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馬國慶才摸著後腦勺,訕笑道:“我幫你搬行李。”
薛志華點點頭,沒再說其它的,和馬國慶一前一後,兩人奔走了數十次,終於將那座拆開來,卻依然巨大的“包裹山”搬運到了客廳裡。
也是到了這時,薛志華才終於留意到這滿院鬱鬱蔥蔥,幾乎可以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綠色森林”這樣字眼來形容的植物大軍!
咯嘣?
是誰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不管是誰的,肯定不是他的!
薛志華拒絕承認被家裡數位長輩聯手“魔鬼訓練”著長大,早已練就出“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能耐的他,竟然會因為眼前這麼件小小的事情給震驚到茫然懵圈,半晌都沒能將不知飄到何處去的心神給揪回來。
雖然,他早就從長輩們嘴裡得知薛玲於侍弄植物一道上的天賦,更是每個月都能收到薛玲寄來的裝滿了瓜果肉乾等吃食的大包裹,但,坦白說,其實,他並不太相信這些東西都是薛玲親自栽種出來的。
哪怕,面對外人那打著讚歎感慨的口號,實則滿是懷疑不信的神情舉止時,他是毫不猶豫地捋起袖子就上,不將對方幹趴到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太慫太弱,眼界太過狹窄,所以才單純地以為自己不能做到的事情旁的人也做不到就絕不罷休,也不例外。
然而,眼前這幕場景,卻以一種超出他預料之外的轟炸姿態,將他過往那些疑惑不解等情緒統統炸飛了!
“玲玲……這些植物……你都是怎麼種出來的?”哪怕,薛志華竭力剋制,卻在這一刻,依然忍不住地流露出幾分茫然來:不是說,他們老薛家的人,個個都是從軍的好苗子嗎?咋突然就基因突變,生出個揮一揮手,以一種極輕鬆愜意的姿態,就能將那些經驗豐富的老農,和一輩子都埋頭研究農作物的各位專家們碾壓成泥的姑娘呢?
“就那麼種出來了啊!”彷彿察覺到了薛志華心裡的震驚似的,薛玲的脊背挺得更直了,微抬下巴,一有的自信張揚,“大堂哥,如果你要問我有沒有什麼可以傳授的經驗,我得拍著胸口跟你說,確實沒有。這,大概就是老人家常說的‘天賦’吧,一般人羨慕不來的!”
薛志華:“……”這是自吹自擂吧?一定是!然而,他卻打心眼地覺得欣慰和歡喜,腫麼破?!
兩人之間的交談,並沒特意放低音量。因此,一直沒能等來屋內其它動靜的薛志華,在打量著數十年來第一次踏足的位於軍區的薛家小院時,也隨口問道:“爺爺不在家?”
薛志華轉移話題的方式實在不算高明,讓薛玲差點就忍不住地翻白眼了。不過,為了避免自己這三年來苦心經營的“高大上”形象,在薛志華心裡“啪嘰”一聲就跌落谷底,再也揪不回來,她也沒繼續揪著方才那個話題不放,淡然回道:“爺爺去活動室了。”
“活動室?”薛志華嘴角抽了抽,下意識地吐槽道,“多大年紀的人了,脾氣還這麼暴躁,真是……”
後面的話,湮沒在喉嚨旁,也讓薛志華有那麼一刻竟不知該無奈嘆息,還是該捋起袖子,像以前那樣將一切膽敢挑釁自己的人揍趴在地。無它,誰讓薛玲竟然拿一種“你是不是傻”的看白痴的目光看著他?!
差點就暴露自己真實稟性的薛玲,毫不猶豫地轉移視線,一臉“剛才發生了什麼?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淡然:“活動室全稱是文化活動室,裡面有擺放各類書籍報紙的讀書室,還有擺放象棋、撲克、二胡、手風琴等消遣娛樂的房間,還有喝茶閒聊的雅室和大堂……你能想到的消遣活動,幾乎都能在那兒找到,絕對是每一位老爺子閒暇時放鬆的不二去處。並不是你想象中‘一言不合’,就捋袖子打架的暴力訓練場。”
“哦……這樣啊……”薛志華尷尬地笑了笑,他是真沒料到,往常性情直率、脾氣暴躁的薛將軍,有朝一日竟也“修身養性”起來了,“挺好的,挺好的。”
都說“怒傷肝”,而,薛將軍的年紀擺在那兒,即便年輕的時候身體再如何地強健,卻也架不住殘酷的歲月悄無聲息地帶走了蓬勃旺盛的生機,日復一日地變得蒼老憔悴起來。
就像機器用久了,也會生鏽一般,人的年紀大了,也必需注意保養身體。否則,不正如同兩頭燃燒的蠟燭一般,在最短的時間裡,就葬送了自己那條鮮活的性命呢?!
