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地界出了這樣的事, 追殺良民、刺殺朝廷官員,還恰好驚動了禁軍統領,封了整條勝民坊抓捕兇徒, 這樣的驚天訊息壓根壓不下去,京中已然傳開, 現下朝中官員已在紛紛議論。

陸文瀚都覺得自己來晚了——昨夜恰逢宴飲,他多飲兩杯, 歇得太早, 底下人不敢打擾, 到了今晨才把訊息告訴他,否則他也不至於讓玉卿帶著一雙兒女在別的男人府中住了一宿。

現下,魏卓正坐堂上慢條斯理啜茶陪客,瞧見陸文瀚陰著臉的模樣,他抬抬手:“陸大人,請喝茶。”

“多謝殿帥, 不過陸某今日不是來與殿帥閒話的。昨夜之事, 陸某已經聽說,承蒙殿帥出手救下玉卿母女, 又對陸徜施以援手, 陸某感激不盡,殿帥請受在下一禮。”陸文瀚說著起身抱拳作揖。

魏卓跟著起身,以掌托住陸文瀚之臂,只道:“陸大人無需多禮, 魏某當不起陸大人的謝。”

他行伍出身, 手勁之力,非陸文瀚可敵。陸文瀚的禮行不下去,也未堅持, 直起身道:“也罷,大恩不言謝,改日陸某必當相報。現下還請殿帥讓他們出來,陸某想帶他們歸家。”

沒錯,他是來要人的。

聽到“歸家”一詞,魏卓眉梢輕揚,露出兩分莫測的笑來:“已經著人去請了,陸大人稍安勿躁。”

不論陸文瀚說什麼,魏卓都沒反駁,頗有些四兩撥千斤的味道,倒叫陸文瀚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錯覺。

“那就多謝了。”陸文瀚便換了話題,“昨日之事,可知是何人所為?抓到歹人沒有?”

“意欲向曾娘和明舒行兇的歹人抓到兩名,已經押到我府上,陸大人來之時,我本正要前往親審。”魏卓道。

“我隨殿帥同往。”陸文瀚道,他倒是想瞧瞧,在這汴京城中,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向他的妻子兒女下此毒手。

豈料魏卓一口回絕:“此事涉及三殿下密令陸徜所查之案,恐怕不便外人插手。陸大人若是有心,三殿下稍後也會前來,你們再議不遲。”

陸文瀚還待再問,卻聽外面一聲通傳,陸徜和明舒到了,他收起滿腹疑慮,轉身迎到門口。

陸徜著一襲竹葉青的綢衫,被明舒扶著慢慢踱進屋中。

“殿帥,陸大人。”陸徜依次向陸文瀚和魏卓行禮,一視同仁神色,並沒對誰格外親近。

陸文瀚瞧他神色蒼白、行動遲滯,又見明舒頸間那道比昨日顏色更深的淤青,臉刷地沉下來。

“你們兩的傷勢如何了?”他心疼問道。

“我沒事,這是小傷。”明舒摸摸脖子,代陸徜開口,“阿兄的傷比較重,是箭傷,傷在左肩。”

陸徜聞言望向明舒——這會又成“阿兄”了?

明舒以目光回應——不然呢?外人眼中他們是兄妹,那他們就是兄妹。她尊敬他,他還有意見了?

“……”陸徜默。

“坐下說話吧。”魏卓招呼陸徜坐下,又問起他的傷勢。

“勞殿帥掛懷,晚輩的傷料來應是無礙。”陸徜道。給他治療的大夫是軍醫,用的藥也是軍中治外傷最好的秘藥,再加上他身體底子不錯,昏睡一夜醒來,精神已經恢復大半。

“曾娘呢?怎麼沒見她……”魏卓點頭又問道。

“我過來前去看過母親,母親腳傷未愈,行走不便,想留在房中休養,就不出來見外人了。”陸徜依言坐到椅上回道。

一句“外人”,刺激到了陸文瀚。

“她既不願出來,那我去見她!”陸文瀚沉聲道,語氣中已生慍怒。

好好的兒女認不回也就罷了,和他變成外人,倒和外人變成一家人不成?瞧曾氏躲在魏卓後宅避不見人,陸徜與明舒也都跟著魏卓的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才是一家子!

