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單鳳說:“千年之後的路人,路過的人。眾神已離開,無人蒙眷的土地,最終會有人看到,在那裡安居樂業。我有時候覺得我似乎親身經歷過這些事,像是我身上的疤痕,每一道我都切身體會,而不僅僅是聽老人們口口相傳。”

我說:“我也覺得這一切歷歷在目,我似乎親眼所見,但沒有感同身受,只是看著它們發生,它們結束。”

秦單鳳說:“我希望,我也相信,終會有一天,我們會與眾神平等,眾神的榮光真的會普照大地,溫暖世人的心。但是我也知道,我不會親眼見到那一天。”

我說:“你會長命百歲的。”久久無語。

“那上面有個洞。”我鑽到立牌位的架子下面,架子離地大概半米的地方有個很小的洞,因為外面要比這個小角落亮,我們只有在裡面能看到這個洞,洞中有光射出。而站在堂上在外面看只會認為是個小汙跡,這裡這麼頹敗,祖宗牌位上都快落灰了,也不會有人打掃這個架子,就算打掃也只會是擦擦臺面上,不會管下面的,這個小洞不會被人發現。我坐在地上,彎彎腰,就能透過這個小洞看到外面的景象,看到的是廳堂。我把手貼在架子的木板上,雙手感到了幾個凹坑,正好可以把指肚貼上。這個小洞紋理粗糙,不是蟲子啃的,而是什麼尖利的東西戳破的。年復一年,雙雙難道就是趴在這上面窺視著廳堂裡發生的事,只有這時候她才能感覺到生命和人群的氣息。她那麼小的一個孩子,看著外面黑呀呀地跪著一片,會是感到好奇還是好笑,甚至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因為山頂的生活太孤寂,也太無聊。

秦單鳳掀開一張獸皮,獸皮下覆蓋著一片木質的牆壁,牆壁上刻著的符號,秦單鳳開啟手電照著那些符號,研究了起來,“這刻得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她研究的津津有味,不住地說道。我看那些符號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都是些幾何圖形,三角形,六邊形,難道雙雙在這裡自學幾何,我用手指比劃了兩下,畫了幾條垂直平分線和等分線,看不出個所以然,忍不住開始溜號,四處亂瞟。一個女孩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的身後,就站在擺放著牌位的架子外,看著我們,這個女孩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像幽靈一樣來到我們身邊,但她在搖曳的燭光下的影子顯出她是個活生生的人。這個女孩子身量雖然很高,但看著那張臉分明還是個孩子的樣子,看上去比我還要小上幾歲,十一二歲的樣子,雪白的皮膚,毛髮淡的看不到,連眉毛也沒有長一般,白頭發亂糟糟地披散在肩頭,髒兮兮的小臉很清秀,雙手上沾滿了血,一雙小動物一樣警覺的眼睛盯著我們兩看,眼中有些意外的神情,還閃現著喜悅,我猜到了這個小姑娘的身份。

秦單鳳還在全神貫注地研究刻在牆上的符號,以她的學歷估計是研究不出什麼。我拉了她幾下,她才肯回過頭,怒問:“你瞎搗亂什麼?”看到那個女孩表情有些僵硬了,說道:“雙雙,你跑哪去了?”真的是李雙雙,她不是在山上住久了,吃不到鹽巴才生的白頭發,還是她本身是個白化病的孩子,據說李雙雙身患奇疾。但我不明白,難道僅僅因為白化病,二舅和二舅媽就要遺棄她嗎?

