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蘇家在京城裡過的第一個年,異常的隆重。

蘇向晚坐在窗臺處看裡裡外外的小丫鬟忙上忙下地貼字帖,剪窗花,掛燈籠,莫名也被感染到濃厚的節日氛圍之中來。

蘇錦妤這陣子跟轉了性子一樣,對她的態度溫和了不少,在怡和閣裡見了她非但沒有挑事,還無比和善地跟她打招呼。

蘇向晚可不認為她是真的改過自新,往後要跟她這個妹妹相親相愛,不過是另有算計罷了。

從怡和閣裡回去的路上,蘇向晚沒有著急回去晚閣,而是趁著天氣好在園子裡頗有興致地逛了兩圈。

蘇府的構造她看過圖紙,也大概清楚了各自的方位。

古人講究門庭風水,當初蘇府也是請了大師調整過的,宅子選在京城裡的王公貴族區,近東市之餘又不吵鬧,院落十分寬廣,是典型的東西並跨四合院。

東西院又各自分前院,內院,後院。

她對這一切都是陌生的,後宅女子的日常活動範圍大概都在內院,前院基本是用來招待客人和宴席之用,蘇向晚沒什麼機會能逛出去。

今天是個例外。

蘇府似乎是有什麼客人到來,蘇老夫人讓眾人都去前廳見客,蘇向晚提前小半會出了院子,打算趁這個機會兜一圈遠路,把院落方位都切實地走一轉。

她喜歡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覺,來日方長,連住的家都不清楚是什麼樣,她會沒有安全感。

前院有個人工湖泊,假山蜿蜒,十分磅礴大氣,清澈見底的湖水裡銀光閃閃,像撒上一層銀粉。

眼下因為天冷,池塘裡空蕩蕩的。

聽說原本養著一條極其矜貴的雪龍魚,請了專門的人細養著,每一次蘇府有客人,必定都要走到湖泊邊上看兩眼,只是雪龍魚受不得凍,這會應該移到了溫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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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鵝卵石小路穿在一片花園叢林之間,她記得以前拍宮廷劇之時經常會有御花園的取景,今下看來,那取景還不如蘇府園林裡的一半,想來真正的御花園就更加壯觀了。

穿出園林,恰好是個歇腳的小涼亭,十分雅緻,涼亭旁邊就是一條紅漆描金的長廊,直通前廳。

蘇向晚腳下一頓。

那長廊上站著兩個小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身披錦裘,正不知道在理論著什麼,看那架勢,有幾分不相上下的意味。

蘇府男丁單薄,眼下只有兩個。

一個大方柳氏姨娘所出庶子蘇錦良,一個二房尹氏所出嫡子蘇玉澤,雖然說嫡庶有別,但因為大房無嫡,蘇錦良還是十分受重視,雖說在處境待遇上蘇錦良略輸蘇玉澤幾分,但因為二人一同讀書教養,平日裡倒也沒分什麼尊卑有序。

他們身邊都各自跟了一個書童,顯然也是滿面愁色,但都只能看著,不敢出聲制止什麼。

抬眼看見蘇向晚過來,那兩人眼神如獲大釋,彷彿看見了什麼救星一般,教蘇向晚想走的機會都沒有。

“三小姐。”兩個書童對她見禮。

似乎發現有外人來了,兩個小少年停止了爭論,都往她的方向看過來。

蘇向晚端著笑臉走了過去。

左邊的小少年目光略有靈氣,帶著稚子意氣風發的驕傲,看來自小就是嬌生慣養沒有受過什麼欺負,應該就是尹氏之子蘇玉澤。

右邊的小少年沉穩許多,目光沉著,帶了一絲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早熟氣息,這個應該是柳姨娘所出蘇錦良。

蘇玉澤大蘇錦良些許,排行第四。

“四弟,五弟。”蘇向晚跟他們打招呼。

“三姐好。”蘇錦良也恭敬地回禮,語氣裡帶了那麼一點疏離客氣,看來平日的關係也並沒有多麼熱絡。

蘇玉澤也喚她,不過語氣裡帶了幾分天生的驕縱,好像不怎麼把她看在眼裡,“三姐。”

