從靈魂深處蔓延上來,如同被洇溼的色彩。

這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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