李雙雙結巴道:“姐姐?”秦單鳳指著我說:“我是大姐姐,她是小姐姐。”李雙雙走近我們,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比貓還輕,她獨居太久了,整個人都像野獸一樣,她的手裡握著一個東西,我看著她血淋淋的小手,問道:“雙雙,你受傷了嗎?”李雙雙說:“給。”伸著手過來,我不敢接,愣在那,秦單鳳伸手過去,李雙雙放在她手上一團血塊,還有一層膜包著。李雙雙說:“吃。”秦單鳳說:“謝謝雙雙,是熊膽。”李雙雙轉身離開。秦單鳳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熊膽,忽然對我說:“你臉上出血了,是不是剛才磕到哪了?”我說:“我不知道啊,我沒感覺到疼啊!”秦單鳳說:“給我看看,是不是傷到牙了。”說著握住我的下巴,我張大了嘴,她忽然把手裡的東西拍到我嘴裡,拍了我的胸脯一下,熊膽直接順著我喉嚨滑了下去,我只覺得嘴裡又苦又腥,我雙手卡住脖子咳了起來,連眼淚都咳了出來。秦單鳳道:“別吐出來了,可是好東西,能讓你幾天內體力充沛,至少一會兒下山時,不會拖我的後腿。”我感覺到一陣暖流從腹部升了起來,但還是覺得噁心,李雙雙髒兮兮的手,秦單鳳也到處亂摸,我只怕會拉肚子。

秦單鳳走出牌位架子後的狹小夾間,李雙雙正在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大動刀戈,地上躺著一隻大黑熊,被開膛破肚了,體內還冒著熱氣,李雙雙正拿著一把小刀割肉吃,吃的小嘴上滿是血跡,我看著那只巨大的黑熊和雙雙小小的身軀,這兩個不成正比的敵人此刻落著不同的命運。這個小女孩小小的身體裡蘊藏著巨大的能量,這種能量是可怕的。

雙雙吧唧著小嘴吃得很香,這年頭還有人在茹毛飲血地生活,我覺得李家真的很殘忍,讓她一個人在這裡自生自滅。雙雙在貢品裡拿了一個饅頭吃了起來,又把鹽倒到水甕裡,那水甕中的水總算清澈,她坐在牌位下就著鹽水吃起了饅頭。秦單鳳走到她身邊坐下,拿出張溼巾貼上她的臉,李雙雙後退了一下,露出戒備的表情,秦單鳳說:“別動。”把溼巾按到她臉上擦拭她臉上的泥土,雙雙好像很受用的樣子,邊吃東西邊任由她擦拭,擦好半邊臉還乖巧的轉過臉讓她擦另一邊,秦單鳳問道:“雙雙去打獵了。”李雙雙說:“玩。”秦單鳳問道:“和誰玩?”李雙雙:“一一。”她常年不和人接觸,交流都有了障礙,說不了一句完整的話。秦單鳳試探性地問:“一一是誰?她不會害你?”關切地摟住她的肩膀,這個一一不會就是陰魂不散的李一一吧。秦單鳳把李一一趕下了車,但是她還是找到了想找的人。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李雙雙被我們溫柔地對待,很感激,擠出了一句話:“山裡的孩子,姐姐放心,雙雙很厲害,可以保護自己。”她這話結結巴巴很艱難地說完了,又往秦單鳳懷裡靠了靠,李雙雙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親切地對待過,自然而然地和我們親近了起來。我也坐在她身邊,離她很近,不去想她身上血腥的氣味,她只是個孤獨的孩子。秦單鳳緊緊地摟住李雙雙說:“雙雙,和我走,我們到山下去。”李雙雙道:“我不離開,我要守護這。”秦單鳳說:“走吧,這裡不需要守護。”李雙雙說:“承諾,命運。”秦單鳳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雙雙真是個好孩子。”

門外響起叮叮噹噹的鈴聲,那盞長明燈的火光弱了下來,秦單鳳慢慢站起,把我們倆擋在身後,道:“你們別亂動,我出去看看。”李雙雙忽然抓起一塊獸皮,像箭一般竄出,竄到屋外,以秦單鳳的身手都沒攔下她,秦單鳳只是喊了一聲“雙雙回來”,然後一手抓個空。