“都說了母親有傷,需要靜養,還望陸大人體諒一二,勿去打擾她。”陸徜半步不讓,公事公辦的口吻,沒給陸文瀚留半分餘地。

別看陸文瀚在朝中呼風喚雨,但他還是拿這對母子沒有一點辦法。這二人軟硬不吃,夫妻情份父子孝道在他們那裡都行不通。他與玉卿少年夫妻,和離之時雖吵得天翻地覆,卻也恰是情最濃時分開,這些年縱他家中給他另娶新婦,仕途順遂,他也依舊忘不了她。她之於他,便如心間一道白月光,如今既然重逢,他自然是想破鏡重圓,彌補她與兒女這半世悽苦。然而她卻不肯再給他半點機會,縱他想要認錯道歉,哪怕伏低做小重新博她歡心,她避而不見之下他也是計窮,除非他真的耍狠玩陰,將官場那套用到她身上,倒是能夠將人搶回後宅,但若他真做了,別說曾玉卿這輩子不會原諒他,就是陸徜,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陸徜太像他了,那骨子裡透出的驕傲和倔強,幾乎與他一模一樣,甚至比他還要犟。他當初尚願意為仕途向家中妥協,但陸徜卻絲毫不退。即便他三番四次向這個兒子示好,甚至表示只要陸徜願意回陸家,就能入族譜,成為陸家嫡長子,將來不僅有承繼權,在官場上亦能得陸家照拂,仕途會比現在順遂百倍,然而陸徜拒絕了。

陸文瀚聽得出來,陸徜的拒絕,絕非以退為進的圖謀,而是劃清界限的乾脆。

“陸徜,不論如何我都是你的生父,你就恨我至此,真不願一家人團聚?明舒,你說說。”在外人家中討論這個問題並不好看,但陸文瀚黔驢技窮。

“啊?”被點到名的明舒一下子站直——讓她說?她能說什麼?前面的誤會只是個烏龍,她又不是他們的親女兒……

“陸大人,你為難她做什麼?”陸徜反手按住明舒的手,語氣冷了下來,“我們又幾時與你是一家人了?”

眼見這兩人有些爭吵的跡象,明舒果斷開口:“陸叔,陳年舊愛對錯難辯,到如今恩怨俱散,阿孃對你已無愛恨,阿兄自然也不會怨懟於你,只是對他來說,慈母撫養二十載,恩重如山,他必是要孝敬母親一輩子的,母親既無修好之意,阿兄也只會是母親的兒子。十九年了,我阿孃早就放下過去,你也另娶新婦,前緣早斷,何必執著。”

讓她說,那她就直說了。

兒子不幫他,女兒也不幫他,陸文瀚給氣得七竅生煙,深呼吸幾口,才改變策略開口:“好,此事暫且不提。如今你們遇襲受傷,賊人未擒,危險仍存,陸徜身邊人手不夠,狀元府防備力不足,你們不宜回去,不如先搬到我府上暫住,以策安全。”

這個理由,夠正當了吧。

提到這個,倒正說中陸徜心事。誠如陸文瀚所言,狀元府人手不足,即便馬上從三皇子那裡調配人手,防禦力仍舊不夠,容易叫歹人鑽了空子。

母親與明舒的安危,絕非他意氣用事之時。

見他臉上有鬆動跡象,陸文瀚的氣順了順,正要和顏悅色繼續勸,卻聽魏卓忽然開口:“論及安全,整個汴京城,除了皇宮大內外,恐怕沒有哪個地方比我這裡更安全了。”

他是禁軍統領,全府上下里三層外三層全是禁衛軍,要是他家都不安全,那汴京都該不保。

“陸徜,明舒,你們可以與曾娘一起住下,到這樁事了結為止。這些歹人在京中公然作惡犯案,而我負責戍守京畿要地,必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你留下,若是有進展,我與你也可商討一二。”

明舒眨了眨眼,不說話,只想——魏叔真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正中靶心。陸叔危。

不得不說,魏卓這番話太誘人,陸徜確實心動。

陸文瀚卻受不了:“荒謬!我不同意!怎可讓曾娘住到不相干的外男府中?我與你們不是一家人,難道他魏卓和你們就是一家人了?”

