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 趙國軍隊從諸國邊境撤離, 眾國本期待的一場反目成仇之戰,卻就此不了了之,這讓全天下感到疑惑。而讓人更匪夷所思的是, 趙義雲獨自一人去了諸國京城。

對此,燕國亦是無語以對, 但也只是在一旁靜默的窺探局勢。

諸國百姓又平下心來,而朝中大臣卻在猜測原因, 當諸楚姬領著趙義雲進宮, 這才讓諸國大臣恍然大悟。對於趙義雲進諸國皇宮一事,朝中大臣以致百姓都議論紛紛,左猜右測, 卻都沒有明確的答案, 而誰都認為韓謹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也沒人敢去問, 畢竟她能回來主持大權是大臣們求之不得的事。

趙義雲莫名的住進了皇宮, 韓謹把他安置在了一處偏殿暫住,這下朝堂上有了爭議,大臣紛紛上奏反對,可韓謹卻不聞不問,如今她雖每日都回忘煙庵, 可朝中之事她仍能作主,這幾日她每日都帶著趙義雲瞭解諸國的一些國情與朝中事項,她還派福田每日陪同趙義雲一起處理一些事物, 不管大臣們如何吵鬧,她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做,因為她明白有些事一旦先讓他人得知,一定不可能會順利,所以她準備把事情的始末在諸敬燁與諸楚安得忌日那天說明。

然而再過幾日便是諸敬燁、諸楚安等人的忌日,雖忘煙庵離皇宮不遠,可也有一段路程,為了辦理他們的祭典,韓謹便沒有回忘煙庵,她稍稍得了空閒,便獨自一人去了景德宮。

景德宮內已人去樓空,院內荒涼悽落,往日的輝煌如今卻成了一堆廢墟,而怵目驚心的回憶依舊,血淋的一幕如昨日般清晰的映在腦海,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腦中抹去。

白色的身影站在長長的走廊間,冷風一陣陣颳起,白色飄逸的衣衫隨風呼嘯,縷縷青絲瘋狂的舞動。

在偌大的庭院內,韓謹的身影顯得孤單。

“唉!”韓謹垂下眼眸,緩緩低下頭嘆了口氣。

一陣腳步聲從走廊盡頭愈漸愈近,韓謹緩緩扭頭往聲音傳來處睇望了眼,見是福田,即便她又轉正身體望向了遠處殘破的書房。

“奴才見過二公主!”福田走到她身旁給她行了禮。

“怎麼來得這麼快?”韓謹眉目間帶著憂傷,她淡淡說問了句。福田忙恭敬地回道:“剛紫嫣姑娘去找奴才時,奴才正領著趙王往這邊來,所以就換紫嫣姑娘領著趙王賞湖,奴才就直接過來了。”

“喔!”韓謹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緩緩轉過臉來,那張蒼白的臉上帶著說不盡的哀傷,微微泛紅的眼眶似乎快要滴出淚來,她愣愣地凝視了福田片刻,便問道:“為何才短短兩年,景德宮就會成了這副模樣?”

“溼氣重,雨水多,在加上沒人打掃,所以就成這樣了。”

聽聞福田的話,韓謹心中一陣自責。這兩年發生了很多事,她確實忽略了這些本該用心去做的事。她帶著憂傷緩步走近破舊不堪的書房,站在書房外,她不由地皺起眉頭,忽而她回身對福田說:“派人把這裡整修一下,這宮院就設成庵堂吧!往後我就住在這了。”

“是!”福田應了聲,稍頓,他便問道:“二公主,有些事本不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該管的,可是二公主讓趙王住進宮,又讓他瞭解朝中大小事物與本國的一些機密要事,這可是一大禁忌啊!若先王在位絕不會做這等事,還望二公主多做考量、三思後行。”

韓謹沒有說什麼,她抬手推開了半掩著的門扇,掃了掃垂掛在門上的蜘蛛網,便踏進了書房。書房內桌椅七零八落,厚厚的灰塵鋪在桌面上,輕輕一吹,四處飄散。在屋內尋了一圈,最後韓謹站在一幅完好無損的畫前。

那是一副水墨畫,畫中清澈的湖水,精緻的小橋,一對活靈活現的鴛鴦在橋下戲水,它們成雙成對、恩恩愛愛。水墨畫上的提字,灰塵遮蓋得有些模糊,韓謹伸手抹去那畫上的灰塵,一首讓她禁不住淚眼相視的詩,隨著塵灰散去而浮現於眼底:

鴛鴦戲水一池歡, 雙飛本是兩心宣。 奈何同根無連理, 只盼來世續今緣。

一絲傷感染上了她平靜的心,此刻再次讓她感受到諸楚安那份濃郁的愛。

想到自己親手殺了諸楚安得那一幕,韓謹的心又開始堵得慌,她伸出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幅畫從牆壁上摘了下來,纖細的手指輕撫著畫紙上的鴛鴦,她撩起衣袖輕輕地拍盡畫紙上的灰塵,隨即捲起畫卷緊緊地握在了手中。

走出書房,韓謹淡淡地看了眼守在門外的福田,便踏開腳步往宮院門處走去,走了幾步,她問福田道:“剛才你說的那番話我也明白,但是作為一國的統治者,是地位與權力比較重要,還是百姓的安危比較重要?”福田聽聞此話,不由地垂下了頭,靜靜地在她身後跟著,而她又道:“我選擇了後者,你能理解我嗎?”

