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清在等訊息的時候,周敏在閨房裡怒氣滿滿,砸爛了不少花瓶。

“廢物,真是個廢物!”她罵的,當然是成事不足的樂文治。

房間裡沒人,小院裡的丫鬟都離得遠遠的,只有她在發洩著心中的憤怒。

自茶館一見後,周敏就記住了楚雲清,所以想給他找一些麻煩。

挑挑選選,就找上了新任府衙總捕頭樂文治。

找這個人其實是有講究的,從履歷中看,樂文治升遷很快,簡直像是踩在箭上一樣。

而且他還年輕,年輕就代表著有火氣,高升之後,難免意氣風發,就算之前鬱郁不得志,如今一飛沖天,當然氣盛。

恰好,楚雲清年紀比樂文治還小。

那麼,兩個年紀輕輕卻都身居高位的人,若是碰撞在一起,肯定會產生不一樣的火花。

周敏很想看到。

她認同楚雲清的話,太淵州不管是官道、綠林道還是江湖道,都得給淵行幫面子,所以她根本不指望那些所謂的名宿前輩之類的。

真要說興風作浪,還得是年輕人才行。

所以,她挑上了樂文治這位‘俊彥’。

最主要的,當然還是此人跟新任知府範廷謙,在坊間那些真假莫名的傳聞。

此舉,周敏未嘗沒有試探的意思。

她想看的好戲,是不論樂文治折了楚雲清的顏面,還是楚雲清直接動手,所引發的牽扯,必將會打破當前的均衡局面。

而開局也的確挺好。

樂文治當機立斷,直接扣了淵行幫的貨船,且足夠心狠手辣,當著眾人的面打傷了淵行幫的一位香主,還拿進了大牢。

當訊息傳過來的時候,周敏幾乎高興地要原地蹦起來,想不到這樂文治這麼有血性,她當時就想,此人一定是有背景,且極為自信。

她自認是給楚雲清找到了一個對手。

當周敏得知楚雲清自老槐街而出,親去碼頭的時候,她強忍著也去碼頭觀戰的衝動,在心裡不住盤算著兩人交手的過程和結果,甚至連將可能引動的風雨都想了好幾個版本。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楚雲清去了碼頭,樂文治反倒慫了,直接就帶人走了,貨放了,人也放了。

鬧半天,就這?

周敏很氣,有些憋屈,極為窩心。

為什麼啊,你樂文治不是挺橫的麼?

那見了楚雲清,就算不揮刀相向,那起碼也得報以拳腳吧,怎麼這就走了?

周敏很是不解,大失所望,罵樂文治是‘慫包’‘廢物’,更對楚雲清恨得牙癢癢。

不過她轉念又一想,猜測應該是楚雲清給府衙遞了話了。

畢竟淵行幫的話,府衙那邊還是有壓力的,所以這才導致樂文治的偃旗息鼓。

一定是這樣!周敏心想,不然以樂文治初始的強硬姿態,明顯是打算硬碰硬的樣子,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所以,她在盤算,既然連樂文治或府衙那邊都不行事了,要不要直接動用神武派的力量?

就算她只是外門弟子,可外門弟子之間也是有小團體的,大家互幫互助,家族在世俗中也多是結盟聯合的。

想她以郡主的身份,在這些外門弟子中,自也尊貴,可是有不少追求者。

那麼,讓這些人,動用起家族的力量,未必不能給楚雲清製造麻煩。

一個不行,兩個不行,但九個十個呢,肯定會讓淵行幫感到棘手吧?

周敏想到什麼便做什麼,當即就給在神武派交好的幾個夥伴飛鴿傳書,讓他們通知各自家族,想辦法卡一下或干擾一下淵行幫的生意。

最好是製造出一些小麻煩。

這就足夠了。

周敏哼了聲,心情好了,便又開心起來。

……

三日後的夜晚,夜幕晦暗無光,一層陰雲籠罩不散,四下漆黑。

北風有些冷,太淵城有些安靜。

一隊人馬在庸王府所在的細柳坊悄然集結,附近庸王府內探子都被無聲拔除,此刻就連一聲狗叫都聽不見。

羅芊芊一身黑衣蒙面,幹練緊緻,毫不見在雷劫谷時的故作柔弱,反而盡顯江湖兒女的颯爽英姿。

楚雲清緩緩將蒙面巾在臉上蒙好。

“想不到這一次,你竟會親自來。”他有些意外。

羅芊芊眼睛裡露出淡淡的笑意,“此事是我促成的,責任便在我,如果因此讓教中兄弟出事,我難辭其咎,所以要來。”

