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淮安,劉玄就接到傳報,說三娘子生了個雙胞胎,一兒一女,三人皆平安。可惜他皇命在身,沒法繞到歷城去看望姐姐和侄兒侄女,只好派韓振帶了重禮和書信自去了濟南城。

又過了十來日,劉玄一行人終於來到了通州碼頭,早就有一營京營兵馬圍住了這裡,擋住了聞訊而來的民眾。刑部的人帶著上百牢子,數百五城兵馬司的兵,一一交接了官犯。

忙完這裡,劉玄跟孫傳嗣才進得京城去,給內閣和門下省都察院投了帖子,然後自去賓館裡候著。而林黛玉主僕數人,自有賈璉接了去。薛蟠看著賈璉,就跟見了久別的親人一般,目光灼熱,可終究不敢開口,只是跟著其他人去了劉府候著。

去省院點了卯,到了下午,宮裡傳來旨意,著劉玄明天上午進宮覲見。

第二天到了時辰,劉玄穿著公服,備了手本,自東華門遞了腰牌,而後在小黃門和宮衛的引領下來到勤政殿。

吳寶象在殿門口候著,見了劉玄,臉上格外親切,親自進去稟告,隨即又出來奉口諭叫進。

進得殿去,只見隆慶帝坐在正中寶陛書桌後,階下右邊卻站在三人,正是姜本慶、楊慎一和杜雲霖。

“臣正七品宣議郎、殿中司侍御史、分巡兩浙行省杭秀越明溫臺諸州監察御史劉玄,覲見陛下,恭請聖安。”

“劉愛卿平身。”

劉玄又向右邊三人行禮道:“下官見過三位大人。”

姜本慶和杜雲霖微微一笑,沒有做聲,而是瞄了正中的楊慎一一眼。

楊慎一淡淡然說道:“聖上召你對答,且好生應著。”

“是!”

“劉卿,你呈上的奏章朕都看過,真是想不到,那些賊子居然喪心病狂到了這個地步?勾結海賊,犯境擾民,歷數史書,何曾有過這等胡作非為之人?”

隆慶帝是雷霆大怒,下面的臣子們也是滿臉憤慨之色。

這次浙東大案牽涉的多達數百人,其中有官有紳,而他們的結合點都是商。這些海商勾連著這些官吏和士紳,奉上厚利,求他們保駕護航,制造輿論。因為要分去很大一部分利益,加上本身的貪婪,這些海商就要動些歪腦筋來貼補。歪路走多了,覺得有人撐腰,天大地大,他第三大,變得無比地狂妄,做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出軌了。

先是用官面上的手段去打擊競爭對手,可人家也有人脈啊,於是就改用下作歹毒的手段去排除異己。

另一邊,先是偷稅漏稅,雖然少交,但還是要交納啊,要是完全不繳該多好。於是開始走私。

這些人的都是貪利膽大之徒,否則也不會去跑海了。他們找人辦事,找了一圈,發現還是海賊管用。閩海或同省的競爭對手總要出海吧,提前點明日期航線,讓海賊中途伏擊。大海茫茫,鬼知道誰幹的。搶來的貨物,換下外包裝,就混在自己的貨品中出去了。

國朝查走私的是經制水師和各地海防巡檢,查得一處未納稅的,市舶司有分成銀子發下來,所以一向積極。海商必須用銀子餵飽了才能高抬貴手,只是你籠絡了一處,卻不能籠絡全處。且這水師和海巡官兵按制每一兩年調換一輪,換了新的來又要去收買,還不如讓海賊引著避開,低成本高收益。論起水文海路的熟悉,以及跟水師海巡的鬥智鬥勇,誰比得過海賊啊。

但是這些海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海賊一旦被養大,就難以控制了,變成互相利用,到互相之間的勾心鬥角。到最後,幾方原本應該是想著最後合作一次,大幹一票就散夥,各自安好。可是沒有想到,卻是中了圈套,被一鍋全給端了。

隆慶帝的憤怒言語,劉玄卻是不好去答話了。他是此案的主辦人,在御前說多了顯得有些自表功勞。又一氣辦了這麼多同僚,要是還不知好歹地誇誇其談,在帝心裡留下個“落井下石、刻薄無情”的印象就不妙了。

伴君如伴虎,我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所以劉玄只是低著頭,在心裡覆盤著浙東大案的這些由來。

“劉卿,你說這些人為的什麼?難道朝廷給他們的俸祿不夠嗎?”

