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戲曲沒有很深的研究,不過前幾年鎮上有班子來唱過京劇,當時我聽了會兒,約莫記得京劇的腔調。

此番這勾欄之中的曲調是什麼不重要,關鍵是所唱的曲詞。

竟然是那一晚小九平定汶水河的情景。

當時的場景附近村子有不少人看到,但也僅侷限於普通人,都是老實的村民,不可能和這些鬼邪有關係,也不可能說與它們聽。

而且,事情剛過半月,若非有心,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將事情改編成曲詞,唱出一場大戲。

齊酒鬼衝我小聲說道:“呵呵,我可從你們村裡人那兒聽說了,那天晚上就是戲中所唱的這般情景,看來這場戲是有些人故意為之,說不定也是衝著你來的呢。”

我懷疑地看著他。

“不會是你搞出來的吧?”

齊酒鬼搖頭:“哼,我豈會和這些玩意兒為伍。”

他也不多為自己辯解,喝著酒往前面走去。

我也知道齊酒鬼這人不屑說謊,沒再懷疑他,跟在他身後往前面走去,同時仔細打量著勾欄的情況。

勾欄,像個大市場,只不過這市場中沒一個正常人。

打眼一瞧,各式各樣的人都有,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一個個衣著奇特,模樣古怪恐怖,每一個都異於常人,若是在街上走動,肯定會引起行人的注意。

還有一些更加特殊,全身包裹在寬大的衣袍下面,腳和臉都看不到,走路也不見挪步,整個人像飄一樣。

勾欄中央的石臺上,一群身著華麗的戲子,臉上畫的紅紅綠綠,雖看不到他們的樣子,行走之間卻唱出了精妙的曲詞。

大多數人在臺下聽戲,有些還搬來了太師椅,猶如在戲院聽戲的享受。

“呵,今天這勾欄中的人可不少呀,似乎還有不少外來之人。”齊酒鬼打量著四周。

我跟著他走進其中,頓時氣溫降了好幾度,感覺有些冷了。

“走,咱也聽戲去。”

齊酒鬼走過去了,我也只能跟著過去。

我們在最外圍停下,看著石臺上唱戲的人。

仔細觀看之下,我發現這些唱戲的身著戲袍,身下卻沒有腳,只是在臺上飄來飄去的,也沒有別的什麼大動作。

鬼!

我想到了齊酒鬼說的鬼唱戲,真的是鬼在唱戲。

不過它們臉上花花綠綠的,也看不到究竟什麼模樣。

一個普通人見到鬼,要說沒有半點的激動和恐懼,那是假的,我當時沒叫出來,但激動之下心跳也快了不少。

我又瞥了一眼旁邊同樣聽戲的人。

左邊是一個滿臉麻子的瘦子,個頭也不高,長得極其醜惡,一對三角眼裡閃著兇戾的神色,一看就不是善茬。

右邊則是一個將自己全身包在黑袍裡面的人,剛巧我站在的位置迎著月光,從旁邊瞥到了一點它的臉。

竟是一張長滿了黃毛的臉,眼睛閃著綠光,看著不像一個人,倒像是妖怪。

我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兩步,和它們拉開距離,湊到齊酒鬼耳朵上輕聲念了一句:“這裡都是些什麼人呀?”

齊酒鬼倒沒忌諱,扯著嗓子直接回道:“啥人都有,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全都來了,而且不少是新到此地的。”

我嚇了一跳,生怕這話會讓我們成為眾矢之的。

不過似乎是我多慮了,並沒有人往這邊看,依舊是各幹各的。

這時候,前面傳來一陣騷動,像是有什麼人在爭吵起來。

我踮腳望去,卻看到了一個熟人。

劉老先生!

汶水河上最有名的撈屍人。

他身邊跟著兩個徒弟,在和幾個古怪的人說著什麼,可能是受了什麼刺激,身體也在顫抖,氣的大喘粗氣。

齊酒鬼忽然問了我一句:“你不是和這姓劉的關係不錯嘛,要不我幫你還他一個人情。”

“啊?這...不用…”

他壓根沒聽我的意思,直接走上前去,張嘴喊道:“怎麼著?你們這些牛鬼蛇神的傢伙,還想在人家的地頭上欺負人嗎?”

這次,周圍人的目光,全都匯聚到了齊酒鬼的身上。

其中一人問道:“你是誰?”

他也不在乎外人的目光,灌了一口酒,走到劉老先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好像兩個人是老朋友了。

“一個爛酒鬼罷了。”他自嘲道。

這時候,劉老先生看到了我,神色頓時不自然了,他忍住了沒和我說話,後面的劉強卻沒忍住。

下意識的喊了一句:“陳平安,你怎麼來了這裡?”

