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冷得厲害, 冷風陰陰的,好像鋼針,能穿透皮膚, 鑽進骨頭裡,血液都凍成?冰渣子。

季風坐在車裡, 也不能一直開著空調,只好多裹件毯子,閉目養神。

前幾天,他的手機壞了?,雖然儘快在附近的買了?新的,卡卻因為時間倉促, 沒空等營業廳開門補辦,只好放棄。

可芸芸去首都讀大學?,每個禮拜都要給他打次電話,一連兩天打不通, 肯定要著急。她沒什麼人能問, 老高算一個, 但不會說實話, 十有八-九要問簡老師。

簡老師……簡老師是?有點小脾氣的。

有合適的理由,她不介意主動?找你聊天, 若沒有,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當?你了?不起啊?

真·公主脾氣。

但她有這傲嬌的本?錢。

別說她感興趣,就算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也有的是?男人願意圍著她轉,求她賞臉, 給個機會聊聊天。

沒辦法?,社會就是?這麼現實。女孩子漂亮就不缺人追求,假如漂亮又有錢,那就更了?不得了?,十個男人裡,有七個要動?心。

剩下的三個自詡不是?膚淺的人,漂亮的皮囊當?然好,最好還?要有內在美。

簡老師呢?正直、善良、聰明?、勇敢……說她內在美都委屈了?,靈魂都是?閃閃發光的。

所以一言以蔽之,管你是?庸俗貪美色的,還?是?自視甚高挑剔的,結果都一樣。

走?神了?。

依簡老師的性子,芸芸電話一打,她肯定要弄個明?白。老高不敢糊弄她,指不定還?要透一兩句。

只要去辦公室,他相信簡老師肯定能找到鑰匙。

拿到鑰匙,她少不了?罵他百八十遍,然後跑去找鎖。如果她記得學?校,東西?就不難找,如果不記得這件事了?……別摻和也好。

季風說不上?來,到底是?希望她找到,還?是?找不到。

說實話,他父親的事十分微妙。

如果兇手是?惡徒,犧牲也沒那麼叫人難以接受。尤其自己做警察以後,季風就時時刻刻準備著哪天回不來了?。

他父親一定想過這一天。

但張佩茹是?窮兇極惡之輩嗎?

不是?。

07年的時候,季風已經讀高中,他甚至記得父親提起過這起案子。

季理明?對張佩茹充滿同情,說起來也無比唏噓。

“3月份的時候,天天來,一天都不落下,找過我,找過老譚、老黃,4月份領導下來視察,人才下車,她就跪那裡了?,一口一個‘冤枉’,指天發誓說武紅林絕對不會殺人,要我們繼續查,還?她丈夫清白。”

女兒還?小,妻子已經過世,季理明?心裡憋得難受,只能和早熟的兒子說。

他道:“小風,我心裡沒底你知?道嗎?”

那時的季風還?很混蛋,張口就噎老爹:“武紅林到底是?不是?兇手?”

季理明?反問:“如果不是?他,那會是?誰呢?人不可能自己死了?,兇手也不可能做完案子自己嗝屁了?吧?”

季風:“說不定第五起是?模仿作案。”

季理明?搖頭:“可能性不大,一樣的拋屍手法?,同一型號的柴油,差不多年紀的女性受害者。”

季風:“你懷疑什麼?”

季理明?:“動?機。你說圖錢吧,貨車司機是?掙不了?多少,但他要犯事,為什麼要回和平市?外地幹一票就跑,誰能找到他?可你說要是?圖人……”

他搖搖頭,說:“他和他老婆的感情不像假的。”

“你想翻案?”季風隨口問,“你想幹,估計人家也不肯吧。”

沒破的命案對kpi來說可不是?好事,03年那會兒,負責案子的警察無論職位高低,都被訓成?孫子,奈何破不了?就是?破不了?,全隊挨處分也沒轍。

這次好不容易有了?線索,也逮捕了?,雖然猝死太意外,可要翻案,別說同事領導怎麼想,你有證據嗎?

沒有新證據說要翻案,那是?腦子有問題。

季理明?也就在家唏噓兩聲,回頭該幹啥幹啥,案子又不止這一起,其他案件排隊等著呢。

然而,很多年後季風想起來,還?是?後悔。

即便不能重?啟調查,但凡季理明?能和武紅林的妻子透出一兩分,他也不至於被當?街捅死。

被一個瘦小的女人用刀殺死,算什麼?

是?被報復的憋屈,還?是?冤枉好人的報應?

而作為兒子,季風能怎麼辦?犯人當?場被制伏,法?院判刑,她也接受了?處罰,在監獄裡服刑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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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學?法?懂法?的警察,總不能和兇手一樣,鬧一出復仇吧?