陸徜蹙眉道:“陸大人……”

反駁的話還沒說出,明舒突然神來一句:“不是一家人,那變成一家人不就結了。”

這話剛出,三個男人六隻眼睛全齊刷刷望向她。

明舒猛地閉嘴——一不小心,她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陸徜又以目光相詢:此話何解。

陸文瀚已經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他上門要人,沒要著就算了,還把人往情敵手裡推?

只有魏卓接了句:“如此甚好。”

————

四人間的明爭暗湧因為三皇子趙景然的到來而被迫終止。

陸徜總算弄明白明舒的意思,趁著退到一旁等趙景然進來的空檔,小聲朝明舒道:“你又在琢磨什麼?”

明舒蟻語:“只是覺得阿孃可以有些全新嘗試罷了。她為了你,為了生活,這些年放棄了多少東西?好容易苦盡甘來,她也能做回自己。我們是她後盾,已能保她後半生無憂,若她能得遇良人,多一種選擇,也沒什麼不好。還是阿兄你也像那些世俗衛道者一般,在意女人貞/潔,不願阿孃改嫁……”

“胡扯八道什麼?!”陸徜忍不住敲了她一下,“改嫁”之詞雖讓他有些意外,但他也並不排斥,反而是留意到了其他,“我們?我和你?”

“……”明舒默了默,別開臉,“口誤,是你。”

陸徜微微一笑,因見趙景然進門,便不再與她竊語。

趙景然聽說陸徜與明舒各自遇襲,急急而來,又聽已抓到行兇之人,便要親自提審。朝廷機密要事,就算與明舒有關,明舒也沒辦法跟去,事情過去了一夜,她到現在都沒機會問陸徜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料來與陸徜不肯明說之事有關。

“你先回去陪陪阿孃,不要出府。”陸徜簡單交代了一聲,便隨趙景然走了。

————

因三皇子駕臨的關係,陸文瀚也無法強留,負氣離開魏府,叫來屬下自去調查陸家三人遇襲之事。那廂陸徜也跟著趙景然與魏卓進了魏府審訊地牢。

地牢陰森,不見天日,只有牆上火把發出的光芒照出厚實的青石壁。一條路通到底,就是審訊室,室內堆放著刑審器具,有兩個人正被鐵鏈牢牢縛在柱上,嘴裡各自塞了根硬木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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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堵嘴的玩意兒拿下來,我們有話要問。”魏卓吩咐道。

“回殿帥,這些人後槽牙藏有毒囊,恐是死士,毒囊已被取出,只怕他們咬舌自殘。”穿著一身黑甲的禁衛軍肅立回道。

“無妨,先拔掉他們幾顆牙,就咬不了舌,我們再慢慢問。”魏卓口吻平靜,沒有多餘廢話,卻叫人心驚膽顫。

立時便有人取來尖鉗撬鐵等物,被縛在牆上的二人聞言面色已白,魏卓泰然自若道:“殿下,請移步外屋稍坐,待下官松了他們的嘴再請您進來審問,以免汙了您的眼。”

趙景然點頭應允,陸徜卻沒動:“我留下陪魏叔。”

————

待趙景然離開後,陸徜走到那二人面前,頭也不回問道:“魏叔,知道是哪個人向明舒動的手嗎?”

“左邊那個。”魏卓道。

陸徜又踱兩步,走到左側那人旁邊,那人被他看得心頭陣陣發寒。陸徜未置一語,只朝旁邊的禁衛軍使個眼色,對方會意,猛地抽走那人嘴裡木塊,陸徜未曾受傷的右手飛快掐住那人下頜,用力一按,那人聲音都沒發出就被陸徜捏得下巴脫臼,再也合不攏嘴,只能驚恐地看著陸徜。

“這個人,我親自來審。”陸徜聲如冰稜,眉梢掛霜。

啊——

淒厲叫聲響起,如同鬼哭狼嚎,久久不歇。

作者有話要說:  老陸:兒子女兒老婆,眾叛親離……哇一聲哭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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