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明顯分成兩撥。有四人穿著華貴,站在外圍,指揮著六人,應該是他們的家僕,正在毆打另外四個人。為什麼是毆打呢?因為被打的那四人,雖然個子不矮,但一看就是文弱書生,豈是那些如狼似虎健僕的對手,被打得在地上滿地打滾。

劉玄只是略一思量,給徐天德使了個眼色,然後帶著常豫春和封國勝上前,大吼一聲:“住手!”

他中氣十足,一聲暴喝,如同雷春一般,滾滾蕩蕩,院中的那棵大樹似乎都晃動了幾下。

健僕們都停下手來,目光都轉到他們的主人身上。外圍的四人轉過頭來,盯著緩步走過來的劉玄。

“這位兄臺,不知如何稱呼?我在國子監,好像沒見過你?”一人上前兩步,似笑非笑地說道。他頭戴著軟腳幞頭,上穿著以白細布製成的圓領大袖的襴衫,下穿著裳裙,腰間帶著一根綢緞繡制的布帶,掛著一個香囊。

“鄙人劉持明,蒙遼東行省大宗師恩舉,保薦來了國子監。今日剛報到。”

“哦,遼東來的新同學,不愧是苦寒之地來的關東蠻子,一入國子監,這東南西北都沒搞明白,就敢來管閒事。”

“管閒事?此乃國子監,國之太學,居然有惡僕毆打書生,難道這也是閒事?”

劉玄低下頭來,看到那四個躺在地上的書生,一個個灰頭灰臉,滿身泥塵,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但他們臉上的血跡和烏青卻清楚可見。

真是太過分了。這些可都是國子監的監生,大秦朝最高學府的學子啊!

劉玄陰沉著臉問道:“你們可是國子監的監生?”

“我等皆是,我等皆是貢生!”有一人大聲叫道。

劉玄的臉色更陰沉了,這些人跟自己一樣,可是各省州的士子翹首啊,居然被打成這樣,而且還是被家奴惡僕打的,這讓其餘的貢生,以及芸芸士子們情何以堪?

劉玄的目光在那四人的臉上劃過,其中三人,包括問話的那人,絲毫不覺,依然是得意洋洋的樣子。唯獨有一人,十七八歲,長得玉樹臨風,穿著一件青色絲綢製成的曳散服,戴著一頂圓邊遮陽大帽。他聽完劉玄的問話,臉色微微一變,目光也直盯了過來。兩人的眼光在空中交匯,隨即就散開。

“我知你等是權貴子弟,有恃無恐。可這裡是國子監,居然有惡僕毆打監生,傳出去,讀書人顏面何在?國子監顏面何在?朝廷顏面何在?”

三個何在一問出來,還在地上起不來的那四位貢生不由嚎啕大哭,捶地頓首,痛不欲生。

在場的人都臉色一變,除了那個戴大帽的男子在不知想些什麼,其餘那兩個權貴子弟,都把目光轉向了年紀比較大,戴著幅巾,穿著一身程子衣的男子身上。

“這位兄臺,在下是修國公府嫡孫,世襲一等昭毅將軍,侯孝康,”這男子站了出來,先自我介紹道,然後一一介紹同伴,先是那位戴大帽的,“這位是繕國公府嫡孫,世襲三等威寧將軍石光珠。”接著指著最先出來問話,帶著軟腳幞頭的男子說道,“這位是二等烈武將軍之子,楊朝東。”最後指著那位一直沒出聲的男子,說道“這位是三等宣武將軍之子魯迢安。”

“在下遼東行省順天府懷東縣生員,國子監貢生,劉持明。”

“貢生?不是蔭監生?”侯孝康皺著眉頭問道。

“不是。”

“捐監生?”侯孝康不死心地問道。

“貢生。”劉玄語氣不變地答道,語氣中帶了幾分不滿。

“這是一場誤會。”

現場寂靜了一會,侯孝康乾笑道。

“誤會?什麼誤會?惡僕不小心打了國子監的貢生?”

聽完劉玄的回答,侯孝康語氣變得不善起來。

“既然如此,那就把這些惡僕送到大興縣去,再把我們的帖子一併送去,我倒要看看大興縣會如何處置?”

會如何處置?大興縣知縣只怕見了那幾張帖子後,會施展一個拖字訣,把這件事大事化小,最後小事化無。

“不必那麼麻煩。”劉玄淡淡地說道,“豫春、國勝。”

“在!”常豫春和封國勝齊聲應道。

“把這些惡僕的手腳打斷。他們主人不管,那我來管。”

符友德不知從哪裡搞來了幾根木棍,遞了過去。常豫春和封國勝接過後,默然地走上前去,直逼到那六名健僕跟前。

“給我打!”侯孝康怒火衝腦,大吼道。他的話音還在空中飄著,那幾名健僕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常豫春和封國勝卻似獵豹躥了出來。只見慘叫聲不斷,不過十幾息,六名健僕全部被常豫春、封國勝打倒在地,捂著各自的手腳哀嚎。

常豫春和封國勝執行命令非常堅決,劉玄說打斷手腳,他們就全部打斷。有兩人應該只是打傷了腿,常豫春和封國勝還上前去,各自狠狠地補了一棍子,非得把那只腿打斷不可。

站在一旁的侯孝康看得眼皮直跳,楊朝東和魯迢安嚇得縮著脖子,不知不覺就站在了侯孝康的身後,果真是關東蠻子,野蠻兇狠!唯獨石光珠皺著眉頭,喃喃地說了一句:“軍中合擊之術?不知是鎮夷軍還是鎮虜軍。”不過他的聲音很輕微,現場眾人又被常、封兩人的兇狠行為吸引過去,都沒有聽到。