“大堂哥,不是跟你說過了,家裡什麼東西都有,就拎一個小包,裝一兩年隨身換洗衣服過來就成了嗎?你怎麼跟搬家似的大包小包地?帶著這麼多的包裹,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上火車的……”薛玲繞著拆成單個,卻能再次堆成一座小山的包裹走了一圈,嘴裡嘖嘖有聲地感慨著,看向薛志華的目光裡滿滿都是“瞅瞅,這兒有個傻子”的戲謔和調侃。
薛志華抹了一把額頭滲出來的汗水,隨手端起一旁的搪瓷缸子,頭也不抬地“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缸子水後,才覺得自己跟缺水的魚,在即將被渴死的那一刻,好命地回到海里一般,整個人都變得舒坦起來,就連那些隱藏在心底最深處,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焦躁煩悶等情緒也不翼而飛:“你以為,我就願意拎著這麼多東西,跟一堆人擠火車?”
開啟話匣子後,薛志華也彷彿被“話嘮”附身般,一反之前“少言寡語”的高冷形象,喋喋不休地抱怨道:“你知道,我接到家裡的電話回家後,見到這一堆包裹,結果,從爸媽嘴裡得知這些東西都是他們給你準備的,沒有一樣,哪怕一小樣東西是屬於我的,當時,我那種山崩地裂的感覺嗎?”
“你知道,我想開啟這些包裹檢查一遍,將有些不能帶上火車的東西挑出來,讓他們走郵局寄給你的時候,他們是怎麼說的嗎?你肯定想不到!他們竟然跟我說要省錢,不能大手大腳地花錢,我這樣的行為,放在古代就是典型的紈絝敗家子……”
薛玲:“……”雖然,她確實很想同情安慰下薛志華,但,在自己是“得利者”的情況下,她還是繼續做一個乖巧的聆聽者吧!
……
十分鐘後,薛志華總算止住了滔滔不絕的抱怨,看了眼一臉恬靜淡然的薛玲,忍不住地抬手,抹了一把臉,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壓下胸腹間翻騰不息的恨不能時光倒流的後悔和懊惱感!
剛才那個被生活磨去稜角,凌虐得沒多少脾氣的“怨夫”,肯定不是他!
對,就是這樣的!剛才,他在做夢,夢醒後,就正常了!!
“大堂哥,要不要參觀下我和爺爺一起為你佈置的房間?”薛玲輕咳一聲,才壓下到了喉嚨的笑意。沒辦法,誰讓這一刻,薛志華身上的哀怨和悲愴等情緒幾乎化為實質呢?再不轉移話題,估計薛志華要羞愧懊惱得奪門而出了!
“行。”薛志華應得那叫一個乾脆,然而,若有那瞭解他的人在這兒,定能從他那張曬得跟個黑炭一樣,幾乎分辨不出眼睛和鼻子的臉上,敏銳地感知到他心裡那些翻騰不息的鬱悶和釋然。
下一刻,薛志華就再次愣住了,探出去的手,指著眼前這一片紅紅黃黃,喜慶跟個喜房一般無二的房間,嘴角抽個不停,就連眉頭都被帶動著跳起來:“這……這……嘶……這是怎麼回事?!”
好吧,一時激動之下,薛志華竟然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都說“十指連心”,可,其實,舌尖帶來的疼痛也不弱!就如眼下,薛志華那處於震驚茫然的大腦,就再次恢復到平日裡的清明冷靜,看了看一室喜氣盎然的房間,再看了看依靠在門旁,笑眯眯看戲的薛玲,最後,只能長嘆一聲:“爺爺吩咐的?”
