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天堂既地獄

四周忽然起霧了，我說道：“你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霧氣越來越重，李不一問道：“我為什麼要走？”我說：“你把我帶到這裡就好，我不會跑的，你回去好好對待我姐，別辜負她，她真心喜歡你。”李不一說：“我不走。”我說：“我知道，我是被選來獻祭的人，我認命了。你快走吧！再不走真就走不了了。”說著抽出手推了他一把，濃濃的霧氣就要遮住了回去的路，如果李不一再不走，真的就會被困死在這裡回不去了，李不一問道：“為什麼不試試呢？”我問道：“試什麼？”李不一說：“試試看，我們能不能闖過去？”我說：“你何必陪我送死！快走吧！”李不一摟住我的肩膀，說道：“走吧，既然已經來了。”濃霧已經遮住了前後左右，我們只能看清彼此和腳下的一小塊土地，濃霧露出一個漆黑的缺口，李不一帶著我走進缺口，那是地獄的入口。

我們只走了兩步，前方出現一堵牆，擋住了去路，李不一豁然後退，身後也是一堵牆，濃霧消散了，我們被困在一個密閉的狹小的室內，沒有門沒有窗，地上只有一隻燃燒的慘白的蠟燭，火焰是幽藍的。

我說道：“你在這有點擠了。”李不一笑道：“是你在這裡才擠呢！”我說：“這是給我一個人準備的，你看大小剛合適，你非要進來。”李不一笑著問道：“為什麼你一定認為自己才是獻祭的人？而不是我？”我說：“不是一般都拿女的做祭品嗎？”我的頭昏昏沉沉的，有些口不擇言百無禁忌。李不一笑道：“別爭了。”

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李不一說：“清歡，清水的清，歡樂的歡。”我說：“像個女孩子的名字。”李不一笑了：“是像女孩的名。”我問道：“流鶯，清歡，你是誰？是我的哥哥還是叔叔……”我反應過來沈流鶯對我很反感，一直不肯當我是沈家的人，雖然我不稀罕，但是說話也要注意點，也許我是沈家的一根刺，門風敗壞的人證，我接著問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沈公子的什麼人？弟弟還是孩子？”李不一說：“我是你哥哥。”我問道：“你可以給我講一講沈公子的故事嗎，還有沈公子的爸爸的故事。”李不一說：“你的祖父是個聖人，你的父親是個草莽英雄。”我問道：“你呢？”李不一說：“他們都只是沈家的面具，而我是沈家的真面目。”他的眼睛有些迷濛了，我笑道：“你是個君子，沈家的真面目是君子。”李不一說：“我是個懦夫。”

很多人一生一世的故事我都是從別人的嘴裡聽來的，就連我親生父親的故事，也是點點滴滴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我有些傷心，說道：“你不是。”李不一說：“在我小時候，我住在白雲山坳裡，那裡是人間仙境，四季如春，抬頭不但能看到白雲，還能看到比雲更加潔白，白雲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那時候，別人宰殺牲口時我都不敢看。別的男孩子就取笑我說我將來一定是個沒擔當的懦夫。”他似乎沉浸在回憶中，臉上浮現出迷幻的笑容，嬰兒一般純潔。我說：“說你是懦夫的人才是真的懦夫，你只是善良只是心軟，真正的英雄不是欺凌弱小，真正的豪傑也不是屠殺手無寸鐵之人。那裡很大嗎？住了很多人嗎？”李不一說：“不大也不小，差不多是一個村子那麼大，不多也不少，幾百口人。”我問道：“後來發生了什麼？真的是傳說的那樣嗎？”李不一說：“傳說是什麼？”我說：“因為沈公子欺侮了朋友的妻子，被朋友殺了。”李不一說：“差不多。”我問道：“聽說沈家跟宋家一樣，信奉西方埋藏在大地下的眾神，認為人的力量來源於腳下的大地。你相信嗎？”李不一說：“我看到過黃金城池，我父親被殺，流鶯帶著我逃跑，但是她為了留給我生路，走了一條錯誤的路引開追兵，她說，我是男孩，那些人一定會殺了我的，我是沈家的希望，不能死，她代我去死。我一個人在茫茫的大雪中往南走，落下的腳印轉眼就被大雪覆蓋了，我橫穿一個高山時，看到了輝煌的城池，金碧輝煌，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我以為只是海市蜃樓，那時我又累又餓，很快體力不支暈倒在雪地上，等我醒來時，並不是黑漆漆的地獄，而是溫暖的陽光，我是被陽光照醒的，就躺在黃金城市的門前，裡面人來人往，大家穿的都很漂亮，臉上都是幸福的笑容。”無論是在李家東方天上眾神的傳說裡，還是宋家的信仰裡，黃金城池都是極樂世界，人只要進去就會永享極樂。我問道：“你為什麼不進去？”我記得秦單鳳說過，進了黃金城市的人身上永沐恩澤，永遠留在城池中。李不一笑了：“我怕出不來，我連門前的一草一木都不敢動，就離開了。”我說：“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李不一笑著搖搖頭。

