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依萍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怎麼回到家的,她是在傅文佩驚慌失措的呼喚聲中清醒過來的,眼前看到的,竟然是傅文佩一張寫滿焦急的臉。

“依萍,依萍,你這是怎麼了?”看到依萍六神無主的樣子,傅文佩簡直急壞了,“你不是說去找書桓嗎?他人呢?沒和你一起回來嗎?你們沒和好嗎?你這是怎麼了?!”

聽媽媽提起何書桓,陸依萍心頭一酸,心裡的不安彷彿猛獸一樣傾巢而出,讓她幾乎按捺不住喉嚨中的哽咽。

她猛地抱住傅文佩,眼淚像開閘的水龍頭一樣傾瀉而下,“嗚嗚……媽,媽!書桓怎麼能這麼做?!他怎麼能這麼做?!他連說都沒和我說一聲,就去綏遠前線了!媽,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真的不在乎我了嗎?真的不要我了嗎?前線那麼危險,他要是出了什麼事……嗚嗚……媽我不明白啊嗚嗚……”

傅文佩也驚呆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依萍,“你說什麼?他,他怎麼會就這麼去前線了?!他不是很受老闆的青睞嗎?怎麼還會被派去前線?依萍,你是不是聽錯了?你在和媽開玩笑嗎?!”

“沒有開玩笑,媽,是杜飛,是杜飛親口告訴我的嗚……”狠狠抽泣著,陸依萍哭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我今天早上去申報等書桓……但是,只有杜飛一個人去了報社……嗚嗚……他還說,還說書桓已經走了快半個月了……媽,媽你告訴我,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嗚嗚……”

陸依萍的哭聲,把傅文佩的心都快絞碎了。

但與此同時,她心頭還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後悔和焦慮,因為隱約中,她似乎猜到了何書桓之所以如此決絕的原因。

自從半個月前在張家,被何書桓撞見她跪在地上請求張倩倩成全依萍和何書桓的事情後,傅文佩就一直很不安,因為這件事,如果依萍和何書桓都不知道的話,那也不過是犧牲她個人的尊嚴而已,但因為依萍是她最愛的女兒,為了她讓傅文佩做什麼都可以,所以她才會那麼直接地找上張倩倩。

但偏偏,那件事竟然被何書桓撞上了。

傅文佩明白,以何書桓的驕傲,當時自己給張倩倩下跪的事情,一定讓他極其難堪,甚至還有可能會因此而遷怒道依萍身上。

但她真的沒想到,何書桓竟然會被刺激得一走了之!!

這讓她的依萍怎麼辦?!

傅文佩本就不是個能藏住心事的女人,再加上此刻依萍的樣子,實在是讓她自責得不行,所以她終於忍不住,也抱著依萍哭了出來,“依萍,依萍,都是媽不好!是媽不好!如果媽沒去找張倩倩,如果那件事沒被書桓知道,他一定不會這麼突然就跑去前線的!都是媽的錯!是媽對不起你!”

傅文佩的話,讓陸依萍整個人都驚呆了。

“媽你在說什麼?什麼你去找張倩倩?什麼被書桓撞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媽你說得明白點,我聽不懂啊?!”

見女兒狀若瘋狂的樣子,傅文佩眼中的清淚不禁流得更兇了。

她實在是被依萍肝腸寸斷的樣子嚇壞了,所以即使依萍會怪她,她也終於還是把半個月前在張家發生的事情道了出來。

聽到媽媽說,她竟然給張倩倩下跪,求張倩倩成全自己和何書桓的時候,陸依萍的臉色劇變,猛地漲得通紅,緊接著卻又變得雪白,眼睛也更加紅了幾分,胸中又是羞恥又是氣憤。

她的眼淚一時間流得更兇了,她也終於知道,何書桓究竟為什麼會在那之後就頭也不會地走了。

腦中一熱,她幾乎口不擇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媽!你怎麼會做這種事?!你去找張倩倩幹嘛?你還跪下求她!你是我媽啊!你這樣,我以後還有什麼臉面來面對她?如果她告訴了別人,以後我在學校還怎麼做人?!你還說,書桓當時也看到了?!天啊……他會怎麼想?他會不會以為是我指使你去找張倩倩的?媽!你怎麼能這麼做!你這簡直就是把我的尊嚴和驕傲放在張倩倩面前,任由她去踐踏!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你難道都沒有自尊的嗎?!”

