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凱旋而歸, 回到客棧後向謝邀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達摩寺的大和尚是個好人,本公主三言兩語的,居然就答應讓我進伙房幫忙了。”公主捋著痦子上的黑毛感慨, “很好,一切順利,釋心大師回寺後上食堂打飯, 看見我一定會高興得哭出來的。”

設想一下那個場景,公主殿下就忍不住想仰天大笑,功夫不負有心人啊,她回來後對著鏡子照了下,肩頭油皮都蹭掉了一塊, 如果不能成功, 她就要懷疑先賢的話了。

謝邀當然很為她高興,“我跟你說, 只要混進去, 就可以譜寫釋心大師和伙房大娘的愛恨情仇了。”

綽綽卻沒有那麼樂觀,愁眉苦臉說:“殿下您分得清蒜薹和韭菜嗎?您連小米和大米有什麼不同都說不上來, 進了伙房恐怕不消一柱香就被戳穿了。要不然您再去問問,能不能帶兩個同伴進去打下手?”

公主說不行, “那大和尚是看我長得醜,才鬆口讓我進後廚的。你們兩個年輕貌美,進去攪亂了小和尚們一池春水,那達摩寺可辦不下去了。”

有魚說:“大師們參禪悟道, 不是得經受得住美色考驗嘛。我們自願提供, 每天在寺裡晃悠兩圈,閒暇時候還可以幫著摘菜洗碗,掃地擦桌。”

謝邀嗤笑, “得了吧,和尚們清心寡慾敲木魚挺好,何必特地弄兩個女人進去庸人自擾。至於五穀不分,豆腐娘只要認得黃豆就行了,誰規定必須知道小米和大米的區別,是吧姐妹?”

公主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太陽都下山了,想去糧油店認五穀也來不及了,反正憑著她的聰明才智,進了山門可以邊幹邊學。

對未來的暢想,公主已經不限於在食堂打飯了。要是幹得不錯,慢慢可以發展業務,比如安排那些僧人的住宿,分發一下被褥呀,定期檢查一下衛生什麼的,從吃滲透進住,釋心大師還想逃出她的魔爪,除非他不在達摩寺出家。

不過公主也注意到了,謝邀的情緒似乎不高。雖然他一直堅持為她叫好,但快樂不達眼底,有些心事重重的。

“知虎兄,你怎麼了?肚子疼啊?”

謝邀說沒有,兩道眉毛拱得老高。不過很快又轉變了語氣,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有點想家而已。”

公主恍然大悟,“你離家有十來日了吧?我這裡已經穩妥了,你回去吧。”

“回去是要回去的,不過你那裡還沒有定數,現在回去我不放心。”謝邀說著,摸了摸臉上的面罩,“我一直擔心一件事,你離楚王那麼近,真的不害怕嗎?他可是鑊人,而且是戰鬥力最強,級別最高的鑊人,萬一他失控對你下手,沒人救得了你,你知道嗎?”

公主的小命,總在丟與不丟之間來回拉鋸。這個問題她也曾考慮過,擔心當然是有的,神奇的是她居然不怕。一切都要歸功於他們之間開了個好頭,交道從床上打起,雙雙被下藥的情況下,同床共枕一夜都沒被吃掉,因此公主對釋心大師建立了強大的信心。

“他現在改吃素了嘛,再說從你的墓裡逃出來之後,我和他一起趕了好幾天路,吃睡都在一起,他要是想打我主意,我早變成花肥了。”

謝邀說“哦”,摸著自己的面罩,意有所指地沉吟:“換了我,一定也有這樣的恆心,姐妹你相信我嗎?”

公主斜眼打量了他半天,“別以為姐妹姐妹叫得親熱,我就會消除對你的戒心。本公主只相信我的釋心大師,不相信你們這些巧言令色的鑊人。”

謝邀愣住了,“我和那些要吃你的鑊人難道是一樣的嗎?你都沒有心的嗎?”