“倒是苛刻。”楚雲清道。

“不是苛刻,而是責任。”羅芊芊語氣認真。

楚雲清一怔。

此時,細柳坊的這條巷子裡,已經有四十多號人準備待發,都是一身夜行衣打扮,有的蒙著面巾,有的直接罩了腦袋,只留出眼睛。

這些人都是赤焰教的人,所持兵器各異,眼神中卻滿是冷靜,好像待會兒要做的不是殺人的勾當,而是做客喝茶一般的隨意。

至於淵行幫的人,只負責掩護他們出城,所以只來了楚雲清一個。

他本可以不來的,但非要親眼看到庸王府的麻煩解決不可。

“等打更的一過,就動手。”這時,羅芊芊身旁的一個人開口。

聽聲音應該是個中年人,個頭不高,卻很健壯,像是個土豆。

他就是今夜領頭的人,看地位,比羅芊芊只高不低。

楚雲清沒說話,只是提了提掛在腰上用布包著的錘子,就是那柄從雷劫谷裡帶出來的,暗金所鑄的鐵匠錘。

赤焰教的人確實比較高冷,都沒人說話,極為安靜。

當然,羅芊芊也沒有暴露楚雲清的身份,只說是城裡的一位朋友,負責接應他們出城的。

而待會兒進庸王府的時候,也不必照看他。

所以大家夥都沉默地等待著,直到街上的打更人敲著梆子走遠。

“動手!”領頭的土豆抬手握拳,繼而一揮。

巷子裡,赤焰教一眾有序無聲而出,彷彿暗裡黑流,專走牆角偏僻處。

長街正中,庸王府門面輝煌,兩盞大紅燈籠亮著猩紅的光芒。

那土豆冷哼一聲,身後便有一精瘦之人上前,甩手間,輕微的破空聲裡,那兩盞紅燈籠應聲而滅。

跟在後頭的楚雲清心頭一跳,這些傢伙,竟然要行滅門之舉!

江湖道上,非血海深仇不會滅人滿門,而綠林道上多是匪類,打家劫舍,滅門案沒少做了。

而凡是屠家滅戶,必先熄燈。

這是道上的規矩。

楚雲清忽然感受到了一陣涼意。

自己此番利用赤焰教,是不是錯了?

正想著呢,身旁便是嗖嗖之聲,卻是眾人飛躍牆頭,已然潛了進去。

不消片刻,庸王府裡就出現了第一聲慘叫,劃破了這寂靜的深夜。

繼而,便是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和慘叫聲,還有兵器碰撞的聲響,而聲音竟是漸遠。

楚雲清知道,這是已然往府內而去了。

他有些愣神。

“這就是赤焰教的行事風格。”一旁,羅芊芊拔刀,顯然也是打算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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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清看她。

“凡是入門,不留活口。”羅芊芊似乎是笑了下,不過眼睛裡沒什麼溫度。

她同樣沒有走正門,也是翻牆進去。

楚雲清定定看著面前那依舊緊閉的王府大門,半晌無言。

……

楚雲清想解決庸王府的麻煩不假,卻從沒想過要將其滅門。

他與赤焰教合作,一是在氣頭上,想出這口氣。

二是覺得赤焰教既然破了山谷作坊,那一回生二回熟,以赤焰教的名義再洗劫了庸王府,傳出去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身上。