“二公主!”

噗通下跪聲與叫聲同時傳進韓謹耳內,她一怔停下腳步,不解地轉過身來,卻見福田跪趴在了地上猛磕著頭,說道:“老奴無眼,老奴該死,老奴不該懷疑二公主的作法……”

“不要這樣,你起來!”韓謹忙過去攙扶福田,可福田頭磕的更厲害。見他如此,韓謹輕聲說道:“其實我從沒把你當奴才看待,你從小看著我長大,對父王忠心耿耿,而父王臨終前也託付你扶持我,你自然不想看著我走錯路,所以提醒我,這些我都明白的,但是保住一個國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我不想看到血流成河,更不想讓諸國百姓遭受亡國奴的命運。不管我將來是否會在歷史上留下惡名,也不管百姓們如何辱罵我,為了確保諸國上下無傷亡,我只能用這種和平又能維持諸國穩定的方法解決這一切。”

“老奴明白,老奴怎會不明白,你之所以去庵中修行,也是為了讓趙國相信你的決心,你之所以隱瞞,也是不想讓我們跟著你操心。”福田老淚縱橫,他激動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似難平靜。

“不用為此難過,沒什麼可難過的,只要大家都平安無事,往後既能平靜度日又可免成亡國奴,那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麼?”韓謹朝福田笑了笑,垂眸睨了眼手中的畫卷,說道:“你趕緊起來吧!我手中拿著畫呢,若為了扶你把我的畫弄壞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哈哈!”

韓謹的話音未落,突然從一處傳來了爽朗的笑聲,福田忙擦著淚站起了身,兩人一起尋著笑聲看了過去。

在枯黃的楓樹林處,趙義雲領著玉戈與紫嫣向這邊走來。趙義雲神采風揚、氣度不凡,冷風撫著他的深色衣衫,烏黑的髮絲在那張文雅的臉上浮動,他溫文的氣質凸顯無遺。

走到韓謹與福田站立處,趙義雲溫文儒雅的笑道:“沒想到二公主還有如此一面,今日讓孤給碰上了,可也算是孤的運氣。”一向在人前顯得穩重的韓謹,如此嬌氣的一面,若不是他親眼目睹,倒是不敢相信這是她會表現出來的,他感到有些意外。

“趙王取笑了!”韓謹匆忙把畫卷塞進了衣袖,攏起笑臉相迎。

趙義雲笑眼微眯,溫柔的目光看著她的臉,因距離靠的近,他發現了她眼角還掛著的一絲淚水,不經意地他皺起眉頭,一股酸楚隨之在他心中遊蕩。驀地,他向她伸出手去,她一怔,身子不由地往後微微一仰,可他卻沒察覺到她的驚愕,仍用大拇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

當他察覺到自己異常的舉動,他忙收回手,側過身,尷尬地笑了笑,道:“又想起傷心的往事了?往事如煙雲,飄過就散,不要再把傷心的過去遺留在心中,這對你不公平,死去的人也不會因此而復活。你能為了別人捨棄地位與尊嚴,何以不能為了自己捨棄一些傷痛!”

趙義雲一席話,讓韓謹十分吃驚,她瞠大淚眸錯愕地凝視那張半側著的俊臉,一絲欣然的笑意逐漸在她眸中浮現,她雅聲道:“趙王這番話說的有理,只是傷口可以癒合,痛會過去,遺憾卻是終生難忘,而虧欠也是一生的負擔,怎是說舍就能捨得去的。”

“有情有義人間難得。”趙義雲轉過頭來,看著她那副惹人憐惜的模樣,他心悸忽地一緊,卻又見她突然苦笑了聲,匆忙地拿著絲帕擦了擦臉上的淚,說道:“其實過幾日就是父王與王兄的忌日,所以難免我有些傷感,千萬不要因為我的情緒而失了你的興致。”她稍稍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隨即轉話題道:“不是說在御花園賞景嗎?怎又會來此?”

“剛經過這裡,便過來看看。”趙義雲應道。兩人踏步在滿地枯葉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景德宮雖殘破,有些地方仍是好景緻。他們走進了一處涼亭,而福田、玉戈他們卻都沒有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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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義雲用綢帕掃了掃石桌,又把一張石椅抹了個乾乾淨淨,這才請韓謹坐下。待韓謹坐穩,趙義雲也在她對面入了坐。

兩人目光各自凝望著一處,似在欣賞美景,可又像是互相懷著心事。過了許久,趙義雲先開口道:“有件事不知孤當講不當講,你還年輕,路還很長,為何不再重新選擇一位可以依靠男人?”

“呵!”韓謹捂嘴一陣輕笑,她收回目光,微微轉頭睇望了眼趙義雲,似有苦澀地說道 :“你應該早已在趙蜀風那裡得知,我就是那個叫韓謹的舞姬了吧,像我這樣的女人還會有人要嗎?不堪的經歷、殘破的人生也早已抹滅了我生存的鬥志,親人走了,我滿心滄桑,早已沒有了多餘的精力去爭,要不然我怎會把江山拱手相讓與你,你說是不是?”