既然聖上點名了,不說就是欺君了,劉玄只好恭敬答道,“臣回聖上的話,厚利動人心,有些人就是貪婪不知足,就算給他滿滿一屋子黃金,他還會想著再要一屋子的黃金。”

“聖上,持明說得沒錯,所以擇官當以德為上,只有明天理遵道德,知綱紀循人倫,才不會行此禽獸之舉。”

楊慎一附言道。姜本慶站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杜雲霖則繼續保持著微微笑。劉玄愣了一下,但繼續低著頭,沒有做聲。

“楊師說得極是。”隆慶帝點頭稱讚道,隨即又說道,“此大案根結在浙東不法海商。這些混賬勾連海賊,拖官吏下水,真正可惡。”

官吏都是朝廷選的,聖上或太上皇欽點的,要是各個都是貪利小人,那朝廷和宮裡的面子何在?還有牽涉的世家鄉紳,都飽讀聖賢,經書傳家,是地方的中流砥柱,怎麼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那麼肯定是有人引誘,官吏和世家鄉紳們經不起誘惑才自甘墮落的。找了一圈,就是你們這些貪利輕義的商賈,都是你們毒害了朝廷苦心培養的官吏,玷汙了明理知禮的鄉紳世家,這口大鍋,你們扛下了。至於這些海商們背後的靠山,看不見,我們什麼都看不見。

“國史館掌館歐陽學士上了奏章,痛斥商賈重利忘義,實為東南汙濁之根源,為清本正源,列出了十四條。一,行古法,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二,復保甲,出入皆領官照,無故不得出縣;三,收攏執照,鹽鐵茶絲等物皆改為官辦,不得私自謀利;四,賈人擇地而居,與諸民相絕,阻其縱酒聲色、驕泰奢侈,敗壞風氣…”

劉玄聽完後,後背都出了冷汗,自己這位老古板師伯,還真是狠人,這一封奏章,真要是準行了,要壞多少事?

“劉卿,你覺得歐陽學士此十四條如何?”

都是屁!臭不可聞的屁!都是因噎廢食的混賬話。聽上去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實際上卻很難經得起推敲。地方有殺人傷人案,是不是把菜刀鐮刀等鐵器都收了?常有姦淫案,那是不是把作案工具都鎖了起來。這樣才一勞永逸。

自己從來沒聽說過這歐陽毅師伯有這般迂腐啊,劉玄腦子裡在飛速轉動著。突然間想明白了,歐陽毅師伯只怕打著漫天要價,坐地還價的主意。

按照慣例,如果聖上不同意歐陽毅的那封奏章,就會扣在上書房,不批紅也不駁回,即“留中不發”。那麼外朝就知道什麼意思了,就當這份奏章飄沒。可一留中就正中歐陽毅的下懷,他可以再上一份奏章,把調門降低些,但還是有巨大非議。聖上又留中,這時歐陽毅上第三份奏章。到時只怕這份奏章的尺寸會卡得恰到好處,即能實現歐陽毅的目的,又不會引起太多非議。

這時皇上你要是還留中不發,信不信老臣一頭碰死在東華門?連上三封奏章都未能獲恩准,老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劉玄都能把歐陽毅到時在東華門前哭訴死諫的詞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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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自己開了個壞頭啊。

現在聖上把這皮球順腳就踢到跟前,劉玄還不好再裝糊塗了。他在腦子裡飛速地把這事的來龍去脈分析了一遍,思量著合適的對策,該如何是好呢?既要能解了聖上的圍,還不能明面上駁了歐陽毅的面子。看到御桌上厚厚一疊的奏章,劉玄心裡有了定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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