公主當然知道他的好處,只是成心想逗他。這些天也是因為有了謝小堡主,她們才能順利抵達雲陽,這位姐妹結交的,還是十分有益的。

公主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等我明日進了達摩寺,就把鑰匙還給你。”

謝邀一再暗示,就是想引她關注一下他的面罩,終於公主不負所望,主動提起了,卻不知為什麼,他反而又覺得有點虧心了。

“嗐!”他遮掩著擺手,“不談這個,鑰匙是我自願交給你的。”

公主揚眉一笑,“總不能一直鎖著你的嘴啊,再說知虎兄,你也該刷刷牙了。”

***

公主安頓好了綽綽有魚,第二天早起入寺上工,可能因為前一夜太興奮沒有休息好,導致第二天險些遲到。

綽綽連揉帶喊地把她弄下床,給她洗臉梳頭上妝。公主閉著眼任她揉搓,全都準備好了還不肯睜眼,最後是有魚一聲喊:“釋心大師昨晚回達摩寺了!”才把公主徹底驚醒。

慌忙穿鞋換衣裳,趕到山門前的時候天剛矇矇亮。公主把鑰匙歸還了謝邀,說:“知虎兄,這幾天多虧你了。等我成功後,把你介紹給我哥哥,讓你做天歲最大的玉石供應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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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善基本上只有美玉拿得出手,不管對誰,公主許諾的都是讓他當玉石供應商。

謝邀握著鑰匙點了點頭,“搞不搞玉石是小事,最要緊的是你進去後人身有保障。我在客棧包了長期客房,如果達摩寺混不下去了,就回雲來客棧,然後派人傳話給我,我得了訊息,立刻就來接你。”

公主說好,摁了下黑痣向山門走去。忽然“當”地一聲,寺廟的晨鐘被敲響了,拱形的山門由兩個沙彌合力推開,謝邀目送著公主,獨自走進了那片梵聲裡。

寺廟裡的秩序井然,公主看著十幾位僧侶列隊從長廊上經過,每個光頭都不一樣。不得不說,那麼有世俗氣的公主,身處這聖境中時,也感受到了心靈被滌盪的快感。青山綠樹還有白衣的僧侶,這裡遠離紅塵,好像一下子放空了內心,人也變得耳聰目明起來。

“施主可是尉大娘?”

公主回身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和尚站在對面廊廡上,合什向她拜了拜。

“主事已經吩咐過了,尉大娘來了便往後廚去。”小和尚躬了躬身,“大娘請隨小僧來吧。”

公主對大娘這個稱呼,報以了禮貌剋制的微笑,邊走邊腹誹,這些和尚的眼神是不是都有問題,說被男人拋棄,就成大娘了嗎?臉忽略不計,沒看見她身材多窈窕嗎?還有這柳腰,扭兩下謝小堡主的鼻血都下來了,他們居然管她叫大娘,再不濟叫聲“嫂子”也可以啊。

當然不平歸不平,初來乍到意見是不能提的,公主懂規矩。

她跟著小和尚進後院伙房,畢竟提供三百多僧侶飯食的地方,只覺大得驚人,甚至比膳善的光明殿還要大。那爐灶是巨型的,鍋子也是巨型的,十來個灶頭一齊上陣蒸包子,白茫茫的煙霧填滿整間伙房,人像走在雲裡一樣。

一不留神,對面有僧人捧著大疊飯碗殺到,公主忙閃躲,僧人一陣風似的錯身而過,很快便又消失在無邊的蒸汽裡。

小和尚見她迷茫,笑著說:“大娘初來,一時不習慣,等熟悉了伙房上飯的流程,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過會兒會有師兄把粥桶注滿,搬到前面長桌上去,大娘只負責打粥和分發饅頭鹹菜就行了。”

公主噯了聲,左顧右盼,“小師父,寺內所有僧人都會來伙房打飯吧?有沒有哪些高僧,是需要另外預備好送進禪房裡的?”

小和尚說:“大娘叫小僧圓覺吧。寺內僧侶一般都是親自來打飯,連老方丈八十高齡了,也是每日到伙房用齋飯。”

公主點了點頭,又接著刺探,“你法號叫圓覺,那麼釋字輩的,是你師叔還是師侄啊?”

這回小和尚微停頓了下,仰頭道:“釋字在達摩寺不排輩,只有一人冠這個法號。大娘認得釋心大師?”

“啊啊啊……”公主忙心虛地擺手,“不認識,只是以前聽說過,據說此人來歷不一般……那個,本公……那個,粥桶已經搬到前廳去了,不說了,我上工了。”

公主麻溜遁逃了,邊走邊慶幸,還好跑得快,不然就露餡了。看來以後還得多注意,不能急功近利,萬事得慢慢來。反正她有大把時光騷擾釋心大師,這回是甕中捉鱉,不怕他躲到天上去。

公主喜滋滋系上圍裙,邁進了前面僧人進餐的廳房。

給她安排工作的年輕和尚也挺客氣,見到她合什一拜,說阿彌陀佛,“有勞大娘了。”