“別這麼說,只要你願意,有人不會計較你的經歷,也不會嫌棄你的過去。”趙義雲的聲音有些激動,他很認真的看著她,想去安慰她,卻又讓她傷感的低下了頭,說道:“是這樣嗎?能再找個知己相伴,這是何等的難事,我已不想去奢求,也不想再經歷風雨,只願能在枯燈下平靜的了此殘生。”

“為何如此悲觀?你又怎知想與你成為知己,想與你相伴終生的何止一人。”趙義雲忽地站起了身,他走到她的面前,憐憫的目光直射她的臉。她緩緩抬起頭來,與他對望了眼,又從容的低了頭,她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坐著。

突然趙義雲衝動的一手扶著她的肩,他不顧身份,不顧自己的舉動是否妥當,抬起了她的下顎,讓她正視他,可那雙黯淡的水眸中泛起的水光,讓他心頭猛地一抽,他倉促的鬆開了手,帶著一絲遺憾轉過身,他面朝涼亭外,道:“你知道嗎?趙蜀風一直在等你,你為何不能給他一次機會?這麼多年來,他王妃的位置一直都為你留著,你要明白他真的有心想與你相守,只是他的性格與他幼年時的經歷,註定了他會用厚厚的武裝包裹自己,他表面冷酷無情,可他的內心是熱的,甚至比一般人的更為火熱。”趙義雲傷感地說著,突然又轉過身來,道:“回到他身邊吧!他會好好疼惜你、彌補你的,也希望你可以治癒他受傷的心。”

韓謹依然低著頭,她沒有再去看他,過了許久,她撥了撥臉上的髮絲,沒有一絲波動地說道:“你把一切都說的輕鬆了,我能治癒別人的傷,可又有誰來治癒我心裡的傷?”

“我可以理解你,也明白你的痛,但是請允許我講一段故事給你聽。”趙義雲又坐到了她的對面,很有耐心的徵求著她的意見。

韓謹微微額首,抬眸看向了遠處那片枯黃的楓樹林。見她沒有拒絕,趙義雲便若有所思的轉正臉,望向遠處,說道:“宮廷內何嘗不是黑暗的,其實我跟你一樣並不想當什麼帝王,但是命運讓我坐上了那個位置,為了黎明百姓,因為我父王臨終前所託,我沒法像你這般的灑脫。”他說著頓了頓,而韓謹卻驟然一怔,她忽地扭頭凝向他,卻聽他又說:“雖然同為帝王所生,可命運卻有所不同。我是正宮所生,從小受著最正統的教育,一舉一動都按照規矩在做。而蜀風的孃親身份卑微,他一出生就與親孃分開,由我母後代養,他從小就很聰明也很有才能,但是他不是嫡子,從小就被人忽略,也從未向我這般受人重視,甚至連宮女太監有時都會去欺凌他。因為他想得到父王的肯定,所以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十分刻苦,不管是習武,還是學習他都非常的用心,這些父王也都看在眼裡,但是卻仍因他不是嫡子而無法受到重視,這讓他幼小的心靈也承受了許多的不公平。後來他的親孃因思念他而得了瘋癲症,我母後見他母親可憐,所以有一次揹著父王偷偷帶著八歲的蜀風去看他孃親,誰料他孃親卻在那時瘋病發作,突然衝上前來掐著他的脖子不放,在情急之下,蜀風撥了她頭上的金簪刺死了他的親孃,從此他的性格便變的更古怪,他很少與人說話,整日捧著兵書專研,有時甚至還會很殘忍的殺害小動物,拿著小動物的屍體到處嚇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愈漸變的冷酷,尖銳的刺佈滿了他的全身,讓人難以靠近,所有的行為皆變得怪異不堪。”

“唉……”趙義雲說完長長地嘆了口氣,他轉過臉來睇望韓謹,見她側著身子背對著他,而她有些蒼白的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你聽了這故事,是否改變了主意?”許久,趙義雲輕聲問了句,而韓謹卻忽而咧嘴一笑,她依然注視著前方,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故事確實觸動了我的心,如果用可憐他的態度去他的身邊,他的傷能得到治癒嗎?”幾句無波無浪的話,讓趙義雲再次哀嘆了聲,雖然趙蜀風對他嫉惡如仇,但是他身為王兄,始終在包容他,因為他真的很瞭解他。

冷風陣陣刮過,捲起層層枯葉,瘋狂的四處流竄,冬日的蕭條,加上院落內的寂靜,還有那份殘破,更顯得淒涼沒落。

涼亭內的兩人彼此靜默,他們各有所思的低著頭。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天已漸黑。忽而趙義雲文雅地說道:“你說的也對,倒是我太執著了,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夠解開心結。”韓謹也察覺到了天黑,她站起身委婉地說:“今日有你這番勸,我會考慮的,多謝你為我操心了!”不帶一絲感情地說了幾句,她便踏出了涼亭,獨自離開了景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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