“不是。”正如薛玲不喜歡背莫名其妙而來的“黑鍋”一般,她也沒有隨隨便便就將一口重量級別的“黑鍋”扣到旁人身上的喜好,“我聽說,你這次回家是來相親的,估計很快就能定下來,所以,就提前將房間佈置成了喜房。如果你不喜歡這種樣式的喜房,明天我再換成其它的。總之,一切事情都包在我身上了,你就只管安心做個最英俊帥氣的新郎,將才貌雙全的大堂嫂娶回來就成了。”
不提“才貌雙全”“大堂嫂”這幾個字還好,一提,立刻就戳到了薛志華的痛腳,讓他根本就顧不上去追究房間的問題,只是拍著薛玲的肩膀,一臉慎重認真地叮囑道:“別瞎說!姑娘家的名聲是很重要的!!”
自古以來,文人就瞧不上武將,覺得武將是一群“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糙漢子。而,武將們呢?也當然是瞧不上文人,覺得文人們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雞,卻一個兩個仗著嘴炮來耍酷,心腸壞得讓人沒法直視。
“不是說,那位陸家姑娘打算出國留學嗎?所以,我只是因為上一代的交情略盡‘地主之宜’。”
即便,“地主之宜”這四個字,薛志華並沒有特意加重幾分語氣,但,言談舉止間流露出來的那種與陸雪瑤這樣一個追求文學,或者,應該說是追求愛情浪漫的姑娘是真正意義上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卻清楚地落到了薛玲眼裡,讓她不由自主地輕舒了口氣,連那一顆不知何時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終於落回原地,緊繃的身體也跟著放鬆起來。
雖然,就算這樣,也不能確保薛志華和陸雪瑤見面的時候,不會因為陸雪瑤身上那與相熟的世交之女身上截然不同的氣質而怦然心動,但,一直籠罩在頭頂上那層厚重得讓人幾乎看不到前路,更輕易就會迷失方向的烏雲,卻已經被積攢了許久力量的呼嘯狂風吹跑了些,變得薄弱起來,露出了隱藏在內裡那一直鍥而不捨地照射著大地的太陽!
沐浴在暖暖陽光裡的薛玲,忍不住地抿唇一笑:“大堂哥,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薛志華只覺得後背驀地一寒:“……”拆開來,每個字,他都能聽懂,但,合在一起,再結合眼下薛玲這幅似笑非笑的神秘莫測模樣,咋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呢?
……
第二天,早上,被薛將軍提溜到訓練場,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通的薛志華,還沒來得及跟薛玲絮叨一番薛將軍的“強硬霸道”做派,再在薛玲的寬慰勸說中,和薛玲一塊兒品嚐美味營養又健康的早餐時,就迎來了一個出乎他預料之外,也讓他接受不能的噩耗!
“啥?你要跟我們一塊兒吃飯?”雖然,薛志華從沒經歷過讓家裡親朋友人們擔憂的“叛逆期”,但,說到相親,尤其,和陸雪瑤這麼個“眼高於底”的姑娘相親,他還是準備陽奉陰違一回的!
這種情況下,咋能讓薛玲跟著?不是赤果果將自己的把柄送到薛玲手裡嘛!
“咋了,不歡迎我?”薛玲撇嘴,若不是眼前這人是自己這輩子的大堂哥,也是薛家下一代的“準家主”,一旦言談舉止等方面出現重大失誤的話,很容易就會讓人感慨“老子英雄兒慫貨”,否則,作為一個典型的“宅女”,她是“吃飽了撐的,閒著沒事做”,不好好地待在家裡看書聽八卦,非要頂著“秋老虎”帶來的炙熱威脅跟前跑後?!
“不是……”薛志華只覺得自己猶如生吞了十斤黃連似的,無盡的苦澀從舌尖漫延到身體各處,就連靈魂都不免沾染上一些來,“就是……這樣……不太好吧?別到時候,那位陸家姑娘打電話給家裡人告狀,回頭,我爸媽又來個‘男女混合雙打’……呃……”
下一刻,薛志華就閉嘴不言,並用眼神示意:玲玲,你剛才什麼都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