這些話,彷彿疾風驟雨一樣砸在傅文佩心頭,讓她瘦弱的身軀猛地抖了起來。

她幾乎再也承受不住心頭的痛苦,悽切地嘶聲道:“是!我是沒有自尊!為了我女兒的幸福,自尊算什麼?!即使讓我去死,我也會去做的!依萍,媽已經沒有了心萍,只剩下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就是我的命根子啊!看到你為了書桓那麼痛苦,媽心裡疼得夜裡都沒辦法安睡!為了能讓你好好的,給別人下跪又算得了什麼?!只是媽沒想到,書桓竟然會在那時候出現在那裡!這麼多天,媽一直不敢告訴你這件事,就怕你會怪媽!現在媽告訴你了,你怪媽吧,你罵我吧,你打我也行,但是媽求求你,求你不要這麼折磨自己好不好……媽……媽實在是承受不住再看到你這麼痛苦了依萍……嗚嗚……”

傅文佩一番撕心裂肺的吶喊,讓陸依萍心頭大慟。

她幾乎是立刻的,就跪在傅文佩面前,抱住她不停顫抖的身軀,戰慄地哭道:“媽,媽我錯了,我只是太難過了,我剛才的那些話,都是口不擇言,媽你相信我,我剛才說的都是胡言亂語,媽你不要傷心好不好,我真的錯了媽,你不要這麼傷心,你千萬不能有事……嗚嗚……我已經沒了爸爸,沒了書桓,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已經只有你了媽……媽你原諒我啊媽……”

小小的院子裡,陸依萍母女抱頭痛哭。

等她們兩人終於緩過來的時候,這一天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

傅文佩在晚飯的時候,對依萍道:“依萍,書桓可能一時間只是自尊上過不去,所以才暫時離開一段時間。杜飛不是說了,他是去採訪的嗎,又不是去打仗,肯定不會衝在最前線的,所以你不要太擔心。等書桓回來了,媽親自去和書桓解釋。”

陸依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說實話,自從從媽媽那裡得知了書桓去前線的真相後,陸依萍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書桓了。

她原本是個那麼驕傲的人,但因為媽媽對張倩倩的那一跪,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自尊,彷彿都變成了笑話一樣,她甚至不知道,書桓會不會因此而從此輕視她。

但這些,她也只能獨自在心底暗自揣測,不敢再對媽媽說出分毫,生怕傅文佩再因此而傷心自責。

白天媽媽那痛苦不已的樣子,是真的嚇壞陸依萍了。

媽媽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陸依萍實在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情,讓媽媽鬱結於心。

所以她只能把所有的不安和羞恥都強壓在心底,強笑著對傅文佩道:“我明天再去找杜飛,問問他書桓那邊的具體情況。書桓既然是去採訪的,報社肯定會有他那邊的聯繫方式。大不了,我每天給他寫一封信好了,他應該還不至於小氣到連我的信都不回。”

話雖然這麼說,但書桓究竟會不會回信,陸依萍其實心裡也沒底。

第二天一大早,陸依萍便再次來到了申報總部門口。

見到杜飛的時候,在她的懇求下,杜飛終於答應幫她把她寫給書桓的信,跟著報社的訊息一起送到前線的書桓那裡去。

陸依萍這才稍稍安下心來,開始等待何書桓的回信。

一天……兩天……三天……

十天……十五天……二十天……

一次次滿臉期待地看著杜飛,一次次失望地無功而返。

自始至終,陸依萍甚至連一封回信都沒有等到。

她有時候甚至會在恍惚間,生出一種,或許何書桓這個人,只是她做的一場夢的感覺,或許這個人,只是她自己虛構出來的,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一個人。

但杜飛每次愧疚地看著她,告訴她書桓的採訪稿子都有按時寄回申報總部的時候,陸依萍都會從那種恍惚中清醒過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深切的不安和恐懼。

為什麼書桓會連一封信都沒回給她?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提到她?!

陸依萍根本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最後,她終於忍不住質問杜飛,究竟有沒有把她寫給書桓的信幫忙一起寄到前線去。

杜飛終於在無奈之下,拿出了書桓寄回來的除了稿子之外的那些信。

“其實,書桓這些日子確實有寄信回來,但因為怕你接受不了,所以這些信,我一直都沒給你看。”抿著乾澀的嘴唇,杜飛小心翼翼地看著正翻看書桓寄回來的那些信的依萍,略有不安地道。

何書桓確實有收到依萍的信,雖然因為在前線隨時要隨著大部隊轉移陣地,不一定能收到所有的信,但陸依萍可是每天都會寫一封信給他寄過去,從來沒有間斷過,所以何書桓手裡,實際上已經收到了許多封來自依萍的信件。

但,此時的他,已經和離開上海前的他,產生了很大的變化。

何書桓出身很好,家庭和睦,為人聰慧敏銳,這些年裡,無論是在學業上還是在工作中,都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雖然在成為記者的兩年裡,他也看到過不少社會的黑暗面,經歷過不少駭人聽聞的事情,但沒有任何一次採訪的震撼,能夠和這次在戰場上的見聞相比。

在上海的時候,他整天沉浸在男女情愛,紙碎金迷的平和生活中,但原來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在這片生他養育他的祖國大地上,星星戰火早已經徹底燃燒起來,他的同胞,他的兄弟們,都在用血肉之軀在抵擋來自列強們的侵略,用生命在捍衛這個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國家!