“住手!在幹什麼?”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李守中快步走了過來,兩個吏目緊跟其後,隔了一段距離,韓振才現出身影。

“見過祭酒大人!”劉玄當即行禮道,“學生剛剛報到,見天日還早,便四處參觀。到了這裡,看到有人行兇,正在毆打四位監生。學生上前喝問,才知道這六位是不知哪裡竄來的歹人,而被打的卻是四位貢生。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居然有人在國子監行兇,毆打同窗,學生連忙叫屬下去抓住這幾個歹人。誰知他們居然想四處逃竄,一時情急,學生屬下就下了重手,把這六個兇手打斷手腳。”

劉玄口齒伶俐地把事情原委一口氣說完,然後作揖行禮道:“是學生莽撞了,還請祭酒大人責罰。”

李守中雙眼在地上掃了一眼,很快就看出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四個書生,正是國子監的貢生,不由臉色一沉。再一看,那六個被打斷手腳的歹人,應該是權貴的僕人,再看到站在旁邊的“四位公子”,李守中一下子全明白了。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在國子監行兇?毆打貢生!”李守中指著那六個已經不敢哀嚎的惡僕,怒斥道。

“大人,既然這些歹人已經就擒,不知把他們移交給大興縣法辦。”秦基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李守中身邊,眼珠子一轉,低聲建議道。

劉玄站在旁邊,全聽到了。

他心裡不由一聲冷笑,這裡離敬一亭西廂房很近,剛才那麼喧鬧,只怕早就傳到那邊去了。可是更遠的李守中都到了,秦基才悄然出現,時機把握得正準啊。

李守中明白秦基話裡的意思,但心有不甘,他撫著下巴的鬍鬚,沉吟一會,看到了身邊的劉玄,不由沉聲問道:“持明,歹人是你擒獲的,你看如何處置?”

“大人,學生建議把歹人和此案移交給五城御史衙門。”

“好!五城御史的職責就是稽查地方,釐剔奸弊,整頓風俗。國子監出了膽敢毆打貢生的惡徒,正好交給他們處置!來人,去五城御史衙門報案,叫他們派人把兇犯押走。”

侯孝康已經聽出味道來了,不由急了,上前一步,剛要呵斥兩句,突然看到李守中那陰沉的臉,這才想起,這位可是國子監祭酒,文官士林的大佬,就是他親爹老子復生,也不敢輕易招惹。而且他現在還是國子監的蔭監生,這位可是他名義上的校長。

“祭酒老大人,”侯孝康拱手恭敬道,“學生認為,些許小事,不宜聲張,還是送交大興縣處置就好。”

“呵呵,”劉玄冷笑一聲道,“貢生在國子監被歹人打,只是些許小事?這位兄臺,你的胸襟可真寬廣,也不把我們讀書人的顏面當回事。”

“這位兄臺,何必咄咄逼人?”

“這叫依理相爭!”

最討厭你們這幫讀書人,打起嘴炮來一個頂十個。侯孝康不由惱羞成怒,威脅道:“兄臺,你難道是剛到京師,不認識我嗎?”

我都自我介紹身份,你還真不拿豆包當乾糧!知不知道修國府的威名?曉不曉得一等昭毅將軍幾隻眼?侯孝康有些氣急敗壞了。

“我認識你做甚!我只要知道一個理字就好。”劉玄大義凜然道。

“說得好!知道一個理字就好。”李守中大聲讚歎道。

侯孝康氣得滿臉通紅,要不是手下的健僕被常豫春、封國勝兩人打翻在地,他早就翻臉了。猶豫了一會,只得悻悻然拂袖而去,楊朝東和魯迢安慌忙跟在後面,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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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下石光珠,叫小廝先記下來那六個要倒黴的惡奴名字,然後對李守中、秦基兩人拱手告辭,看了劉玄一眼,也跟著離去。

事情發展跟劉玄預想的一樣。惡奴和案件被移交到五城御史衙門,這些剛中進士不久,熱血還未冷的御史們頓時狂化,先拿了口供,然後彈劾修國府和繕國府的奏章連夜送到中書省。至於同犯的二等烈武將軍和三等宣武將軍府,先侯著,等老爺們先把修國府和繕國府噴淹了再說。

第二天,都察院其他的御史們也聞風而動,彈劾奏章雪片一樣飛向中書省。論武藝,這些御史不一定打得過這些開國勳爵子弟。但是打嘴炮嘛,不說當事的修國公和繕國公兩家,說的是你們四王八公十二侯,全部都是垃圾,不堪一擊。

第二天下午,“三省同奉聖旨”的制令從政事堂飛了出來,御下不嚴的修國府嫡孫侯孝康罰俸三年,坐視不管的繕國公府石光珠罰俸一年,同時,侯石兩人連同楊朝東和魯迢安,坐視惡奴毆打同窗,直接從國子監除名,回府閉門思過。修國府的六個行兇惡奴為什麼會無緣無故跑到國子監去毆打貢生,這就需要順天府查出來再加以處置。不過順天府最後也沒有查出原因來,只是判那六名惡奴流配北海省雅輪鎮軍前效用。估計是順天知府老爺要讓這些惡奴們親身體驗蘇武牧羊的滋味,明白士子們的風骨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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