公主說:“好好好,舉手之勞。”一面拎起了粥桶裡的銅勺,掂一掂,份量還不輕。

在伙房裡做事的都是圓字輩,之前的叫圓覺,這個叫圓慧。圓慧捲起袖子給公主做示範,兩勺米粥,半勺雪裡蕻,一個饅頭,是僧侶們早上的餐點標配。

公主看著他打了兩份,手穩得很,果然經驗老道。後來圓慧便讓到一旁,示意公主動手。公主也不矯情,都混成這樣了,可以暫時忘了自己的身份。粥湯舀起來,饅頭分派起來,起先還哆哆嗦嗦亂晃,等打過了二三十份,漸漸掌握了技巧,這項工作就變得得心應手起來。

每一位到她面前的僧人,她都要抬眼看一看,可惜沒有她要找的人。再朝前望望,隊伍排得很長,還是很有希望的。於是重新振作起來,左手能寫字的特長也得到了發揮,右手幹累了換左手,幹得可謂風生水起。

只是可惜,直到最後一個和尚端著粥碗咬著饅頭離開,公主都沒能等到釋心大師。她不死心,轉頭問圓慧:“這就完了?寺裡的大小師父都來齊了嗎?”

圓慧說齊了,端起自己的那份準備去找座位,公主表示不對,“寺裡一共有三百四十七位僧人,今天只來了三百四十五位。”

圓慧聽她這麼一說,頓時覺得這大娘不一般,居然把人數清點得這麼仔細,當即對她肅然起敬,“大娘你真是太有心了!是這樣的,西堂大師父這兩日正辟穀,還有一位入上京辦事還未回來,因此今天只有三百四十五人。”

公主有點失望,這人為了避開她不惜繞遠路,大概真的怕透了她吧?

不過沒關係,他早晚會回來的。在這之前公主決定先適應廟裡的生活,順便和主事討間小柴房解決住宿問題。畢竟這廟裡沒有第二個鑊人,相對安全,普通人是聞不見她身上氣味的,沒有人會懷疑她的身份。只要在寺裡住下,那麼一去九進一,等於同居,釋心大師八成要高興壞了。

公主嘿嘿笑起來,邊笑邊喝粥,一旁的圓覺問:“大娘,你在笑什麼?”

公主回過神,忙說沒有,“我是覺得打飯的工作我能勝任,高興的。”

圓覺頷首,“不過這才是早飯,午間有加菜,會更忙一些。”

公主說不要緊,“我們農戶人不怕辛苦。”當然腦子裡有別的算盤,旁敲側擊著,“我剛才聽圓慧大師說,釋心大師入上京辦事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過幾日不是有法會嗎,所有僧人都要參加吧?”

圓覺雖然想不明白她為什麼對釋心大師那麼關注,但還是據實回答她,“今年是釋心大師剃度的頭一年,他必然是要出席法會的。左不過這兩天,無論如何會回來。”

那就放心了,公主充滿了幹勁,閒散的人生忽然找到了方向,從沒有這樣積極向上過。

到了第二天,終於有好消息傳來,說釋心法師已經回寺,往禪房拜見方丈去了。公主心頭忍不住一陣激動,強自按捺住,如常進行開飯前的準備,驚喜必須給得出其不意。

伙房前又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公主右手拿鏟左手握勺,在長桌前擺開了架勢。

隊伍沒有那麼整齊,參差的人群慢慢移動,公主打了雞血般在幾百張面孔之間搜尋。有時候預感引領,總覺得他應該會在那個方位出現,結果一張盆大的臉擋住了一半視野。

公主有點嫌棄,暗暗撇嘴,正灰心呢,那大臉盤移開了,露出後面那張眉清目秀的臉。

公主腦子裡頓時嗡地一聲響,闊別多日,釋心大師好像比之前更俊俏了。不知是因為洗漱過後的緣故,還是靠兄弟們襯托,他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沉寂、清嘉、氣宇不凡。

滿世界的僧人彷彿都憑空消失了,公主眼裡只看得見他。草草給排在前面的和尚打了飯菜,暗數著五、四、三、二、一……來了!他來了!如此心甘情願地到她面前來了!

打了上千份飯,公主已經能夠很好地掌握每份飯菜的份量,一鏟子下去八九不離十,不會厚此薄彼。

然而輪到他,飯鏟多掘半分,菜勺也不顛了,咔地一下扣在他碗裡,量之大,令左右的人驚詫。

釋心這才察覺,疑惑地望向這位新來的大媽。大媽目光慈愛,表情溫暖,咧嘴笑起來,痦子上的黑毛迎風招展。

釋心眼前頓時發黑,端著餐盤的手也開始隱隱發抖,要不是現在豔陽高照,他真會以為活見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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