何書桓曾因為自己利落的拳腳功夫,而和朋友扮演過除暴安良的羅賓漢,但在這片戰場上,他卻忽然發現,原來個人的力量,在數以萬計的敵人面前,竟然如此渺小。

在敵人的槍口下,一切血肉都是最最脆弱的存在。

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前一刻可能還在笑著對他訴說著家鄉的饃饃和媽媽等待他歸家的殷殷叮囑,下一刻卻在槍林彈雨中變得血肉橫飛,甚至連名字都沒辦法留下,也再也回不去記憶中的家鄉。

何書桓看著這些,那心底那藏在最深處的,身為一個男人,身為一個中華民族子孫的流淌在血液最深處的驕傲和責任,在一天天,變得火熱而又滾燙,幾乎快要燃燒起來!

中華興亡,匹夫有責!

他忽然明白過來,與國家大愛,生死存亡相比,男女之間的那點情愛又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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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所以即使他收到了依萍的信件,看到了她在信中透露出的委屈和思念,也只是微微擰了擰眉頭,就把依萍的信放在了一邊,開始專心整理期這些天在戰場的見聞來。

他要把這些第一手資料,都用他的筆桿子傳回仍舊歌舞昇平的上海乃至全國,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中華民族,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

所以後來,那些一直源源不斷寄到手邊的來自依萍的信,有絕大部分,他甚至連拆都沒有拆開過。

如此,陸依萍自然等不到他的回信。

而這些,何書桓卻在寫給杜飛的信裡,毫無保留地透露了出來。

而現在,這封信,就在陸依萍的手上。

陸依萍失魂落魄地放下手中的信,她怔怔地望著杜飛,眼底是十足的疑惑,“杜飛,書桓這是……什麼意思?他說對他來說,國家大義早已經超越了男女情愛,他還說,他要為這個國家流盡最後一滴血……你明明說過的!他是去前線當記者的!等採訪過後,就會回來的!那他說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杜飛一臉頭疼地看著陸依萍,如果不是被依萍逼緊了,說實話,他根本從來都沒想過把這封信拿出來給她看。

但這幾天,依萍每天除了上課的時間外,其他時間都會站在申報門口充當望夫石,連主編都已經注意到了這件事,這才讓他趕緊想辦法把依萍勸走,他們是搶新聞的,可不想自家門口也鬧出什麼大的新聞來才好。

逼不得已,杜飛這才把書桓之前寄回來的信,翻出來給依萍看了,希望她看完之後,能先回家去等書桓回來,不要再每天來申報這裡空等才好。

所以,在聽到依萍的話後,杜飛趕忙道:“依萍,你可千萬不要多想,書桓一定是在戰場上,被那些硝煙給燻傻了,才會寫出這些話。他那麼在乎你,我們所有人都是看在眼裡的。只不過可能,他這次在戰場上,真的受到了刺激。你是知道的,書桓是個正義感和責任感都很強的人,在那種環境下,會生出這些想法也很正常。我保證,等他回來了,一切都會變得和原來一樣!”

“他還會回來?”陸依萍語氣飄忽地問道。

“當然,”杜飛失笑地看著她,“你可別忘了,書桓可是被我們老總派過去採訪的,等綏遠那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他還要回來匯報工作和進行彙總編修的,他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血啊要死要活的,你都當他胡說就行了,千萬不能當真!我保證,等書桓回來的時候,我一定在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你!”

送走陸依萍的時候,杜飛這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但緊接著,他就皺起了眉。

其實,他並沒有把書桓寄回來的所有私人信件,都交給依萍看。

因為雖然書桓在心裡幾乎沒怎麼提到過依萍,卻在好幾封信裡,都跟杜飛提過,讓他有空的時候去張倩倩家幫忙瞧瞧他們祖孫兩人的近況如何。

杜飛雖然覺得書桓這樣似乎有些不妥,但他也知道,張倩倩的外公是個隨時可能行將就木的癱瘓老人,張家還對何家有救命之恩,書桓會這麼叮囑自己,倒也沒什麼不對的樣子。

至於書桓沒有提到依萍和依萍的媽媽,杜飛揣測,可能因為依萍的媽媽身體健康,依萍也不像張倩倩那樣需要負擔起家裡的生計,所以才沒有被書桓特意提起來吧。

雖然這種說法,連杜飛自己都覺得很勉強。

但其實,杜飛到現在,都搞不明白,書桓究竟喜歡依萍哪裡。

性格這麼倔強強勢,還總是不安排理出牌的女孩子,他杜飛可是無福消受。

與依萍相比,他還是喜歡那種溫柔如水,又體貼入微的女孩子。

放在衣服兜裡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攥住,連帶著把手心的燙金喜帖都給攥得皺皺巴巴。

杜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就算他再喜歡那樣的女孩子,又有什麼用?

他最喜歡的那個女孩,很快就要成為別人的未婚妻。

而偏偏,那個未婚夫,並不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竟然沒寫到訂婚宴!下章一定寫到!

0.0看到有妹子為依萍鳴不平,我只想說妹子們稍安勿躁,我的本意不是為了虐她啊_(:3ゝ∠)_

很快你們就知道了(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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