如此反倒能給赤焰教揚名。

且庸王府連番經歷這等禍事,折損人手和錢銀,實力大損,其他幫派或勢力不落井下石就燒高香了,所以更不會再有精力來找自己的麻煩。

說不定還會尋求自己的幫助。

這是楚雲清事前預想的,他甚至還制定過計劃。

比如待有風之夜,於上風口投放迷煙。

或是派擅長輕功之人,於府內水井或廚房投毒,當然,也不會是什麼殺人的毒藥,只要讓府內中人失去抵抗便是。

歸根結底,楚雲清還沒有多麼心狠手辣,或是一個無情之人。

他講道義,自認道理,是一個有規矩的江湖人。

可直到現在,楚雲清才明白,自己錯了。

自己走的是江湖道,可赤焰教,卻是匪類。

彼時的造反軍,即便再被鎮壓,如今勢力再弱,他們的教義裡,骨子裡流淌的,仍舊是殺人的信條。

他們信的是手裡的刀。

他們不需要什麼複雜的計劃,事前透過分析情報,只要判斷出庸王府的大致實力就夠了。

比如,周顒手下也養著幾條好漢,就如當初謝玉堯身邊的車伕二人一般,也都是太淵州早年江湖裡赫赫有名的高手。

而聽羅芊芊說,赤焰教已經調查了這幾人的底細,包括他們早年闖蕩江湖時,武功的弱點及親戚關係等等,分別制定了相應的斬首計劃。

又比如,庸王府中疑似還有方士。

所以,羅芊芊給赤焰教提供了玄妙坊在世俗裡,開設的幾個鋪子的商號所在,花重金購置了不少符籙等物,做足了應對的準備。

還有常在淮水畫舫上廝混的小公爺周芳,他身邊的護衛是什麼身份,有幾個人。以及拜師神武派的周敏,所學功法是什麼,在神武派中的人際關係等等。

這些,赤焰教調查的都很清楚,而大半的消息來源,情報的整理,還是來自楚雲清送去的那一馬車卷宗。

赤焰教的人,徹夜將其歸整。

在某些事情上,赤焰教的人有近乎瘋魔般的較真。

所以,當年他們才敢帶頭造反。

所以,明無咒才膽大包天,直接以真君燕長雨的殘魂佈陣,為赤焰教後輩養出一把靈兵。

老實說,楚雲清以前對赤焰教小心是有,更多的還是不想招惹麻煩,其實對他們是不齒的,並且在實力上,也沒有太過在意。

可今晚,他才恍然明悟,再虛弱的老虎,它也是林中惡鬼,也是會吃人的。

庸王府接下來的局面,楚雲清已經有所預料了,而這些,與他並脫不開關係。

還有就是,今夜他也來了,就註定染上了罪孽。

……

楚雲清沒有壞規矩,也翻牆進院。

庸王府裡的聲音已經弱下去了,而隨著前行,腳下難免沾上了血水。

院子裡,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屍體,有家丁,有丫鬟,也有護院。

楚雲清眉頭皺著,他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這等慘狀了,尤其還是這麼多的屍體。

走進內院,身穿黑衣的赤焰教中人的屍體,便多了起來。

地上還有散落的燈籠,白紙燈籠裡的火燭打翻,燒著慘淡的光。

地上的每個人臉上能看見驚恐,還有絕望,他們死前該是驚訝的,竟然有人敢來王府行兇,而絕望的,則是王府的背景或自身的武功不足以讓他們保命。

青石板的地面上,精心打理的花卉草植上,都有暗色的血跡。

再往前,就能看到站著的人了。

那是一個個在王府內著急奔走的黑衣人,他們手裡拿著麻袋,還有的在搬箱子,皆是從各個房間裡搜來的值錢物件兒。

俄而,還有女人的哭聲,但下一刻就像是被扼住喉嚨一般,再也沒有聲音。

只有匆忙的腳步聲,還有擦刀聲。

楚雲清看到了羅芊芊,她對這一切好像早就習以為常,此時把玩著手裡的玉釵,不知在想什麼。

她同樣看到了楚雲清,招了招手。

“怎麼,不習慣?”她問道。

楚雲清點點頭。

“這釵子,是從周顒的小妾的首飾盒裡拿的。”羅芊芊說道:“少說也值四百兩。”

楚雲清皺了皺眉。

“而周顒有六房小妾,像這種首飾,數不勝數。”羅芊芊道。

楚雲清心想,是想說庸王府有錢麼?

也對,這本就是赤焰教等人今夜的目的。

羅芊芊沒有說什麼,隨手將玉釵丟到了箱子裡。

過了沒多會兒,有兩個黑衣人夾著一個腳步踉蹌的中年人過來了。

中年人穿著綢緞的內襯,頭髮有些亂,臉上頗多惶恐。

“公孫轍。”楚雲清已經認出了這人。

至於公孫轍,心中滿是絕望,他早就聽見了府中的喊殺聲,在經過最初的驚詫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躲起來。

可沒想到,還是沒逃過赤焰教的這些老手。

而被夾著一路走來,看到了府中悽慘的場景,包括在武林中名聲顯赫的幾個教頭都被人砍了腦袋,饒是以他的足智多謀,此時也全然沒了對策,只覺得渾身冰涼。

直到他看到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即便楚雲清蒙著面,公孫轍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不過,他沒有喊破楚雲清的身份。

因為公孫轍不想死,他腦海中下意識想到的,便是碼頭一事真的惹惱了這個兇人。他們卻是忘了,這楚雲清如今可是淵行幫的幫主,結交的人脈多了去了。

這可真是個狠人啊,公孫轍心裡想著,竟敢夥同綠林,來滅王府滿門!

他心裡是十足的後悔,後悔自己怎麼就任由郡主招惹到此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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