蘇向晚並不怎麼在意,自己在家的處境地位她自己清楚,蘇玉澤高看低看她兩眼,她又不會少塊肉,反正來日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既然遇到了三小姐,便一同過去前廳吧。”其中一個書童建議道。

另外一個書童也附和:“是啊是啊,四少爺,我們出來有一會了,再不去該要遲了。”

蘇玉澤臉色一板,十分不爽快:“不必,遲便遲了,我跟五弟還有事沒理清楚呢。”他轉頭看向蘇向晚,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三姐你自己先去吧。”

蘇錦良眉頭輕皺,在蘇向晚看來,他好像沒有多大的意向跟蘇玉澤辯下去,倒像是蘇玉澤不肯放人的樣子。

她想了想,出聲問道:“你們在理什麼,不如說出來讓我聽聽,也好讓我辯一辯。”

蘇錦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蘇玉澤臉色訕訕的,“三姐你不懂的,別搗亂了。”

嘿,臭小子還小看人。

蘇向晚扯出笑來,“總要說說看才知我懂不懂才是。”

蘇玉澤有點不太情願,蘇錦良倒是開了口:“三姐,其實我跟四哥在論的是方才課上夫子三表五餌之說。”

蘇玉澤接著道:“賈誼欲以厚德懷服四夷,輔以三表五餌之術……”

蘇向晚微愣,第一次意識到他們之間教育方式和內容的不同。

而事實上,文言文,治國安邦,行軍打仗,她還真不在行。

蘇玉澤看蘇向晚半天沒說話,臉色有些不好:“我就說三姐不懂,平白浪費了我們的時間。”

蘇錦良為她說話:“五弟,三姐沒讀過書,你不要這樣說她。”

沒——讀——過——書!

會心一擊。

蘇向晚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在兩個孩子面前,被說“沒讀過書”。

姐姐當年高考的時候做的題比你們兩個看的書都多!

她忽然笑了,看著蘇錦良和蘇玉澤的眼神帶了幾分詭異。

蘇錦良和蘇玉澤讓她看得心裡發毛,她卻是笑眯眯道:“我只是覺得你們論這個論不出是非,也論不出長短,原本就是站在各自不同的角度看問題所在,若真的要爭個高下,不如我出個題來考你們,看你們誰能答出來,誰就贏了好不好。”

蘇玉澤差點都笑了,“三姐你若是問我牡丹花要用什麼針法,我還真不會。”

蘇錦良還算給她面子,但顯然也不覺得她能問出什麼好題目來:“三姐,我們還是先過去前廳吧,若是耽誤了時間,讓客人等就不好了。”

蘇向晚雙手挽在胸前,“不過是治國安邦還是行軍打仗,靠的都是……”她指著自己的頭,“腦子!”她挑高了眉:“讀書讀得再厲害,也總是要拿出來用的,你這天底下大家讀的都是一樣的書,但是最後卻只能有幾個人出類拔萃,那正是因為同一個問題,你們只會往前想,人家會繞著一百八十個彎地想。”

也許是她說的太有氣勢,蘇玉澤和蘇錦良一下子都反駁不出來。

“西漢名士賈誼,過秦論無人不知,他也是讀著前人的聖賢之書然後變成自己的東西,三表五餌既是他已經想出來的東西,為何要論,為何不是論三表五餌以外他沒想到的東西?”蘇向晚在學習表演的時候,學的就是演一樣的角色,演出角色裡看不見的東西。

知識也是一樣的。

探索知識後面隱藏的東西,得出不一樣的知識。

就好像富蘭克林發現了電,大家都在探討他怎麼發現了電,電是怎麼樣的,愛迪生卻能透過電來發明電燈。

“我眼下問你們,賈誼……”她伸出自己的左手來,“為什麼不用這隻手吃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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