我看著四周密不透風的牆壁，說道：“我們會死在這裡吧！”李不一忽然咬破手腕，流出好多血，我嚇了一跳，問道：“你不會這麼想不開吧，你要自殺嗎？”李不一說：“救你。”他讓自己的血流了一些出來，我問道：“你不會是看那些報道看的吧，說是食物不夠了，吃人肉維持生命，要吃的話，也吃我啊，我這麼胖，你吃的又少，夠你吃好幾天了。”李不一把破了的手腕放到我嘴邊說道：“喝下去！”我推辭說：“況且我也不喜歡啃骨頭，你把手腕包起來吧。”李不一說：“你中毒了，需要解毒，我不是讓你吃我的肉，是讓你喝我的血，我們是血親，我的血可以解你的毒。”我說：“算了吧，人體內沒有分解鮮血的消化酶，我喝了之後會吐會拉肚子……”李不一摟住我的頭掐開我的嘴，把手腕塞到我的嘴中，他的血流進了嘴裡，很腥一股子鐵鏽味兒，我很想吐出去可惜頭仰著，血液順著喉嚨流下去。漸漸地腥氣和鐵鏽味淡了，取而代之的竟是香甜，我竟然對其有些上癮，但是再喝下去，只怕李不一就要貧血而死了。抵制住我心底的慾望，用力的推開他，說道：“夠了，我要嗆死了！”

李不一收回手腕，扯下一條布緊緊地扎住傷口。我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頭暈，他這治法的荒謬跟六十年代打雞血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被封建邪教荼毒的大好青年啊。

那根放在牆角的蠟燭忽然滅了，我們沉浸在一團漆黑中，我的頭暈的更加厲害了，是這裡的氧氣不夠了嗎，也許這是密封的，連蠟燭都熄了，我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說道：“不一，我喜歡你。”李不一的聲音在黑暗中聽來，更是沉靜如水，他說：“我知道。”我說：“不是親情，我是喜歡你，我很小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我長大了能嫁給你，這輩子我就不求什麼了。”我都要死了，就不要臉了，李不一也活不長了，我還管他和秦單鳳的關係！而且人死之後若真的有靈魂，一定也會赤裸裸的把感情都暴露了。李不一說：“我知道。”我問道：“我可以親你嗎？”李不一說：“不行。”我問道：“我可以抱你嗎？”李不一說：“可以。”他說著把我抱在懷裡，說道：“你不是喜歡我，你是依賴我，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我才是對你最好的人，我不捨得罵你，我知道雖然秦家姐弟還有你的養母對你是真心的好，但是他們不知道我們沈家的人其實很敏感，最受不起冷嘲熱諷，言語的攻擊，比拿刀子割我們還要痛。別人一句溫馨的話就能讓我們高興很久，一句罵就會讓我們傷心很久。他們仗著你不會哭，總是罵你，你總是笑嘻嘻的聽著。”我說：“其實我沒介意過。”李不一說：“我心疼啊，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妹妹，你和爸爸長得很像。我就對自己說我一定要你過上你想要的生活。”我說：“我過的一直是我想要的生活。”李不一說：“沉重的命運我來替你揹負，你盡情的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吧。”

我問道：“李家相信東方的眾神，說是人死之後會有使者接引我們去樂土，沈家信奉西方的土地，人死之後會往生在地下的國度。你相信哪個？”李不一說：“我不確定。”我說：“你這麼矛盾，將來去哪啊？”李不一說：“哪也不去，就留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個自由的孤魂野鬼。”我笑道：“我也什麼都不信，我陪著你，我們一起做自由快樂的孤魂野鬼。”李不一也笑了：“你陪著我，那還叫孤魂野鬼嗎？”我說：“對啊，我們在一起怎麼還會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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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睜不開了，意識也在剝離，我說：“我要死了，不一，再見，不，一會兒就見了。”在我失去意識前，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很自私，我想死了，跟李不一死在一起，我都表白了，不死會活的很難堪。我絕對無顏面再見到秦單鳳，見到媽媽，甚至見到李大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