但要忍下這口氣,又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季風想,他唯一能替父親做的,大概只有查清真相。假如就是?武紅林,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訴張佩茹,你錯殺了?我父親,他沒錯。

若不是?……就由他這個兒子,替父親查清楚真相,完成?他沒做完的事情。

只是?,案子沒那麼好查。

網上?雖然有一些新聞報道,但都隱去了?關鍵線索,要還?原案情,就必須接觸當?年的案卷,查驗為數不多的物證。

這必須當?了?警察以後才能辦到。

季風實習後的第三個月,就因為辦案時表現突出,被點名?調到了?分局。先?在治安大隊待了?半年,然後才被調到刑偵,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他東拼西?湊,慢慢接觸了?一遍當?年的人和事,卻發現案子比想的還?要棘手。

首先?,物證太少。

屍體被燒了?,關於兇手的痕跡燎得一乾二淨,連有沒有被性侵都很難斷定,像王子惠和李小暖,屍身還?算完好,可戴了?避孕套就不會留下精-液,可能掉落的毛發燒完,半點查不出來。

然後,還?有三名?受害者身份不明?。

連環殺人案中,第一個受害者至關重?要。冰雪女屍案中,兇手就是?為了?掩蓋他和妻子的關係,才費盡心機調換屍體出現的順序。

前三名?受害者被燒得面目全非,無法?判別身份,和報上?來的失蹤案對比過,也未發現吻合,到現在還?是?無名?女屍1號、2號、3號。

最後,是?李小暖一案中,兇手到底是?誰。

這是?最重?要的突破口,也是?鎖死武紅林的關鍵一案。

他將所有口供抄錄回家,閒著沒事就看看,但始終沒有結果。所以後來,他就換了?辦法?,不死盯著原本?的記錄,自己去找新的證據。

一道題如果題幹有缺,再怎麼做都不會有答案。像簡老師那樣的小說式推理,不是?誰都玩得轉的。

簡老師……簡老師現在應該拿到東西?了?吧。

她會怎麼做呢?

不用說,肯定是?去找張佩如。季風想著,唇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簡靜看判決書?,以為張佩如還?在監獄,誰想電話打過去,居然說已經出獄了?。算算時間,也就半個多月。

這下可難辦了?。

簡靜思來想去,決定到安居小區碰碰運氣。這就是?當?年武紅林和張佩如居住的地方?,十年眨眼而過,原本?就破舊的小區看起來更破更舊了?。

樓房黯淡無光,腳踏車、汽車、電動?車停得亂七八糟,守門的大爺閉眼聽收音機的京劇,全程無視進出的人。

混亂成?這樣,找物業問估計也沒用。

簡靜只好走?進路邊的房產中介,假裝看房。中介小哥熱情至極,說他手上?有好幾套出租房,她想租什麼樣的都有。

“我先?看看。”她指著安居小區,“這裡有空房子嗎?”

“有的有的。”小哥拿了?鑰匙就帶她過去。

路上?,簡靜才說出來意:“這個小區的所有出租房,你們都有房源?”

“對,這一片就是?我們公司在做。”

簡靜掏出兩張人民幣:“我想知?道,最近有沒有一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姓張,租了?這邊的房子?”

小哥愣住。

“她可能比較喜歡4號樓。”她再加三張,並用上?信任卡,“有嗎?”

中介小哥搓搓手,沒問她什麼目的,說:“這可巧了?,我還?真知?道,半個月前我接待了?個大嬸,點名?要4號樓3樓東邊的那間,但那邊早租掉了?,只有6樓還?有一間空著的,朝向?一樣,她就租了?那間房子,就姓張。”

簡靜把錢遞給他。

“小姐姐,錢我不要,咱們加個微信,交個朋友吧。”中介小哥說。

簡靜大大方?方?點開微信,讓他掃碼。

中介小哥喜滋滋加上?,樂顛顛地走?了?。

簡靜:反正不是?我的號。

老小區沒電梯,她爬上?六樓,敲門的時候還?擔心會不會人不在家。

誰想一敲就開了?。

“誰啊?”應門而來的是?一個老婦人,她年紀應該才50上?下,可看起來好像有60多了?,頭髮白得厲害。

但人收拾得很妥帖,乾乾淨淨的,精瘦又麻利的女人。

簡靜笑道:“請問是?張佩如女士嗎?”

“你社群的?”張佩如的態度不好算,也不算太差。

簡靜道:“我可以進去嗎?”

她一個年輕姑娘,張佩如沒什麼警惕,側身讓她進去。

簡靜環顧四周,家居簡陋,幾乎沒什麼東西?,廚房裡只有一個小鍋,煮著一把白掛麵,燙了?兩根小青菜。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一個作家,專門寫犯罪推理故事。”簡靜想好了?藉口,“我對一些現實案件也很感興趣,喜歡調查他們背後的細節和隱情。”

張佩如皺眉,硬邦邦地說:“那你找錯人了?。”

簡靜笑了?笑:“請您聽我說完,我對你的案子沒有興趣,但你丈夫牽扯進的連環殺人案,迄今都未有定論吧。”

停頓半刻,單刀直入,“張女士,我不認為你的丈夫就是?兇手。我想調查這起案件。”

張佩如愣住了?。

她有點防備,有點不敢相信,還?有點忌憚:“是?嗎?”

簡靜裝出大小姐的樣子,矜持地點點頭,自說自話:“當?然,不會白打擾您的清淨,我願意付一筆報酬。您開個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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