外面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而且都是男人的叫聲,這個小丫頭只是看外表看不出來下手挺狠的。秦單鳳道:“你在這裡等著,不許亂動,我出去看一下。”我拼命地點頭。秦單鳳馬上飛掠了出去,我本來很想好好在這呆著,不給她們添麻煩的,但是自從秦單鳳離開後,這裡陰風陣陣,那些牌位像有了生命一樣顫動,散發著勾魂的氣息,我覺得比起外面來說,這裡更恐怖,外面只是一些擅入的人,這裡面的諸位神鬼莫辯,我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外面亂成一鍋粥了,秦單鳳和李雙雙像閃電一樣,在晃來晃去,李雙雙罩了一塊獸皮在頭上,看不到她的臉和上身,要不是還露出兩雙腳,還以為是個猴子呢。地上躺著幾具疑似屍體,喉嚨處被抓破了,還有一些男人在疲於奔命,地上散落著一些槍支和子彈,這些熱兵器應該是這群人帶的,秦單鳳和李雙雙在赤手空拳地和他們搏鬥,不對,形勢不對,是李雙雙趕盡殺絕,秦單鳳在阻止李雙雙,她在努力想抓住李雙雙,還要想辦法讓那些人免於傷害,更要兼顧那些槍支的威脅。李雙雙伸出小手,這雙雪白的小手此刻已是殺人的工具了,上面沾著的血因為手的快速移動,已凝結了,她的手閃電般地衝到一個男人面前,這個男人的手槍剛被秦單鳳卸掉,打算赤手迎敵,他見識到李雙雙一雙利爪插進脖子,直接把氣管拽斷的厲害,眼裡流露出恐懼的神色,他更像是困獸在垂死掙扎,雙臂直挺挺地想推開李雙雙,雙雙卻繞到他背後,一隻手飛快地從他的脖子後伸出扣在咽喉上,秦單鳳撞到李雙雙,切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地把雙雙的手從那個人脖子上打掉,她扣住李雙雙的脈門,把雙雙整個人提了起來,可能是摁到什麼大穴位,李雙雙在她懷裡動彈不得。那個男人的喉結處有五個血道子,深可見肉,臉色嚇得蒼白。秦單鳳吼道:“快滾。”那個男人緩緩後退,忽然從褲腿裡抽出把刀刺了上來,還有一些勉強沒死的也圍攻上來。秦單鳳怒喝了一聲“執迷不悟。”飛起一腳踢飛這個男人,又掃到一個欺近身的人,她現在只有腿能用了,因為她一隻手抱著李雙雙,另一只手扣著她的手腕,這幫人太無恥了。但即使這樣還是秦單鳳佔了上風,他們沒剩下幾個人了。我躲在門檻的臺階上,靜觀其變。其實我只是坐在了門檻上,不會看不見我,只是沒那麼顯眼,這幫人真笨,只要有一個人過來抓住我威脅秦單鳳就好了。

我邊上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好看嗎?”說話的聲音並不大,還很溫和,像是朋友間的問候,我聽在耳裡,不啻一聲炸雷,馬上就要跳起來,一雙大手把我壓了下來,我側過身看到一個高大的中年漢子,鬍子拉雜的,坐在我身邊,他是什麼時候不聲不響地來到我的身邊。我脫口而出:“武揚威!”武揚威答道:“好久沒見了。”我道:“不久不久,剛剛才見過。”中午吃飯時還見過了,但是我看到了他,他未必見到過我。武揚威笑了一下,“哪裡哪裡,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笑的很斯文很優雅,真不知道外表這麼粗獷的男人,竟然笑的這麼婉約派,我回想起他在中午進門時那豪放的大笑,真像硬生生裝出來的,這婉約派的笑才是他真實的內在發出的。他的雙眼冰冷而且肆無忌憚,上上下下打量我,男人的眼睛通向他的心,他身上只有這眼睛流露的才是真實的自己。我看著他問道:“我們以前見過嗎?”武揚威說:“我送過你一朵黑玫瑰。”我想到了病房裡給我講故事的男人,脫口而出:“是你,你陰魂不散的走哪跟哪,你有點出息行不!”武揚威說:“好戲正在上演,不如說戲。”(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