此話一出,周圍的氣氛瞬間不同了。

石臺上的戲曲聲戛然而止,周圍的私語聲也停下,空間彷彿凝固,無數雙眼睛向我這裡看過來,頓時就讓我覺得全身不自在。

我站在原地,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嘎嘎嘎嘎!”一道癲狂的笑聲傳來。

接著,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團黑氣,將四周籠罩起來,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聽到鬼哭狼嚎的聲音。

“陳平安,快跑,別回家,去汶水河…”

我隱隱聽到了劉老先生的聲音。

“齊師傅!齊師傅!”我大喊了兩聲,並沒有得到回應,齊酒鬼不知去了哪裡。

這時候,一個東西突然爬到了我的背上,緊緊扣住我的脖子,一副要我揹著他的架勢。

“啊啊!”

好在我有防備,當即將其甩了下來,之後撒腿就跑。

黑暗中看不到任何東西,也分辨不出方向,只能是憑著記憶往外跑。

期間,我好幾次被東西給抓住。有如人的手,柔軟有溫度;也有寒冷如冰的爪子;還有溼漉漉的好像水裡的什麼東西。

幸好都被我及時甩開,沒被控制住。

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跑出了那片黑暗。

沒看到齊酒鬼和劉老先生,可我哪裡顧得上他們,就想著劉老先生所說的,循著水聲往汶水河方向跑。

很快,身後就傳來了唱戲的聲兒。

吱吱嚶嚶的,具體唱的什麼,我也沒心情去聽,回頭掃了一眼,發現是那一群石臺唱戲的戲子,正飄著向我追過來。

這些玩意兒可是鬼,我不知道它們要做什麼,但絕對不是好事。

我拼了命的跑,來到了汶水河邊,它們也追到了我河邊。一個個甩開了衣袖,擺出了唱大戲的姿態,只不過身上竟繚繞著黑氣,衝我來者不善。

齊酒鬼等人都不在,沒有人能救我。

我心中沉定,望了一眼身後的汶水河,徑直跳了下去。

實際上,我這也是在賭,汶水河裡的河神也要我的命,現在下水可能是自尋死路,但我沒別的辦法。

何況劉老先生也對我這樣囑咐,想來他是不會害我的。

我跳進了汶水河裡,那些鬼戲子倒是真沒追過來。從水裡露出腦袋來,看了一眼岸上,便趕緊往上游去。

鬼戲子開始也在岸上跟著我,不過跟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消失不見了。

汶水河裡的水很涼,但很平靜,我在水裡這麼大會兒時間,也沒有發生什麼事,更沒有受到河神的特殊對待,一切都很正常。

我一路遊回到了汶水河大橋。

半夜,汶水河大橋上沒有人,附近村子裡也沒了燈光,家家都熄燈休息了。

我卻依舊沒上岸,反而潛入了水底。

小九離開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她在汶水河下給我藏了東西,前幾天一直被齊酒鬼盯著,我也沒機會來拿,如今卻正是一個時機。

潛入水之後,什麼都看不到,也找不到那方形石頭。

快到水底的時候,卻出現了一抹亮光,循著亮光找過去,才看出竟然是一條蛇。

身上發光的蛇。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條蛇並不大,蛇身能有大拇指粗細,通體呈現亮白色,只有腦袋那兒是紅色的,盤成一塊趴在石頭上,若不靠近細看,也想不到會是一條蛇。

而蛇所趴著的這塊石頭,正是一塊巨大的方石。

我知道這蛇不尋常,也不敢招惹,可小九留給我的東西很可能就在這石頭下面。

遲疑之際,那小蛇揚起頭,似是看了我一眼,又擺著身子鑽進了石頭下。

看到這一幕,我心中暗暗叫苦。

東西在石頭下面,蛇卻又鑽了進去,萬一我拿東西的時候惹到它,那可就麻煩了。

就在我躊躇之時,發光的小蛇又鑽了出來,,直衝著我游過來。

我趕緊往後退,可它卻緊追著我過來,這時候我才發現,在它的尾巴上卷著一個東西,而它對我似乎沒有惡意。

“難道是小九留下的東西?”我心中猜疑。

隨即,我停下來不再後退,任由小蛇游過來。

它在我面前停下,將尾巴甩給我,藉著它身上的光亮,我看到它送來的是一卷泛黃的羊皮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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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接過羊皮紙,生怕它會攻擊我。

安然將東西拿在了手上,小蛇吐了吐蛇信,便向一旁游去了。

最後,它纏在了一塊石頭上,那石頭的樣子也挺古怪,模樣像是一柄劍,正插在水底。

蛇身纏繞在上面,垂頭安定下來,而身上的亮光竟也消失了。

我心中雖好奇,卻因為沒有亮光什麼都看不到,更沒有辦法再過去,再者我有些憋不住了,若是再不上去換氣,恐怕會淹死。

只能先上岸換氣。

我遊出水面,剛喘了一口氣,還沒穩定下來,一張死人臉在水上飄著撞到了我的臉。

“啊啊…咦,孫…孫瞎子…”

驚叫之餘,卻認出來是一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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